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千鶴把眼一橫道：“小二你說，怕誰？”

那掌柜的將黃千鶴上下打量一回，不敢多說，退進里面去了。

小二道：“二位爺請瞧，一個人難麼！不說二位爺要發怒，說了又恐要招災引禍。”

說到這里，走出去將兩扇板門闔上，拴上閂，進來把聲音放低了道：“這宏寺的和尚，既酒，又喜，左近的人有誰不知，可是他們大師父虎面頭陀、二師父鐵臂頭陀都有本領，說些三五十個那漢子也近不來。

不說別的，單是鐵臂頭陀一條禪杖，便有七八十斤，舞起來，著便是死，打著就漿。虎面頭陀使兩口戒刀，有一天我送菜到宏寺，正見他舞戒刀，初舞時還見人形，到后來只一團寒，邊上小沙彌把水潑上去，都潑不上，等他舞完服上不見一點水漬。那廟里除了他二人外，不論大小和尚，都來得幾手，所以左近的人只要聽說是宏寺，

沒一個不怕的，家里倘有面目好的婦，被宏寺和尚見了，日里不來強搶，晚上也要來了去，從便從，不從就是個死。早幾天那邊豆腐店里的新媳婦，不是給他們弄了去，公婆和丈夫急得死去活來，明知曉得在宏寺，卻又不敢去要。”

黃千鶴道：“怎的不敢去要？”

小二把舌頭道：“我的爺，一個人有幾個腦袋？只要今天你去要，明天包你腦袋搬了家！”

黃千鶴道：“不信就這樣無法無天，不好去報把他們一古腦兒捉去問罪？”

小二道：“更不行，更不行！記得有一次，東村一家姓胡的丟了一個十七歲的兒，也是那宏寺的和尚所為，不敢廟里去說，暗暗去報了縣令大爺，立刻教捕快拘拿。哪知和尚沒拿到，一晚過來，縣太爺的眉被人剃了，太太的頭發也了多半，一把明晃晃的刀端端正正在枕頭旁邊，并留下一張紙條兒，說和尚的事自有和尚去了。

你要過問先殺了你，再你的老婆。縣太爺一看這幾句話，嚇的連大氣也不敢出，就此不再提起捉拿和尚的話。和尚也就益發肆無忌憚起來，天天花天酒地，我們這小店就是他的廚房。剛才那二師傅鐵臂頭陀來這里喝酒，又吩咐我們另做幾席送到廟里去。聽說今晚廟里有熱鬧事，恐怕又是弄了人來哩。我們一時沒預備菜饌，只好四面張羅著，不想二位爺在這早晚又顧來了，實在對不起得很。請二位爺可憐小的罷。與二位爺是商量得通，在和那起和尚說時，可就難哪！”

上英正要開口，忽聽外面人聲嘈雜，在門里便見一片火，像有不人在外面。

小二膽虛，正想去門張著，還沒舉步便聽得門上一陣擂鼓也似的打著，接著又聽得外面喊道：“小二開門，里面可有兩個人藏著！”

小二聽說嚇得只是發抖。眼著上英、黃千鶴道：“真是那起和…尚，不…不知又為了甚事？說我們這里藏著兩個人、人、人、哩。”

小二話沒說完，只聽咣啷一聲，兩扇板門早打碎了，為首便跳進一個胖大和尚來。黃千鶴一看，正是那鐵臂頭陀，一只左眼包了布，提著一條禪仗，直奔進來。

鐵臂頭陀打進門來，一見黃千鶴、上英，也不打話，兜頭便是一禪杖。黃千鶴眼快一偏，禿地跳向一邊，只聽咣啷一聲，一只桌子打碎。

鐵臂頭陀一禪杖打不到黃千鶴，更加忿怒，掉轉禪杖直向上英頭上蓋將下來，上英這時來不及取銅，只搶得條長凳在手，見鐵臂頭陀禪杖下來時，把凳向上一迎，震得他兩臂發麻，屋子又窄，手腳使展不開，出路卻被鐵臂頭陀擋著，逃無門，暗暗苦，只得舍死相拼，舞長凳勉強抵住禪杖。

鐵臂頭陀一時贏不了他們，益發暴跳如雷，把一條禪杖舞，橫掃豎擊，頃刻間把屋子里臺凳碗碟雜打得落花流水。

店小二嚇得躲在酒缸背后，索索的抖，掌柜的卻在里面不住地喊苦，三五個廚子也都嚇得停了烹調，捧著頭躲在一邊，哪里敢瞧一眼。

這里黃千鶴也搶著一條臺腳，只有招架的功夫，沒有還手的可能，幸而上英與他立的犄角之勢，鐵臂頭陀又壞了眼，左右照顧也覺吃力，可是他一條禪杖舞時，比上英的長凳、黃千鶴的臺腳，強勝十倍。

黃千鶴看看不濟，只道今番準沒命，方自悔恨自己太于孟浪，倘死在這賊和尚之手，真是貽笑江湖，做鬼也覺無。這樣一想手腳便有些慌，禪杖步步，黃千鶴步步后退，猛見鐵臂頭陀又是一禪杖橫掃過來，忙用臺腳一擋，臺腳早飛向開去。

鐵臂頭陀大喜，喝道：“好小子往哪里走，吃俺一杖。”說著，將禪杖向上英虛晃一下，轉來便向黃千鶴攔腰掃將過來。

畢竟黃千鶴有能耐，見禪杖近，往下一伏，便避過了，瞥眼墻角下有一只放殘食敗饌的瓦缽子，劈手抓來，乘鐵臂頭陀禪杖沒回手時，對準他頭上直拋過去。

和尚正想要黃千鶴的命，卻見迎面飛來一件東西，要避哪里來得及，撲……嗆啷，和尚自頭至踵，淋得一都是骯臟東西，菜湯殘食淋淋漓漓，沾滿子，其味難當，這時也顧不得許多，用手在臉上抓，再睜眼看時，黃千鶴、上英早已不知去向。

滿屋子一找，不見二人蹤跡，提了禪杖要尋向屋外時，只見大酒缸背后有一個人蹲著不分皂白掄起禪杖就打。那隊嚇得直跳起來，狂喊道：“二師父，莫打，莫打，是我也。”

鐵臂頭陀聽音廝，忙收住禪杖，看時卻是小二，喝問道：“那兩個小子呢？”

小二猶不住打戰道：“他……他們，逃向后面去了。”

鐵臂頭陀聽說，轉便往后面來，尋了一遍也不見二人影子，只道小二哄他，益發火起，橫一橫渾鐵禪杖，把屋子里未曾打碎的酒壇爐灶，打得不剩一個。卻待要尋小二問話，只聽外面一片聲喊，慌忙提著禪杖趕到門外，看時只見黃千鶴、上英二人各提一把樸刀，在那眾和尚中廝殺，有如生龍活虎，眾和尚雖也刀槍厲害，怎及他們的功夫。

鐵臂頭陀大吼一聲，舞起禪杖，直搶過去，眾和尚發聲喊，讓開一條路來。

黃千鶴這時如龍海，不像先前在酒店那樣狼狽，見鐵臂頭陀近來，把樸刀滾將過去。

鐵臂頭陀的一條禪杖也使得比先前有勁，看他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兵相擊，叮作響。

眾和尚只在遠遠地吶喊，不敢近來。

黃千鶴、上英竭盡平生之力，雙戰和尚，只打了個平手。那鐵臂頭陀卻愈殺愈勇，上英一個大意，被禪杖一掃，打著背脊，兩腳一撲地倒了，一柄樸刀飛得老遠。眾和尚過來，七手八腳縛了結實，拖往一邊。

黃千鶴眼見上英失手被擒，心一慌，樸刀便了家數，被和尚的禪杖一擊，打在右膀上，啷一聲，樸刀扔了。和尚轉過禪杖，又是一下，黃千鶴立腳不住，翻倒在地。眾和尚一齊過來，把他縛了。

鐵臂頭陀見擒了二人，把手捋著臉上的汗珠，提了禪杖重又奔進酒店。

掌柜和小二畏畏迎上來道：“二師父辛苦了，請坐將息一會兒。”

鐵臂頭陀突地把禪杖往地上一，喝道：“好，好，你這鳥店，膽敢容藏俺的仇人，看俺把這鳥店打掉了。”說畢，揮禪杖就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