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鬧著，忽聽一陣胡琴響，夾著有人唱戲。蕓兒道：“你聽，這不是隔壁陸雙峰在那唱戲？好，好，我們正要人解悶，他卻在這時唱戲，倒是個識趣的人。”

那婦人道：“我就不喜這些，好好一個男人，偏要了嚨學人家聲音。”

蕓兒道：“，你不知道陸雙峰。這小子，倘不知底細的人見了他，還當他是扮男裝呢！一副白凈臉，細細的眉，水汪汪一雙眼，不說我及不上他，就是罷，也要打上一個折頭哩。”

那婦人冷笑道：“我不信他就有這般容貌？在你中說出來，縱好也只七。”

蕓兒道：“哪會假的？不是我一個說他好，中牟縣一縣的人都說他是男子，你不曾見過他，我卻不時見他。”

那婦人笑罵：“鬼靈，敢是與他有了什麼？”

蕓兒急道：“又來了。我一天到晚離不開你，與他有什麼？除非把人分作兩個，也瞞不了你。”

那婦人道：“我只是說了一句，你倒說上一大篇，人家不，與我們有甚相干？不過，他唱的調子倒怪好聽的。”

蕓兒道：“他就在隔壁院子里唱，我們到外面院子里掇個梯子爬上去，就可以見他。”

那婦人也不答話，只跟了蕓兒出來。蕓兒把梯子安放好了，便先噌噌地上去了，再轉招招手，那婦人便跟了上去，在蕓兒后看過去。卻見那面回廊下，一個年獨自坐著，自拉自唱，臉面果真俊俏，估上去也不過二十開外年紀。不覺暗自驚道：“天下竟有這樣的男子，有夫如此，也不枉這世人生了。”

蕓兒低聲道：“怎樣？可是假的！”

那婦人道：“算你不錯。在這里爭長論短，被人聽了，豈不恥笑？”

那陸雙峰顛頭播腦，唱了一陣子，便倚著舒氣，偶一回頭，卻見這邊墻上有人。仔細一瞧，知是隔鄰黃家主仆。他本風流倜儻的人，心想這一對雌兒，外面人卻說得怪難聽的，今日們這個樣子，看來話不虛傳，讓我也給些味兒。想著，便走近墻來，昂起頭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蕓姐姐與大嫂在這里呢。”

蕓兒笑應道：“陸爺的戲怎麼愈唱愈好了？我家就喜歡聽這個。”

那婦人在后面把蕓兒推了一下，低低罵道：“嚼舌的東西，我幾曾喜聽！”

又聽陸雙峰道：“既然大嫂喜聽，讓我再去唱一段，不過不堪耳。”

那婦人被他大嫂、大嫂幾聲，輒覺不自的，在蕓兒后探出半個子來道：“叔叔如此妙曲，哪有不堪耳之理？”說罷，把眼風向陸雙峰溜了一下。

陸雙峰笑道：“那麼，請大嫂點一出。”

那婦人輕輕將子扭了扭，慢聲拖氣地答道：“還請叔叔自便，我卻一些不懂。”說了展一笑。

陸雙峰果真回至廊下，重理弦索，抑揚頓挫地唱了一會兒。

那婦人不輕擊纖掌，低聲喚好。

陸雙峰走過來笑謝道：“這曲兒甚是俗，大嫂倒反說好，可見大嫂非出真心。”

那婦人笑道：“端的好聲調，怎說我是假話。”

蕓兒也在笑道：“你二人不必客氣了。我說陸爺唱的確是不錯，我家稱贊得也在道理。”

那婦人笑罵道：“什麼都不了你。”

蕓兒道：“那麼，你拉拉扯扯到明日，也是這們長，這們大。”

陸雙峰在那面笑道：“蕓姐姐倒很爽氣。”剛說了一句，便見那婦人，邊笑邊附著蕓兒的耳朵，說了一會兒，蕓兒不住笑著點頭。

陸雙峰道：“蕓姐姐，你家可是在那里議論我什麼？”

蕓兒笑道：“不是，不是，我家說……”蕓兒說到這里，頓住了，回過臉去，說道：“，我不說，怪臊人的。”

那婦人瞪了一眼，把頭低了下去，并不答話。蕓兒只得說道：“陸爺，我家說，自從我家大爺故后，日長如年，寂寞得很，陸爺是常在家的，有暇時可否常常唱些歌曲讓我家聽著開心。”

那婦人在蕓兒肩胛上擊了一掌，罵道：“鬼靈，專會嚼舌，我幾曾說過。”

陸雙峰仰著頭笑道：“只要大嫂喜聽，隨便呼喚一聲，我即彈唱是了。”

那婦人只輕輕說了聲：“多謝意。”便同蕓兒下梯回房。

蕓兒道：“，如何？我先說你還不信。”那婦人且不答話，只是手托香腮，一味呆想。忽然聽外面一陣腳步聲，蕓兒問道：“是誰在外面？”只聽答道：“蕓姐姐，是我來了。”蕓兒著那婦人扮了鬼臉，即走出房來。見陸雙峰端端正正站在房門口，見蕓兒出來，便向蕓兒作一揖，蕓兒也不回禮，便問他走哪路來的。陸雙峰指了指院子外墻頭。

蕓兒道：“好大膽，竟敢青天白日逾墻越壁，不是賊便是盜。而今把你帶進房去聽候我家發落。”說畢，一把拖陸雙峰的襟，進房對那婦人道：“，我今捉了一個賊，請你發落。”

陸雙峰笑道：“蕓姐姐真會說笑，只怪我不速而來，還大嫂弗罪。”

那婦人忙起讓坐。蕓兒端茶，先說客套，后及家常，直談到更深夜靜還不曾去。蕓兒興匆匆，這樣那樣，忙個不了。從此陸雙峰無日不來，有時竟幾天不去外面，老漢卻蒙在鼓里，以為他早已洗手革心了，倒很替已故的主人歡喜。只是想到主人無后，一個侄兒又走失了，將后不知怎樣了局。

迅速，不覺又過了三個年頭。這日正是黃千鶴叔叔的忌辰，家里不免祭祀祭祀。老漢又追懷他的主人起來，灑了幾滴老淚。剛把眼淚拭干了，忽然面前來了一人，把老漢的肩胛一拍，喊道：“老錢，叔叔在家嗎？”

老漢倒吃一驚，挲老眼，仔細看那人時，卻有些面，只不知是誰。那人年紀又輕，生得好結實，腰下挎了把腰刀，像遠路來的。聽聲音又像河南，不過帶一些山東話。

老漢遲疑了一回，只得問道：“小客，你來找誰？誰又是你叔叔？”

那人哭道：“老錢，怎麼連我都不識了，叔叔就是我叔叔，還有誰是我叔叔？”

豹兒在旁道：“這人倒有幾分像我們的侄爺。”

那人道：“我就是。”

老漢一聽，霍地在凳上跳了起來，雙手把黃千鶴的臉捧住看了又看，笑道：“果真是侄爺！他眉里一顆痣，我就認識。爺怎麼這樣長了？早兩年在什麼地方安？這把腰刀掛了豈不累人？想必侄爺會使這東西的。”

黃千鶴點點頭。

老漢笑道：“不想侄爺出去這幾個年頭，倒會練把勢了，哈哈。”

黃千鶴不耐道：“老錢閑話休說，快同我進去見叔叔。”

老漢聽他說到叔叔二字，不覺嘆氣道：“侄爺還不知嗎？大爺已亡過三年了，今日正是他的忌辰。”

黃千鶴聽說，兩眼一紅，撲簇簇流下淚來，即同老漢到里面。那婦人與蕓兒正在收拾靈臺上的菜肴，一回頭，見老漢同了一個相貌魁梧的后生進來，蕓兒一怔。

老漢趕上去報道：“，侄爺回來了。”

那婦人先是一愣。一個轉念，卻滿臉裝著笑容道：“喲，千鶴，你回來了，真是天大的喜事。可憐你叔父亡了已三年，家里全沒人照應，我又是流之輩，外面的事往往要吃人家虧，而今有你來家，我可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