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任小王爺的武夫子已經有一旬了，這小爺的吃苦神著實不錯，但是論天資就真的差了點，到現在蹲個馬步都超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更別提那些花拳繡了。桓語看在眼里，倒也不急不火，只能暗嘆這孩子是個讀書人的料。果然子隨父麼。

是日，正好，由于今日的課程全都是桓梓瑱的課，桓語百無聊賴地在樹底坐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有些無聊，便拿起刀在無數場練習武功。這套秋水長天，自從自己四年前從云游的師夫那里出師后就再也沒有用過，平日不多加練習更是不行的。

只是，還未等最后一式的腳步踏完，桓語就以嚴厲的目掃過院落郁郁蔥蔥的大樹：“這位兄臺，這府里的侍衛還是厲害的。奉勸一句，請趁著沒有被發現盡快離開吧。”

“不知姑娘怎麼不親自抓我呢？反正私的命都是你的。”樹蔭下的男人，帶著略輕快的語氣戲謔道，緩緩走過來。

“？哦，是那日的公子……失禮，剛才沒有想起來。”桓語收起刀想了半天才記起那日護鏢回程時在汴京郊外順手救下的人。

“不妨，既然有緣再見，在下梁熠，敢問姑娘芳名？”男子笑語盈盈，但桓語總覺得有點不對。

“桓語，梁公子幸會。”停頓了一下，“若有冒犯請原諒。假如梁公子是從正門進來，那大可不必在意，但若是由側面，……請好自為之。”接下來的話也不說了，細心如桓語，不可能不發現這公子一臉【被看穿了】的表，大概正在想著怎麼搪塞過去。

“桓姑娘您在這里？找了您半天了。小王爺說要找您練習武呢。”一個侍匆匆過來，瞟了一眼梁熠，像是沒看見一樣就這麼走了過去。

對，梁熠給人的就是這種覺。不起眼。即使穿著錦華服，即使仔細看會發現容貌出眾，但是圍繞著他周毫無氣場可言，甚至讓人錯覺連路旁吆喝賣燒餅的婆婆都會比他更顯眼。

“很明顯，在下要失陪了。請梁公子自便。”桓語聳聳肩，又朝他看了一眼，然后轉離開。

被努力練功的小王爺折騰掉下午好端端的兩個時辰，桓語回到自己的廂房那塊。由于是上賓，和桓梓瑱的房間離王府的主臥差的不是特別遠，也就近水樓臺地看到了主臥那一帶的亭臺樓閣——好像有個三個人在喝茶聊天？一個是向來求賢若的安王爺，一個是自己那個頗有書呆潛質的弟弟，還有一個，好像是那個梁公子？

桓語有些看呆了。一改心里對他生固的形象，現下出現在閣樓上的梁公子完全是一副進退自如張弛有度的樣子，在另外兩人中完全不顯得不起眼，反而有種然人移不開目的能力。遠遠看他微笑抿茶，眼角的上揚帶著那初夏的風，吹得桓語心里有些微。這個人笑得如此自然無爭而運籌帷幄，眼里裝的是天下和微微的迷茫。

正當看呆之際，忽見梁熠微轉過頭，朝桓語房間的方向笑了一下，驚得做賊心虛地快速關窗。

次日，桓語早早起來帶小王爺去練功，本應沒桓梓瑱什麼事，但他卻也破天荒地一大早爬起來。

“怎麼啦？昨晚沒睡好？”桓語盯著弟弟的臉打量了半天，最后把目定格在那雙帶著濃濃黑眼圈的眼睛上，“那就再去休息一下吧，等下午的學堂快開始的時候來你。”

“不用了姐姐。那個啊，昨天我見到了一個人！”桓梓瑱明明一臉疲憊卻十分興地笑起來，那樣像極了一個小孩子發現了，“安王爺帶我引見了四大才子之一的梁熠梁大才子！”

“噗……”一口茶剛喝下去的桓語差點被搶到，在弟弟十分驚異的眼神中略微尷尬地干笑幾聲，“喲，四大才子？你昨夜莫不是會那梁熠去了？”

“正是。”

看弟弟一副見到了天神一般的滿足樣，桓語真不好意思告訴他其實這個梁熠是個很能裝的家伙。思慮再三，還是決定不打破他的幻想。再說，梓瑱他真沒必要表現得那麼激，畢竟他自己也是如今名揚四海的四大才子之一。

陪著這個神力頗好的小王爺練習到晌午，桓語換了服打算出去走走，剛巧上從臥房翩翩踱出來梁熠，那氣定神閑的樣子哪有一點前日曾見的傻樣。

“桓姑娘午安。這是要出門？”梁熠朝燦爛地笑起來，幾乎閃著的樣讓桓語不敢直視。

“是的，梁公子午安。告辭”不溫不火地回答，不打算過多搭理。對這種人前人后兩面的家伙本不想有所牽扯。

“哎，姑娘留步。”梁熠略微放大聲音，手還不知有意無意地扯過的袖角，嚇得桓語條件反地抬頭四顧看有沒有人注意到這里。

“男授不親這道理，梁大才子想必是懂的。”

“真是抱歉，剛才太激了。”看到桓語的反應那麼大，梁熠的眼神暗了一暗，不過倒也立刻釋然地出標準笑容，“是這樣，看樣子姑娘是要出門，在下也是一樣，但可惜不認路。由此，可否煩勞姑娘幫忙點個燈指個路？不然還得去打擾桓公子，他正在教書呢，多不好。”

一聽到他又要去荼毒自己弟弟，桓語馬上點頭應下了。心說不就是帶路麼，還能出什麼岔子。

走在街上，桓語總有種千夫所指的覺。歪著頭瞧著這個匯集萬眾目于一的始作俑者，在眾多路人夾雜著欽羨和怨憤的目中很不好。抬眼，梁熠白玉似的雪在下閃啊閃，還有致得像瓷的臉，暗波流轉而深邃的眼。嗯，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男子。桓語由衷在心底默默鄙視這個長得那、這麼漂亮的男人。

其實這麼想就錯了。梁熠的確很好看很耐看，但也不是那種氣的漂亮，而是英氣。

路過賣糖葫蘆的鋪子，桓語自顧自跑去買了兩串，還用油紙細心地包裹起其中的一串。向路邊其他的小孩一樣咬了起來。

不料梁熠極其自然地朝出手。

“怎麼了？”桓語莫名其妙。

“一人一串。”說得理所當然。

“唔，這個是我和梓瑱的。想不到梁公子也會對這種市井小人的東西興趣？”略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照我看，反而應該是桓姑娘和令弟對這些沒興趣才是。”沒有正面回答剛才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看了他一眼，似乎桓語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剛離開師夫的時候我們窮困潦倒，外加從小就四逃命，一直想吃這些卻沒有機會。只是現在可以了，我們卻有些大了。”說罷，笑得有些憾。一邊指著路那一邊的棉花糖攤子：“那個，我小時候一直以為是天上的云彩做的，很是向往。可惜它真的是只有小孩子們才有權利用的東西了。”

聽著默默講述著小時候的事，以前偶爾會話的梁熠這次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靜靜當著最好的聽眾。良久，大約是察覺到氣氛的改變，桓語停下了敘述，轉頭看向邊停下腳步的梁熠。

“你，是不是憎恨那段顛沛流離的時？和造那段的人？”他問。

“不會。”桓語只是搖搖頭，“那都是必然。歷史總要前進，王敗寇就是規則，沒有人錯。我又去怪誰？”停頓一會兒，像是要擺這個話題一樣，“哎，看我在說什麼，梁公子可別在意。”

“你看，一個不留神，你又把自己和周圍隔離開了。”梁熠微微嘆息，和并沒有聽到這句話的桓語消失在市井街頭的人里。

兩日后的日暮，安王爺剛用好晚膳準備歇息，卻見院子的角落里模糊地站著一個人影，下了從主餐廳出來的大伙一跳。

還是會武的桓語眼尖：“梁公子？”

“這……請問梁……公子有何事？”安王爺疑慮地問道。

“哦，來送個東西。”他回答得毫不顯生分，徑直走到站立在最前方的桓語面前，把一直背在后的左手拿出來，“這個，給你的。”

桓語低頭瞧著這個有點變形了的棉花糖，心里泛起一陣不知該說是還是酸的緒，只是有些呆呆地看他。將要落下的夕和升起的夜把天際染暗紅深藍的漸變，他的背后被濃墨重彩地著，竟有一分妖冶。

良久，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桓語忙拿過那朵棉花糖，小聲道句“謝謝”，換得那人欣一笑。

霎時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