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魂鑒》第十四章 再見木棉

三年前,蘇夙才剛剛宗,也與殷麟他們一般,懵懂無知的模樣。那時候,他恰巧遇上重嶺的靈忽然刁難,大批兇猛的靈闌迦宗境,他永遠都記得,那個驚才絕艷的人穿著一道袍,手持一柄赤紅的長劍,率先便殺群。

所到之,赤紅的長劍如無人之境,劈,勾,斬,畫,沒有一只靈能近他的。熱灑滿了他袍,與他手中的劍相輝映,熠熠生輝。那一刻,靈虛廣場中只有那人的影,天地間仿佛都黯淡下來。

驚嘆于他的修為,驚嘆于他的一往無前,更驚嘆于他的年紀。

蘇夙看呆了,問旁邊的師兄那人是誰,他們告訴他說那是闌迦宗最年輕的長老,彼時,林逸竹還沒有到而立之年。懷著靈寂階四層的修為,卻已是長老尊位,不知道羨煞了多在瓶頸的青弟子和那已經白發蒼蒼的眾多長老。蘇夙原以為林逸竹也是從青弟子中直接升長老的,可后來才知道不是。聽旁人道來,他原是灰弟子。

那次六年一度的比試,林逸竹是闌迦宗千年歷史上最完也是最為荒誕的勝出。到底是修為的差距太大,他的對手無一例外的全部認敗,他從始自終沒有手。

掌門空覺真人著自己雪白的長須,拂袖離去,遙遙留下一句前不著后的話,“水滿則溢。”

勝出后,林逸竹站在高臺上,朗朗言語鏗鏘有力,“秦青,上來應戰!”長劍出鞘,劍鋒直指青弟子的方向,赤紅長劍錚錚轟鳴,似在響應主人的話。他的那人,被譽為那一屆青弟子中的第一人!

那一天,碧空無云,熱烈的灑滿闌迦宗的每一角落,高臺上的那名年脊椎得很直,仿若一尊雕像。一襲灰的道袍在靈力吹拂中獵獵作響,林逸竹的表很堅定,雙目炯炯有神,微笑著翹起的角也從未變過,那樣的自信,那樣的狂傲。

一戰,名。全宗轟。那人,當真是上天眷顧的寵兒,好一個天縱奇才。

便是比試勝出后林逸竹也沒有換上青道袍,他一直穿著灰的道袍,直到后來為長老,換上了紫道袍。從那時候起,蘇夙便一直暗暗朝著林逸竹的方向努力。灰弟子留在宗的時間太短,本沒有什麼師兄師弟的排位之說,可所有人卻又默契地稱林逸竹為大師兄。

蘇夙嘆了口氣,眼神復雜。

李壯咋舌:“那大師兄怎麼變現在這幅模樣?”

現在想來,水滿則溢用在林逸竹上是再合適不過了,當時那人并不會如何收斂自己。空覺真人一語讖。

傍晚的云霞很是迷人,一小片一小片的紅,天空的艷麗與地面竹林的蔥綠相呼應,宛若仙境。殷麟一行四人走在凌虛廣場后方的小道上,竹林搖曳,竹聲陣陣。蘇夙和雷帶著兩個小師弟從小道中間的岔路轉了出去。

蘇夙顯得悲憤,是雷開的口:“一年前,宗門有個任務派遣一干青弟子出去歷練,林逸竹作為長老負責保護他們的安危。可是后來,似乎他們的行蹤暴了,被尸淵谷的人圍堵,是大師兄救的他們。”

殷麟了然地點點頭:“是在戰斗中負傷了嗎?”

“不,”蘇夙擺手,“你們本想象不到那場斗爭都有多麼險峻,尸淵谷因為害怕大師兄長起來對他們造威脅,所以派出了四位長老。大師兄以一人之力拖住他們四個,尸淵谷竟然卑鄙地抓住兩位青弟子,以他們的命作威脅,要求大師兄自斷經脈……”

蘇夙咬牙切齒一拳揮向竹子,細細的竹葉紛紛飄落,他罵道:“無恥!”

聽聞這段話,小小空間陷沉默,殷麟覺得心里甸甸的,像是盛著什麼東西,既酸又自豪。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醉酒之人會有這樣的過往。大師兄那樣跌宕起伏的經歷對于他來說似乎是天邊的云彩一般,欣羨之余卻又覺得那樣的遙不可及,自己可能窮極一生都無法達到。

殷麟的思緒還在漾,蘇夙的一番話就像一粒小石子將他的心田攪了。他之前從來不會想自己想要變什麼樣子,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只是覺得能吃飽能穿暖,有一個家就夠了。即便是趙信出現后,他也時常迷惘著,心想著解決完這件事是不是就可以停手了,不再修煉,不再去吸食他人的靈魂。

可現在滿腦子都是那人執劍而立的模樣,那樣的瀟灑恣意,心間的土層松了,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改變。

接著說:“之后,即便是大師兄的傷勢痊愈了,他經脈也承不起大量的靈氣,他的修為……止步于融合巔峰,整整降下兩個層次,他是自愿把長老一職讓出的。后來,便是你們看到的這樣了。”

蘇夙還在罵:“那些青弟子全是一些蠢貨,拖累大師兄。”

連忙拉住他的手,謹慎地瞧了瞧周圍有沒有人聽到。手臂上傳來的溫度讓蘇夙清醒過來,他苦地笑笑,眼中卻毫無懼意:“也對,還說這些干嘛呢,走走,吃飯去。總之你倆個呆鵝給我聽著,好好聽大師兄的。”

圣華苑是青弟子用飯的地方。不同于積香居,若是灰弟子在這邊用膳是需要用靈珠的。所謂靈珠便是相當于百姓所說的銀子,除此之外,還有靈晶和靈碧。只是它們又與尋常的銀子不同,這些形似石頭的小東西中蘊含著龐大的靈力。其中,靈璧的價值最高,其次是靈晶,最后才是靈珠。即便是靈珠,其價值也非尋常銀兩可比,可以說是千金難換。

這一頓飯花費了三個靈珠,蘇夙心疼得直皺眉頭。在宗門里,所有弟子都是沒有收,青弟子還好一些,除了資質外,闌迦宗一般都是從王朝大臣家中挑選公子小姐,他們家底厚,吃穿用度完全不必擔心。

弟子便不同了,這些大多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除了闌迦宗供給的一日三餐,一切都得靠自己。一些稱手的武,一些修煉途中功法,還有那些療傷仙藥,這些全部要靠靈珠來換取,蘇夙便是經常到廚房后方的小樹林中采集一些草藥到闌迦宗的藥房,讓管理藥房的長老鑒定,再換取一些靈珠。

這一頓飯足足是他一周的果,讓他如何不心疼。

,灰,這兩種袍的澤差距得太大,這一頓飯他們四人吃得并不舒心,總是有一些自詡不凡的青弟子對著他們指指點點。蘇夙幾次想發作都被雷攔住。

“這里畢竟是人家的地方。”

林逸竹對秦青一戰勝出后的那段時間,是灰弟子最為揚眉吐氣的時間。那時候,即便是上青弟子也能仰頭,目不斜視。可好景不長,林逸竹負傷后,青弟子對灰弟子厭惡緒便發出來了,比之前更為惡劣。

這一戰,使得青灰兩弟子的間隙更深了。

不管口上有沒有明說,青弟子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這種優越是不允許比他們低一等的人與他們平起平坐的。

殷麟噗嗤一聲:“狗眼看人低。”

蘇夙哈哈大笑,他腦袋:“小屁孩真對我胃口,一群眼睛不長腦袋上長屁上的廢人。”

鄰桌新宗的青弟子哪里經得住一個灰弟子這樣貶低自己,一個長得頗為壯實的青弟子摔下碗筷便站起來,卻被正在用飯的師兄摁住肩膀:“別多事,坐下。”

“王師兄……”他疑地瞪大眼睛,挑釁的分明是那幾個不長眼的灰弟子啊。

王杰冷笑:“那個人,你得罪不起。他雖臭,可修為卻不一般吶。已經是筑基九層巔峰,呵呵,蘇夙。”

不知天地厚的小子,當你自己是當年的林逸竹麼?秦青師兄是敗了,不過,那是當年,現在自然有人會收拾你。長老的指令馬上便下來了,青弟子挑選奴仆馬上便正式揭開帷幕,你還能像今日這般猖狂的時日不多了。

弟子心中一,筑基巔峰,即便是眼前的師兄,也才是筑基六層,他不由得轉頭,去發現師兄的目猶如毒蛇一般,充滿狠厲。

殷麟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蘇夙三個人說話,可是他的注意力卻不在這里,角落上一男一一直在他瞳孔中晃。從用飯便能看出,這兩人小小年紀舉斯文優雅,便連夾菜也是慢條斯理,與一干弟子的差別便顯現出來。殷文正和葉凊,爹爹娘親的孩子,他的……弟弟妹妹。米飯如鯁在,殷麟不知該如何落筷。

“記得叮囑府中的守衛,別什麼七八糟的人都放進來。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小瘋子。”娘親的那句話宛若一最尖銳的荊棘,在不經意間便扎在心懷,每每想起時,荊棘,刺得他鮮淋漓,以鮮澆注的荊棘啊,不知不覺已經長,纏繞住整顆心臟。

李壯看著殷麟臉蒼白,順著他的目去,低聲道:“你認識那兩個人?”

殷麟晃神,聲道:“不,怎麼可能。只是覺得他們好看便多看了兩眼。”

蘇夙用筷子敲打著兩個小師弟的碗:“我說你倆吃飯時就別嘀嘀咕咕了,做功課慢人一節就算了,在食面前還磨磨唧唧。”雷在一邊使眼,你們倆別管他,這小子就這副德

一旁,一伙青弟子打著飯走過來,一個面相量修長的青弟子走在最前端,端著一碟葷菜重重放到鄰桌上,碟子與木桌撞清脆作響,剛剛被喚作王杰的那人正埋頭往里塞著,便被忽如其來的桌子上的一震給嗆著了,咳嗽兩聲,面帶怒地推開椅子猛地站起來,卻在看到眼前這人的時候換上一副笑

“原來是許文師兄,剛剛進用飯的時候我還到尋你,說怎麼沒見著呢。快請坐請坐。”

許文沒有搭理他,站在后邊趙信似笑非笑地哼了聲:“我說王杰,好歹你也是筑基六層的實力,被幾個灰弟子當作屁來罵,還當個頭烏似的,在一旁安心地吃著飯。要換做是我,我可咽不下這口窩囊氣。”

那一伙青弟子自然是趙信,何平,梁三人,加上一個不知來路的許文,這四個人顯然以許文為首。筑基三層和筑基六層,相差的資質和實力不是一星半點,趙信之所以能這樣夾針帶棒地嘲笑王杰,是因為他爺爺的存在。

“怎麼,你自個被一個灰弟子弄得灰頭土臉還好意思在這邊指指點點嗎?筑基三層的實力也不算弱了,怎麼在新宗的灰弟子前就搞的如此狼狽呢,不如,你來教教我吧。”若是許文發話,王杰自然不敢這樣,可是他從心眼里瞧不起趙信。憑這小子的資質哪能是青弟子,不過是宗門看在趙長老的份上才讓他穿上這道袍。趙信倒好,不但不勤加修煉,倒集結了三五個“志同道合”的好友,每日去欺那些灰弟子找尋些樂子。很多有些實力的青弟子都不愿與之為伍。

王杰想不明白是,許文怎麼會和他混到了一起。許文的名號比趙信作威作福的名頭要響得多,算起來,至在他們這一屆中排上前頭,算得上是一個修煉狂人。

趙信還想再說什麼,許文擺擺手,冷冷地問:“和你結仇的可是那邊那個小子?”

趙信趕點頭,覆在許文耳邊低聲說著什麼,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許文往殷麟那一桌打量去,眸子一凝,手上催靈氣,實質的藤條虬起,是木屬元素!細細的藤條迎著桌上的瓷碗盤一個結,手勢變換,藤條一一起,瓷碗順勢往殷麟一桌騰空飛去,并伴隨一道喝聲。

“蘇夙,送給你們的草兔燉湯,帶小師弟來圣華苑怎麼也得吃點好得不是,滿是素的豈不是太過寒酸?”

耳邊發飄起,殷麟只覺得眼前一花,瓷碗夾帶風聲近至眼前,蘇夙看都沒看,只是舉起手中的筷子快速地沿著碗底轉了幾圈,幾聲清脆的,瓷碗竟搖搖晃晃地停止了轉,在筷子尖端。蘇夙高吊著眉梢,微微一笑:“那就謝謝許師兄了。”

許文角噙著冷笑,蘇夙剛想從筷子頂端將瓷碗取下,一條細細的荊棘悄無聲息地攀上碗底。許文食指一,忽然,荊棘猛地扎上蘇夙指尖,尖銳的刺頭皮即破,蘇夙蹙眉,手上紅一閃,焚燒的火苗倏地一下竄起,片刻,荊棘便化為煙末,火屬元素。

剛松下一口氣,卻沒料到手中的瓷碗如此之脆,火苗消去,一道眼可見的裂痕從碗底快速蔓延,宛如蛛網般布滿整個瓷碗,眼看里面盛著高溫的湯馬上要出來。蘇夙冷眼瞥著許文,紅芒覆蓋在掌心中,騰升的烈艷宛若一朵盛大的牡丹,噗嗤一聲便將整個瓷碗裹得嚴嚴實實。裂痕開的聲音在幾人間異常刺耳,蒸汽迅速升騰,熱湯蒸發的香氣在圣華苑中彌漫。

“嘣”一塊掌大小的瓷片崩裂開,直直擊往許飛的面龐。烈火湮滅,蘇夙輕描淡寫地接住凌空的破碗,輕輕放于桌上,無辜地攤手。

“真是對不住啊,許師兄。師弟技拙,湯,我們是無福消了。白白讓師兄破費了10個靈珠。”

藤條擋在許飛前面,截住飛來的瓷片。許飛冷哼一聲,微微一點頭,徑直在鄰桌的位置上坐下。這一瞬的對招,雙方不相上下,趙信幾人瞪著蘇夙卻無可奈何,只好悶悶地坐下。

蘇夙搖搖頭:“可惜了可惜。”

李壯道:“師兄,可惜了什麼?”

“可惜了這湯,可惜了這人。”

在只有幾個人注意的角落,一陣驚呼,嘈雜的聲音頓時炸開,葉凊桌前,殷麟手中拽著一塊拇指大小的碎瓷片,掌心里淌著,面容致的孩眼神復雜地注視著他,幾乎就在瓷碎片濺飛到面前的一瞬,眼前的灰弟子便瞬移到跟前,接住這塊碎片。葉凊還沉浸在剛剛的畫面,輕薄的睫,小臉蒼白,輕咬:“謝謝。”

想了想,又從道袍中取出一條白巾遞到殷麟手中:“你手上還流著,包扎一下吧。”一旁的青弟子下都掉下來了,本來每一屆宗的孩就,葉凊年紀雖小,卻也初見是個人胚子,明眸善睞,紅齒白,這般雕玉琢的模樣更是到了男弟子的喜,不僅僅是同屆的弟子,便是連師兄對也照顧有加。

葉凊從小子就比較冷,在外人看來極為不好親近,可愈是這樣,愈是到了眾多男弟子的青睞。現在看到葉凊對一個灰弟子細聲細語,大家怎能不眼紅,連磨牙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便是如此,大家才忽略了殷麟是怎麼突然便來到葉凊面前的。殷文正也多瞧了殷麟兩眼,他不甚在意地朝后者點點頭示意謝。

用飯中,殷麟的注意力一直在殷文正和葉凊上,瓷片飛向葉凊的一刻,他竟想也沒想,下意識地將氣全數注腳上,徒手接住鋒利的瓷片時也沒覺到手心的疼痛。無視趙信眼中的不可置信與狠厲,殷麟愣愣地回到位置上。

蘇夙似笑非笑:“行啊,英雄救,你出手倒是快。”

殷麟尷尬地坐下,悶聲不響地拿起筷子飯,只是因為手上有傷,作很是笨拙。

想起了爹娘,殷麟心中黯然,吃了這頓飯后他尋了個借口便獨自一人在宗四下走走。喬木上幾朵木棉已經開花了,橙紅的五片花瓣,俏麗的花心,伶仃地佇立在黑的枝椏上,紅碩而沉重。爺爺曾說過,木棉花是最重的花,告誡旁人,珍惜眼前人。那時候的不棄沒有理解,鬧著折了一朵碩大的木棉后興高采烈地拿在手中把玩,再見木棉時,心底的那些思緒都翻涌了上來,口中竟是覺得萬分的苦

需要珍惜的爺爺已經離世了,想要珍惜的爹爹和娘親卻不需要自己。

走著走著,他便又來到了重嶺間的山谷中,這些被束縛了的靈魂依舊在凄厲地咆哮著,一聲接著一聲,回音繚繞。可此時聽來,殷麟卻有一種的特殊覺,像是明白它們的怨,明白它們的恨,他靜靜地坐著,仿佛與山谷融為一,那樣孤獨,和這些茍延殘數萬年的海靈一般,無助,在蔓延。

冷風自坡頂吹拂,殷麟耷拉著眼,就這般沉沉地睡去。

一夜睡醒,不知是刻意或是順其自然,他眼中的頹靡依然消失無蹤。殷麟又恢復了原來這般作息,白日里做功課,晚上來到山谷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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