初秋的朝，躲藏在云的背后，只留下一道金，掛在東邊天的一禺。天空一無際的幽藍，整個天地一片岑寂。一道鳥的灰影掠過去，留下一聲破空長鳴，將這天地的空幽寂靜，撕碎了一個弧線狀的口子，可是這無限的幽靜，竟如空闊浩大的海面，隨著波濤一層層的過去，就又恢復了當初的完整。

朝云山的后山。

一條河，流過去。河水清澈見底，上午清冷的，照在水面上，泛起一道道，閃閃的亮，岸邊有幾株不出名字來的樹，有風吹過，它一抖子，一片蒼翠中稍帶微黃的葉子，就飄飄揚揚的，旋轉著，落到河面，在水面又漂漂的轉幾圈，便隨著水流，流了下去。

地上的青草，還掛著珠，細看之下，有一片，明顯比別的低了些，有被踩踏過的痕跡。順著看下去，一串腳印，淺淺的留在地上，向前去，腳印的盡頭，一個纖弱清秀的影，停在那里，長的擺有被水打的痕跡。

的臉有些蒼白，眉頭微微皺起，眉宇間，約約出些病態的虛弱，白凈如玉的臉上，涂滿一層，憂慮哀傷之，雙眸如含秋水，呆呆的向前方看去。

前方不遠，有一排林子，林子前方的空地上，有也不知什麼時候，起了一拱新墳。

墳的前面，豎著一塊木頭，削了墓碑狀，上面寫著幾個字——“先父孟浪之墓”。風從林間吹過，落下滿地的葉子。

一個著青棉袍子的年，跪在墳的旁邊，臉在一團影里，看不出有什麼表。

后，一直看著他的，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猶豫很久，終于還是忍住，沒有出聲。

閉上雙眼，許久后才睜開，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對前邊的年，緩緩道：“游......你——你別——”雖然極力控制，自己的緒，但是，頭像是堵著什麼東西在里面，話只說到了一半，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的聲音婉轉聽，卻滿含了一憂傷在里面，像是一碗含著鹽的水，雖然外邊看來，和別的清水別無二致，但味道卻是，千差萬別。

前面的青年子了一下，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仍是怔怔的跪在那里，眼神空似若無。

咬的泛白，聲音微微發，極力穩了穩緒，繼續道：“游，你不要太悲傷了。孟叔他——孟叔，他在天之靈，會看著你的！”頓了一下，撇過頭去，聲音變的飄渺，仿佛空曠的幽谷中，回環震的余音。

“你也別怨恨我爹，好嗎？他也是迫不得已地。”

前面的年，憔悴的臉上，沒有任何表，仍是沒有回頭，他的子定在那里，嘶啞的聲音，隨著風飄過來。

“別再說了，你——走吧。我現在腦子很真的，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子一振，面突然大變，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把頭仰起，不讓淚水掉下來，很努力的保持鎮定，聲音卻分明帶了哭腔。

“游，我——你，別這樣，好嗎”

年的心一陣針扎般的疼，但還是冷冷道：“你走吧！”

面如死灰，子抖著轉過來，淚水，突然如水一般流下來，也不，哭泣著跑開了。

哭泣的聲音，傳到了年耳中，如同一把尖刀過來，狠狠地刺痛著他的心房。上空一只鳥飛過，留下“啾啾”的鳥鳴，在空氣中，飄散開來。年牙齒咬的死，突然一拳打在地上。

不遠的一高高的土丘上，有兩個中年人并肩站著。其中的一人微微嘆一口氣，轉過臉來，對另一人說：“掌門師兄，你看，這可如何是好！”

另一人也是微嘆口氣，呆了一會，才緩緩道：“年輕人，隨他們去吧！”

他搖搖頭，不再這個話題上糾纏，轉過來，目看著遠，一個的位置，幽幽的道：“咱們朝云宗，虧欠游啊！”

剛開始說話的人，痛惜的看著年憔悴的影，突然聽到宗主的聲音飄過來。

“嚴回師弟，你可知，孟浪孟兄弟的來麼？”

嚴回愣了一下，隨即訝道：“難道——孟兄弟，也是來自江南沈家不？”

林宗主搖搖頭，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像是陷在回憶里，輕聲道：“其實，孟浪跟隨師父，比我們都早，孟浪以前也是風華絕代的人，三歲即能詩文，但是心不在修道上。長大后，他立志做一個游詩人，想要學孟夫子，‘以文治天下’當時正值風華絕勝之年，自以為天下文采無出其右者。直到師父早年游覽天下，在朝云山遇到他，孟浪無意中聽到，師父詩中‘清風吹得等閑度，萬水千山總是春。’之句，佩服異常，為其風采所折服，當時，心下決定；從此再不作詩，一生跟隨師父，浪跡天涯，愿做一輩子的車夫。”

嚴回恍然道：“原來如此，怪不得，總是聽到下面議論，說孟兄弟是天底下最文質彬彬的車夫了。”

林宗主向前一步走去，邊走邊道：“走吧，咱去看看師父。”

嚴回出一臉苦笑，長嘆一聲，跟上前去。

兩人慢慢走上了一條芳草雜的小路，又過了一道林子，終于來到了一個山的前面。

林宗主突然停下來，嚴回怔了一下，順著他的目看去，一塊石碑豎在旁，上面寫著兩個大字——“地”，順筆游龍間，有一種豪放犀利的氣勢在里面。

林宗主注視著石碑上的字，在想著什麼，呆呆的不。嚴回到有些莫名其妙，等了一會，終于不耐煩，輕輕道：“師兄。”

林宗主緩過神來，回過臉來，只說了句“走”，便向徑直口走去。

嚴回對著宗主的背影看一眼，又轉過臉看石碑一眼，搞不懂他是怎麼回事，搖搖頭，向前走去。

山極深，有很多岔口，兩人順著其中一條，左彎右繞，終于走到一個石門前，林宗主敲了幾下門，高聲道：“師父，弟子士遜和師弟嚴回，有要事求見！”

山死一般的靜，聲音在回環往復，久久不絕，過了許久，都沒有聽見有人答復。

嚴回向前一步，亦是敲敲石門，高聲道：“師父，弟子嚴回和掌門師兄，有要事求見，請師父開門一見。”

山仍是一片死寂，兩人對視一眼，嚴回皺眉道：“師兄，有點不對勁啊！”

林士遜眼中一疑閃過，走到石門另一旁，扭開關，石門緩緩升起，兩人進得門來，掃視一眼，頓時心下大吃一驚！

屋很空闊，石壁上掛著些主人字畫，石塌上被褥疊的很整齊，旁邊一張八仙桌上放著些筆墨之類，只是這間屋滿布灰塵，顯然很久沒人住了。

兩人對視一眼，均看到了對方眼里的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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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過，樹林沙沙作響。

孟游緩緩站起來，由于跪得太久，雙麻木不堪，后背靠在一旁的一棵樹上，口中喃喃道：“爹，你放心，你說讓我直腰板，堂堂正正做人，從今往后，我再也不會在任何人面前低下子！”

“爹，你說你踏月歸去，月亮上會不會到冷呢？你會不會到孤獨呢？”

“爹，兒子以后會好好的，不會再給你丟臉，讓別人笑話了。”

孟叔是他世界上最親的人，也是他唯一的親人，孟叔生前的一言一語，他對他的將近二十年來無時無刻的關心，在孟游腦中來回播放著，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何去何從，沒有了孟叔，他的生活倒去了大半，心里的悲傷、空、寂寞、迷茫，像毒蛇一樣，咬著他。

正在夢游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也不知從何飄來的聲音，飄渺蒼茫，像是來自亙古的洪荒，帶著古老神的滄桑，傳到了他的耳中。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濁，有有靜；天清地濁，天地靜。男清濁，男靜。降本流末，而生萬。清者濁之源，者靜之基。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牽之。常能遣其，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不生，三毒消滅。所以不能者，為心未澄，未遣也。能遣之者，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無其。三者既悟，唯見於空；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寂無所寂，豈能生？既不生，即是真靜。真常應，真常得；常應常靜，常清靜矣。如此清靜，漸真道；既真道，名為得道，雖名得道，實無所得；為化眾生，名為得道；能悟之者，可傳圣道。”（見后文注一）

孟游直覺這些句子，充滿了玄妙之，奧妙無窮。一時間，天地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人心扉的唱。心里因父之死造的哀傷之意一下子淡了很多。聲音緩緩消失，空中余音裊裊，久久才散去。

孟游醒悟過來，頓覺心下一清，對唱之人心生激，向后看去，只見古奎緩緩走了過來，臉肅穆，卻有著一關切之意。

孟游趕過去，躬行一大禮，口中激道：“多謝，古真人勸導之意，我心里好多了。”

古奎點點頭，拍著孟游的肩膀長嘆道：“游啊，你是一個好孩子，千萬莫過于悲傷，人死不能復生，想開點。我見你深陷悲傷之中，不能自拔，顧一首‘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清你心府。”

孟游點點頭，道：“游知道了。”

古奎目穿過它，看向孟游后的新墳，嘆一口氣道：“你父親是一個鐵錚錚的漢子，當時宗主那麼做，也是不得已，你心里不要怨恨，以后在朝云宗，要好好努力，不要讓你父親失。”

孟云搖搖頭，向他了一臉很悲涼很寂寞的苦笑，道：“我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再朝云宗。”

古奎一怔，訝道：“什麼，你的意思是，離開朝云宗？”

孟游嘆一口氣道：“一直以來，朝云宗都是我的家，是生我養我的地方，可是如今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在朝云宗呆下去。”

古奎嘆口氣，目向遠看去，道：“也罷，年輕人嘛，出去鍛煉鍛煉，總是有好的。放松一下心，純當游歷一番。”

孟游點點頭。古奎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明天吧。”孟游將從遠方目收回來，輕聲道。

風吹的兩人衫飄，整個后山一片安靜。

(注一：選自《太上老君說常清凈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