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載歌》第八章

飛逝,轉眼快到中秋。

安王爺這個注重傳統禮儀風俗的一家之主是定然不會閑著的。

比如,中秋這一天早上,安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被臨時告知說晚上要辦個家宴,并且還請到了四大公子的梁熠,蕭煌。而桓梓瑱和桓語,早就被默認為一家人了,自然是要和王妃他們一起上座的。

由于夫人的強烈要求,桓語不得不換上了一套紫荊花的長。據說這還是夫人特意問翠湘要來了尺寸然后去皇家專供的鋪子里定做的,連布料都是親自選,這讓桓語好生了一番。

晚宴還沒開始。安王爺和其他三位才子倒是在亭子里談笑風生,好不愜意。

家族風俗,中秋宴會沒開始前,先要由家里的眷帶著孩子想男人們送月餅,意為對上一年一家之主為家庭付出的謝。

這當口,正是大夫人帶著桓語和趙揚來送月餅的時辰。

只見夫人一手牽著趙揚,后領著一干捧著食盒的侍,近側跟著端莊但有些不好意思的桓語,緩步從花園中走了過來。

除了夫人不認識蕭煌以外,其他人都是識的,不存在初次見面的場景,這樣倒是讓氣氛活躍了很多。

“來,大家都是老相識了,坐吧。”王爺熱地招呼三人坐下,一旁的侍們紛紛拿出早就安排好的椅子。

桓語毫不猶豫地坐到桓梓瑱的邊上,正好和梁熠對著。而和自己一直關系不清的蕭煌則是坐在梓瑱的另一面。

“姐姐,你今天真漂亮。”桓梓瑱上下打量一下,大約是很久沒見過這麼有人味的姐姐了,素來很有君子樣的小家伙往上多瞄幾眼,微微紅了臉。

“小桓,我看你這樣是要來找夫君的?”安王爺調笑道,捋著胡須不斷點頭,似是公公認可了新媳婦的樣子,眼神似有似無地往梁熠那里飄。

午宴期間,梁熠不加掩飾地看著桓語,像要把盛裝的樣刻到心里。

相比起他來,蕭煌就顯得更加有君子風度了。只是在偶爾和桓梓瑱說話的時候看上一眼。

“咳咳”桓梓瑱不甚明顯地表現出胳膊肘往梁熠那里拐的狀況,不時低頭看看邊上的蕭煌示意他別總是打自己姐姐的主意。

眾人又聊了一會兒,看看時間已到未時,安王爺吩咐眷們去打理晚宴的事,包括把無聊得快坐不住的趙揚帶走。

“桓姐姐!我們去玩手鞠好不好?昨個聽小翠說這是城里小孩們常玩的。”趙揚使出小孩特有的纏字訣,粘著鄰家姐姐一般的桓語要去玩游戲。

“揚兒怎麼喜歡那些姑娘們玩的東西?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在下要去幫夫人準備……”

桓語本想推辭,但話未說完就被打斷了。

“桓姑娘要通達理麼。把小王爺招待好了不讓他去纏著夫人,不就等于是幫到了麼?”送樹叢后拿著手鞠走來的人是梁熠,還有跟在后面手捧香巾的翠湘。

“梁公子怎的來了這里?”

“蕭公子和王爺談甚歡,余就不叨擾了。并且,似乎令弟的意思也是希余來尋姑娘的。”梁熠完全把自己把對方做了一家人,笑道。

即使上月末的街頭相會時兩人已有了之親,但公開場合下的言談舉止還是在正常的朋友范疇。

夫人和丫鬟翠湘在臥房那里遠遠看著桓語和梁熠一起逗趙揚玩手鞠,很有一種尋常父母陪孩子玩耍的天倫之樂場景,頗地拿手絹抹著眼睛幽幽道:“我家賢弟終于長大了!”一副“我家有初長”的慈母模樣。

晚宴看似和諧,但簡直像極了一場才子辯論大會。

梁熠和蕭煌從對詩詞不同過得理解上開始起分歧,之后以“流心得”的名義上論天文地理下評古今人地整整說了兩個時辰,外加中途桓梓瑱屢次刻意把話題引開,帶著微笑藏著刀鋒的辯論過程有趣之極,聽得在場的人無不拍手好。

等到眾人酒過三巡面目微醺之時,恰好是賞月的最好時機。

畢竟是外人的蕭煌在晚宴結束以后就告辭回家,王爺府只留下梁熠這個不是自家人但勝似自家人的來客。

接近子時的月亮格外亮,照著浩天城這片土地。王府,皇家專用的琉璃瓦在月下瑩瑩閃著微白的,很有種仙境的覺。

賞月樓,王爺王妃像回到了年輕時那樣把酒詩好不快活,桓梓瑱正哄著趙揚不要上房頂。樓上,梁熠和桓語并排坐在屋檐,靜靜著天上的月亮,思緒萬千。

“吶,梁公子。你說……”不了人的沉默,桓語先開口道。

“桓兒,別得那麼生分,只有我們兩個。”梁熠很難得地打斷

思考良久,在中秋這種取勝的節日,理智還是被打敗了,“熠,你說,我該不該把當今皇帝怎麼樣?”

梁熠的睫,“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你不是還沒見過皇帝麼?”

“……我有點害怕。”肩膀,仿佛一回憶起那些經歷,自己就會地寒冷起來,“前幾日,就是那天我們上之前的幾天,我遇到我爹的舊部……他們在浩天城,很多人。似乎在籌劃著什麼。”

干脆閉上眼睛,想著那日發生的事。

“當時他們在街上吼著說要推翻皇帝,本來這種事就很多,但是他們認出我來……說,我是叛徒,背叛了家族只愿過安逸生活,尤其是還在仇人的領土上……但是,我只是覺得沒必要了。哪一次戰爭不是死了那麼多人?誰當朝,這個真的重要嗎?我們老百姓只是其中很小的一環而已。再說,現在的新皇已經不是我的仇人了。屠殺令是先帝趙懷仁下的不是麼?那時的太子只有十歲,怎麼掌權?我們不能一直這樣仇視下去……”頓了頓,“冤冤相報何時了……不過是一次次重復著家破人亡的慘劇而已。這樣不行。”

“可是……我這樣告訴他們的時候,仍然得到了我是叛徒這樣的評價。倒也不是不甘心,我只是覺得有些難過……為什麼大家都不懂呢?明明只要是盛世,只要能國泰民安,皇帝是誰有什麼關系?只要結局是好的,就算讓我去輔佐當今圣上也不是不可以。再者,明明皇帝他才是這世上最痛苦的人,怎麼就沒有人發現呢……”

等桓語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時,才驚覺自己淚流滿面,隔著淚水看到的月亮像是要融化一般,有種撥不開的霧氣環繞著。

“桓兒。”真的過了很久,當已經止住了眼淚的時候,梁熠才緩緩說話了。“別人怎麼想,那是別人的事。你背負的東西夠多了。我想,你先父一定是希你和梓瑱他好好過下去才送你們離開的,而不是去送死。所以,你的選擇沒錯。妄圖推翻大浩的,都是些空有錯誤的忠誠和抱負的鼠目寸之輩。”說著,出手摟:“好桓兒,你一點沒錯。別哭,別怕,有我在你邊。”

十月初,桓語和桓梓瑱暫時告別安王府,以出游的名義打算回舊時贏國的領地去祭祖。

途徑黃山,兩姐弟站在山巔俯瞰腳下蒼茫一片,靜靜地沒有人開口。

良久,桓梓瑱輕輕嘆氣:“你說這被吞并的國家,不就像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那座山峰后不知為何的土地一樣麼?”

“此言何解?”桓語歪過頭。

“自古以來,文人皆以為山代表的是豪氣,因此認為它是好。可殊不知,山也是擋住視線,或是讓敵人占盡先機之地。該說山是阻隔兩界的才對。現在我們立于山巔,背后抵著大浩國泰民安,但那畢竟不是我們的東西,是建立在我贏國被吞的基礎上的。”山中漸起薄霧,桓梓瑱的目越發遙遠飄渺,“愚弟總覺得,現在這境況,似乎有些像過去想象出來的兩國戰。這云海,不正是河之像,這蟲鳴鳥啼,不正是將士哭天喊地之聲?”

“哎……明明應該是坐擁天下之,梓瑱你怎生看出那樣悲涼的場景?”桓語也跟著嘆氣,語調有些黯然。

“姐姐,你看那遠的山峰。你知道那之后是哪里麼?”桓梓瑱突然指向最遠于煙霧繚繞中忽現忽的山峰。

“我怎會知道?”

“這就對了。”他微微點頭,“這江山社稷,若不走近,不知近為何。就像我們的祖國,如遠山之外,未來怎樣,無人說清,亦不得見,甚至連將來的命運,也無可依人而定。”

桓語有些莫名。就算這里真有讓人心懷傷的渲染力,梓瑱也不至于了這樣滿目所見只剩悲然的消極之人吧?

正在細細回想一路上有沒有給人下黑手放了什麼迷魂藥的機會,忽聞背后林中一陣窸窣聲。

桓語耳力驚人,不地一步擋在弟弟側前。只見樹后緩步走出的是個白發老者,拿著古怪的算命旗子當拐杖用,還一臉笑嘻嘻地低聲自言自語著什麼。

那老者抬頭看見桓語盯著的警惕眼神,反而不在意地往他們那里走了走,一邊用兩人都聽得到的聲音,直視著桓語道:“現帝星雙顯,惟其一凌位。尋貴人相助,奈伊人不識。哎,孽緣,孽緣。”

老者搖頭,兀自嘆了幾口氣,又似乎看見有些奇怪地看著自己的桓梓瑱,朗聲笑道:“公子將來也定是牽時局之人。有天狼環繞側,但不可稱帝。哎,可惜了這出……”又轉頭對桓語神道:“皇后下山小心。”說著自說自話地走了,留下站在原地臉不太好看的桓語,死死拽著桓梓瑱的手有些抖。

“老不正經,瞎什麼!”等人都走出老遠了,桓語才把所有思緒理清,罵了一句。

生氣歸生氣,老頭那句“下山小心”還是讓兩人好生放在心上的。

果然,剛到半山腰,桓語就扯著后知后覺的桓梓瑱跳了開來,堪堪躲過了朝他們飛來的眾多暗

下一瞬間,毫不含糊地拔劍,對不會用利只有輕功好一些的弟弟喊一聲:“不許離開我十五丈”就匆忙迎敵去了。

打跑了大約十幾人,饒是桓語再厲害也力不支,何況那些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本想破罐破摔地把對方引開來讓弟弟逃掉,卻發現桓梓瑱也在暗中被好幾個人盯梢,本無法。只是……桓語皺眉:目標是我?

“桓兒好手,風老人的徒弟果真名不虛傳。”聽聞此聲,一干打手都停了下來。

“……蕭公子?”桓語看到手執那把標志玉笛的蕭煌從人群后緩步而出,他的眼神中滿是自信和一些不確定的東西。

“你在這里干什麼?”看到對方穿的服,桓語更是面不善——這和一個月前行刺幾個大浩當朝大服是一樣的。

“干什麼?桓兒是不明白麼?”梁熠笑道,“咱們也不說暗話了。本公子要請桓兒和賢弟去寒舍一坐可好?”

“你……”桓語回頭看了看被四個人圍著的桓梓瑱,“不如,讓我弟弟回家得了?反正蕭公子不是不需要麼。我跟你走,不含糊。”

“哎,作客嘛,哪有拆散姐弟的道理。來人,起駕回府。”蕭煌一揮手,留給他們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抬腳上了前面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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