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載歌》第九章

被“請”到了蕭煌府中的兩姐弟這才知道,蕭煌其實是贏國皇族的七皇子孟白,也是這幾年一直攪得浩朝不安寧的復國組織“狼殺”的統領。

“七皇子孟白?”桓語初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則是略微皺眉想了一想,隨即一拍手:“梓瑱我想起來了!孟白是和爹爹非常要好的忘年,經常來往。爹爹還說等我長大了要把我許給他,我小時候他‘兄長’的。你大約是不記得了吧?”

“當然是記不起來的。”好幾天了,桓梓瑱就是一個人悶悶的不開心,實在不明白除了被在孟府以外,還有什麼可以讓他如此不開心的。

安靜了一會兒,桓梓瑱抬起頭來:“姐姐,你要幫他麼?”

“什麼?”

“他要幫贏國復國。”

“所以?”

“那是不是我們復國會有希?”

桓語的目瞬間嚴肅起來:“梓瑱,你是說,你覺得我們贏國應該卷土重來?就沖著這里有幾千武人和一個我們的皇族孤?”

“難道不該嗎?這幾千人好歹還是可以把皇帝和權臣給暗殺了。到時候不用我們手,大浩基必。我們畢竟是吳人,他們大浩是我們的世仇。家仇可以不報,國恨怎麼可以不結?”桓梓瑱大概沒想到姐姐會反對他,倏地漲紅了臉。

“你出生的時候贏國已經滅亡了,家里為了逃命差點就把你送人。后來家里被燒了,我們逃了那麼久,你看贏國哪個人管過我們?你忘了好心收留我們的師夫是哪里人啦?還有,安王爺照顧我們那麼久,你一點舊不念,就要滅了人家?還暗殺,你怎麼說得出口?”

“我……”他一時間有些混,也覺得殺人然后等著窩里反的提案有些不好,但又咽不下這口氣,語氣驀地提高了一個八度,“那姐姐你是覺得這里被端了至比大浩被滅了好嗎!”

只見桓語看著半晌,輕笑一聲:“大浩大浩,你到現在還像對自己國家一樣地稱呼著你口中的仇人。即使這樣,這還是要幫蕭煌?你忍心?”

桓梓瑱愣在當口,自己都沒有發現,原來對這個后起之秀的國家的眷超過了自己的想象和骨子里所謂的名族大義。

“瞧瞧,哭什麼。”桓語去他眼角不經意劃過的水滴,正道:“你說,哪里的人不是人?哪個國家不想自己的人民安樂健康?我們若是選擇了復國,那要把好不容易離了戰爭苦海的兩國百姓置于何地?人民只要家庭滿世道太平就好 ,誰管你何姓坐擁天下?”眼睛遠遠看著窗外,“等到孟姓重新坐上龍椅,要做的還不是治國?這樣,和現在已經出現的太平盛世有何區別?我認為,用百姓的生命換來的榮耀,是恥辱。”

“桓兒好膽好口才,一席話說得本公子心服口服。”蕭煌推門而,一邊拍手好,含笑的眼往桓語這里瞄了好幾眼,隨即定在微紅的眼眶上。

“桓兒真是人心疼。我說桓兒,做我的皇后怎麼樣?將來等天下一統,與我共同坐擁天下江山。”他蹲下來,剛好和桓語平視,右手抵著的下問道。

“可惜我不想要江山。”看著他,目中有些憐憫,“蕭公子,我敬你是君子也是才子,請停了這場無意義的爭斗,這樣下去誰也沒好。”見他不回話,只好在心底哀怨幾聲,“孟兄,你是在念著當年被滅國的痛麼?”

“呵,知道我是誰了,也不幫我?這媳婦真是有趣。”蕭煌冷笑一聲,“是誰小時候一口一個兄長的,整天跟在我后面跑還怕我逃了。今日倒是倒過來了,嗯?風水流轉啊。”說著湊到面頰上快速吻一下,“桓兒記不記得,那時是你說要我做你相公,你爹才定的親?”

看著面前人不應出現的暴戾神,不知為何桓語到了一種很深的無奈。淚水打眼眶:“孟兄,不要這樣。把這名頭拋了,你還是做回你的龍音神君,置事外來去自由不好麼?妹妹我不會負了浩國,你不能拼。”

“才短短幾年就把你與俱來的贏國統磨了?怪不得我大吳這麼容易就被趙懷仁那賊人占了也沒人反抗。”他兇道,“都說江山人不能同歸。既然桓兒讓我拋棄江山,就是愿意把自己送過來了?”

“我……”無法抑制地想起梁熠,真誠的眼睛,戲謔的調侃,偶爾小孩子一樣的玩笑,都像是久久不散的過眼云煙,回心頭,填滿腦海。

“你依然忘不了梁熠。”只聽蕭煌冷冷道,“就是從那次護鏢回程開始。梁熠哪里好?給不了你名分也沒有能力保全你,怎麼你們一個個就是對他念念不忘?”

“我們?還有誰?”桓語莫名。

“罷了,人都不可靠……”像是失心了一般,蕭煌喃喃說著,捂著頭走出房間。

這一走,就是大半月不見。

時節已是十月末,蕭煌派人送來的食也是冷冷的,院子里的花都凋謝了,連些氣的秋都只剩下殘葉敗枝。

“姐姐,你說我們是逃不出去了嗎?”桓梓瑱放下筆,問坐在一旁看書的桓語。

自從被請來孟府后,蕭煌差人每日送來的飯里就摻著讓人散功的藥,這一來一去半月多,再高的力也臨近消失了。

“你要逃出去干什麼呢?回去告訴浩朝那小皇帝說有群贏國人要暗殺奪權麼?這種事,不用你說的。”桓語倒是不慌不忙,慢慢轉頭看向窗外,院邊有幾株臘梅,“那坐在龍椅上的,都不是省油的燈,比我們這兩個莫名其妙被劫了的傻瓜可強多了。”句尾捎帶著幾聲嘆息。

“梓瑱,等這梅花開了,大概會有人來救我們吧。如果沒有的話,那……我就嫁了。”低垂眉眼,有了些悲愴的意味,“只希這樣他能放你回去,將來我還可以等著你回浩朝金榜題名呢。”

“姐?你這是怎麼了?突然地……那梁公子那里怎麼辦?”桓梓瑱著急問道。

“我們都回不去了,還在乎什麼?”凄涼笑著,把手里那卷醫翻得嚓嚓響,自暴自棄地大口喝手邊摻著散功毒藥的碧螺春,眼神飄忽渺遠,“他要是快點忘了我就好了,我才不要讓他知道我嫁了別人。”

“姐你別這麼說……還有機會的……我不要功名,你別……”桓梓瑱看桓語心灰意冷的樣子,不知所措地勸道。

突然,偏僻小院的門檻壞掉的聲音驀地傳來,接著是書房雕花門被踢開。強大的力道所帶來的后果就是木屑四濺,桓語抬頭茫然地看著立于門欄那個黑的剪影。

“是不是你告的!”那人一黑,連里上都有清晰可見的劃口,和角的泥印一同暴了剛才那場戰斗。

蕭煌幾步到椅子邊上一手揮開桓語手里還未放下的茶杯,瓷碎裂的聲音和響亮的耳聲同時到來。回過神來,就是怒極的蕭煌單手扯著桓語脖子掐得無法呼吸的一幕。

桓梓瑱睜圓眼睛瞪著屋景愣了半晌,手里飽蘸著墨水的狼毫掉在地上。

“桓語!我好好待你,你就這麼對我!”蕭煌竭力大吼著,將那種被最信任的屬下背叛的憤怒發泄出來,“你和浩朝那個賤人商量好來伏擊我的?啊?!我死了你就高興了是不是?”

所謂飛來的橫禍擋都擋不住,這就是例子。上一刻還在聊著不甚愉快的天,這一刻就出現了命之憂。

“我沒有……”桓語雙手抓著蕭煌的手腕想要找到支力點,抖著聲音說。

“都死到臨頭了,騙誰!看來是我高看你了。我的好桓兒,不但和敵國人跑了,還和人家串通了來對付我!說,幾時給他們我的行程?”他著的手似乎完全沒有松開的意愿。

“等一下,蕭公子。”桓梓瑱在大難之時總會發出超乎尋常的鎮定能力,這絕對是自己姐姐的家族傳,“這些日子我和姐姐被關在這里,又被下了毒,院子里那麼多死士把守著,怎麼可能和外面人串通?”

“誰知到你們用了什麼辦法!休來擾我!”他此刻正是氣頭上,誰的話也不聽,何況他和桓梓瑱本就是舊仇未結又添新仇。

“再不擾你,我姐就要死了。”他只是站在那里,用那雙本就只擅長舞文弄墨的手舉著地上拾起來的碎瓷片,帶著微微抖,但是堅定地指著蕭煌,“放開我姐。不然,我們大不了同歸于盡。”作勢要撲上來的樣子。

直到這時,蕭煌才略微清醒,注意到桓語幾乎快要停止了的掙扎,終于放開手,桓語應聲倒在他腳下,撐著地的手被劃破了,鮮直流。看著先前被他活生生打得角淌又倔強不肯認錯的桓語,蕭煌覺得有些悶,轉面對窗口不再看

“孟公子。”等順過了氣,桓語慢慢坐正,然后站起來,在他后道:“我桓語,向來自恃看人極準,這次,算是栽在公子手里了。我還敬你一聲公子,是為了還當初救我于追兵之中的。”以一種淡淡的,幾乎不帶的聲音敘述著,“只是,一事歸一事。我想那,我算是已經還了。如今,我和梓瑱都在你手里聽憑發落,要殺要剮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了。自古王敗寇強者為尊,我桓語從被捉來的一開始就放棄了。現在只求你,放過我弟弟。這孩子和我們或者我們國家的恩怨都沒有關系。讓他安全離開,我愿意當……”

“姐!”還沒說完,桓梓瑱明白接下來要說什麼,連忙帶著哭腔大喊起來以打斷,“我不要走!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傻瓜,世事哪會像戲本里的那樣一帆風順?”桓語看著像個孩子一樣上前拽著自己袖的弟弟,輕輕揮揮手,安道。

“主上。”一個黑勁裝的隨從打斷他們的話,半跪在門口。

“滾”蕭煌依然看著窗外,語調冰冷。

“主上,在下斗膽。”那人并沒有退去,而是繼續道,“浩朝……派后援兵打過來了。浩朝皇帝親臨督戰。湘水那里死了幾千我們的人,軍師大人從早上起就在殿外等候多時了。請……”

“兵法第一條,逆皇命者,誅。”須臾,蕭煌終于開口,“但是現下急,你的命,留著殺浩狗。”他轉,繞過相互并肩的姐弟兩。

“不要忘記今日你說的。”他不看桓語,但知道這是說給聽的。

待他和隨從走了一盞茶時間,才有一個老奴膽戰心驚地進來收拾殘局。但由于命令關系,也只是拿了個瓦盆,示意姐弟倆自己打掃,把垃圾扔進去而已。

桓語低頭默默撿著瓷碎片,那些在摔到地上時嵌進里的,再次刺穿了管,殷紅的緩緩流出,說不清的悲涼。

“哎,姑娘,你別怪我們家主子。”大約是近一個月的相讓老奴覺得這兩人不壞,便也逾越地說了起來,“我家主子從半個月前就開始各類暗殺,我們的軍師大臣被殺了好幾個,還有狗浩……哦不對,浩朝的軍隊也打了過來,我們主上心差了很多天了。這不是,今天是先夫人的忌日,主上只帶了幾個隨從出門,誰住出門就遇上埋伏了,除了主上以外都沒有人活著回來。”

“……多行不義。”桓語想在自言自語似的輕聲說。

“這就不對了,姑娘。這里的守衛,一大半都是主上原來的侍衛,自從半月前的第一次暗殺開始,主上就把明的暗的侍衛都派來了這里,所以自己那里的安全才疏忽了。在下知道姑娘可能和我家主上有相異的見解,但……這不能否定他為你做的……姑娘你聽老奴一句,在下是看著主上長大的,他是怎麼樣的人在下最清楚了。他也不想這樣的……只是,眼睜睜看著人家殺了自己父母兄弟的覺真的說不出來……”說著說著,這老奴哭得一塌糊涂,想是又憶起了那個可怕的夜晚。

桓語的手不了。呆呆地看著手里留下的,腦子里也不知在想什麼,忽然就這麼無聲地落下幾滴淚。桓梓瑱紅著眼眶拍拍,“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姐姐。”

他不記得那晚了,無論是父母最后的音容笑貌還是其他,甚至連兒時本就不多的回憶,都在刻意的忘記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桓語抿,轉頭看看剛才蕭煌站著的窗邊。

懂,他在強撐。蕭煌的本不該是這樣的。且不論孟白,即使所認識的“龍音神君”不是他的本來面目,那藏在深沉心機下的溫和最原始的善良始終無法泯滅。

桓語一直記得,年在桓府的八角亭上初次見到孟白。那是他正在和父親對弈,專注的眼神在對上的目時變得而潤,他含笑看,“原來桓兄有個如此貌活潑的小公主,怎麼也不告訴愚弟。”

時的白羽池旁,年僅弱冠的他牽著自己的手走過桃花樹下,言語輕細,“桓兒過來點,別踩到水里去。”

最后一次相見,國家或者家族都再也支撐不住,他帶著略微可惜和憾的目俯下來,略冷的手的臉,“桓兒可能要去很遠的地方了,你可愿長大了嫁給我?不是因為你爹的指婚,是你自己,可愿意做我的皇后?”

桓語明白了。那時的孟白,是個普通的皇子,只是個公子哥,做著自己分的事,只會帶著家族的束縛。在浩國時遇見的蕭煌,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他自己,為了好而活,為了自己而活,肆意灑。而現在,任何個人在一個國家面前都是渺小的,當一個國家的責任砸到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小皇子上時,蕭煌再也不能做他的龍音神君了,他只是一個帝王,一個冠以一國之名,為祖先的基業賣命的機罷了。

這一天之后,桓語生了一場很重的病。雖然只是由風寒引起的,卻覺得自己要是死在這里也是好的。多麼慶幸,自己沒有生在帝王家,不用背負這些沉重得讓人不過氣的責任和所謂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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