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這事便揭過去了，蘭航暗暗上心，準備早課完畢便去找向問問個明白。妙法蓮華經不知道念了幾遍，蘭航心中一，平日做早課的時候向問必然是最打眼的一個。因為他念不過三遍就昏昏睡，在一群子端正跪坐團中的和尚里，可謂分外顯眼。

蘭航左顧右盼了好幾次，連旁邊的師兄弟都輕輕咳了兩聲，示意他沉心靜氣。蘭航面一紅，也不敢再去尋找向問的蹤影，低眉斂目的念經。

蘭航推開門的時候，里當真是能塞下一顆蛋了。他半途被方丈邊的沙彌戒空走，說是方丈有事找他。誰料蘭航一推開門，卻見方丈慈眉善目的坐在里面念經，而旁邊向問笑意盈盈，不知道和方丈說些什麼。

“蘭航。”方丈眉皺了皺，對著他喚了一聲。

“弟子在。”蘭航立刻應道，規規矩矩的站在一側。

“蘭彌說他昨夜驚，夢魘纏。恐怕半夜醒來又吵擾眾人不得安寧，所以想搬去和你住，你意下如何？”

蘭航暗暗腹誹，他若當真夢靨纏，半夜發癲癇癥，搬出來和我住雖然不會驚嚇其他師兄弟，倒不怕驚嚇了我？

只是這番話自然不能當著主持說出來，正想說找個借口推了，卻發現向問百無聊賴的端起茶盞，用茶蓋輕輕撥去浮在上面的茶沫。此刻見蘭航看著自己，他微微瞇起眼睛，茶蓋豎起遮住側臉，形，卻對著蘭航悄無聲息的吐出了一個字。

蘭航心下一凜，悄然倒吸了一口冷氣。原本準備好的推托之詞一句也說不出口，只好恨恨道：“弟子與蘭彌師弟一見如故，既然師弟有恙，大可與我同住，我必悉心照料師弟。”

方丈滿意的點了點頭，向問昨夜大呼有鬼之事他也有所耳聞。他既然說自己有病在，神衰弱，又不好加以指責。看若放任他日日如此，恐怕林寺便人人都要神衰弱了。既然蘭航愿意與向問同住，自然是皆大歡喜。

“我知道你也看見了對不對？”向問仔細的將蘭航的房子收拾了一遍，修長的雙手正和一塊帕子一同浸在水中。其實蘭航住的地方很干凈，遠比向問從前住的大房間干凈不知多倍。可是向問還是仔仔細細的把桌角窗臺都拭了一遍，他一邊一邊和蘭航說話，看上去倒比白日里念經還要認真許多。

向問有個很古怪的癖好，無論到了什麼地方，他都喜歡把所有的東西打掃一番，好似這樣便也有了自己的印記一般。這癖好委實古怪，但是蘭航倒是開心得很，他盤坐在床上，時不時瞧上幾眼，覺得有個免費的勞工其實也不錯。

“不錯，如果不是你對我說了一個鬼字。我不會答應方丈讓你搬到我這里來。”蘭航今年才十四歲，平日里低眉順目，但是這一刻卻意外的放松起來，對向問眨了眨眼。

“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拒絕的。”向問悠悠的說，“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你在說謊，所以才會和想和你住在一塊。而且……而且那二十人一間的房未免住得人太不舒服，我正好借個由頭搬出來。”

蘭航怔住，他倒不在乎向問到底是不是睡得舒服，只是側過頭，“出家人不打誑語，我并未說謊。”

“你的確沒有說謊，不過你也沒有說真話。”向問將手中的巾擰干，他已經拭到了窗子邊，此刻專心致志的抹去積落的灰塵，又要小心翼翼的避開水珠沾了窗紙，“我當時呼有鬼，也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你就站在了窗戶外。我剛剛看過了從你這兒到我那窗戶的距離，除非蘭航師兄輕功過人，否則斷是沒有這麼快就能趕過的。”\

“這樣一來，就只有兩個可能了。要麼師兄你就是鬼，要麼……你也看見了鬼。”向問環顧著潔一新的室，對自己的一番勞作頗為滿意。

蘭航眉頭鎖，沉默不語。向問將手中的盆子放回原地，又將一切都收拾妥當了，這才準備燒水洗臉。

“我不是故意瞞不報，只是那天看見的，絕對不會是鬼。”蘭航褪下僧，半斂眉目，“佛門圣地豈會鬧鬼，想必是有人裝神弄鬼才對！與其打草驚蛇，我更想靜觀其變。”

“……”向問呆了呆，蘭航小小年紀，心智計謀倒是不差，“也好，其實若真是有鬼，我也想開開眼界。”

幾日后的晚上，一切都風平浪靜。倒是有個穿紫的子提著一柄利劍，飛快的奔向了向問所在的一角。

周萱在林寺呆了好幾天，與同來的幕雪倒是全不在乎似的。有時也去林寺燒香，與有道僧人探討佛法之類。只是林寺不留客，們住的地方也不在寺，此刻好不容易幕雪又來寺上香，周萱一時心氣難平，決定獨自來找向問說個清楚。

大門很快就開了，向問一素，寬大的灰僧袖垂在地上，宛如一只垂死掙扎的蛾子。周萱心頭一愣，輕輕咳了一聲，嗓子忽然比平日干了許多。自然不會不認識向問，江南風流多的公子哥，不知道毀了多無辜子的清白。可是周萱也不是什麼盲目衛道的人，既然你我愿，不過是個過路人，沒必要為那些子擺出什麼替天行道的架子。

只是同為子，周萱實在很不理解究竟是什麼吸引著這些人飛蛾撲火前仆后繼的撲到這盞無的火焰上。這個男人就像暗夜里點燃的一盞燈，有有熱，可是他要的卻是別人的命。

可是這一刻，周萱卻覺得自己好似有些懂了。向問剔了頭發，也不再穿著那些華貴的異常，手中的折扇也不見了，只在手腕上纏著一串檀木佛珠。乍一看，倒真像是個修行有道的高僧。可是向問的眼睛卻微微上挑，有種說不出的貴氣和邪魅。他的很薄，殷紅得仿佛要滴出來。

周萱暗暗蹙眉，果真是一張妖孽般的臉。哪怕是做了和尚，還是一子說不出的妖氣。

向問道：“原來是周姑娘，請坐請坐。”他舉手請周萱進去，一臉歉然“不知道姑娘要來，若招待不周，還請海涵。”

周萱面一沉，冷哼道：“無恥賊，裝什麼斯文。”向問也不知道究竟聽見了沒有，卻也不去理。

“周姑娘對我似乎有些誤會。”他端了兩杯茶上來，一臉溫潤平和，“上次之事不過是個意外，我并不知道是兩位姑娘在小河邊沐浴。出家人眼中紅骷髏，眾生皆平等，姑娘其實可以不必介懷。”

周萱笑得花枝，只是眉眼卻比任何人都冷厲，“出家人五蘊皆空的確不錯，不過要是你，我卻是死都不信。更何況我上次在大殿上質問你，你又為何連個解釋也沒有。此時再說什麼誤會一場，不過是狡辯之詞。”

向問失笑，將手中的茶盞遞給周萱，輕輕說：“我早就說過，上次的事其實是個誤會。我不過是聽見水邊有異響，好奇之下瞧了一眼，一見是兩位姑娘便急忙避開了。奈何周姑娘和幕雪姑娘都認為在下是個登徒浪子，伺機窺探。既然再解釋也是不用，倒不如由它去，周姑娘以為呢？”

這話說得倒是很合周萱的心意，只是此時此刻，卻萬萬不能出聲附和。周萱平素也是個不拘世俗禮法的人，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江湖中人人說子怪癖亦正亦邪，俠的有之，妖的也不在數。周萱更不可能逢人就解釋一番自己究竟是俠是妖了，流言蜚語，不過是杯中一盞清茶，聽不下去，潑掉也就是了。何苦非要每一個人都來嘗一口，看看味道究竟如何。

只不過……周萱冷笑了一聲，倒也不客氣的接過主人遞過來的茶杯喝了一口，揚眉道：“照你這麼一說，倒是我和幕雪冤枉你了？”

向問只是笑了一聲，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什麼，可是周萱這次卻無法怒了。就像朗朗明月映照高樓，那一笑，竟有著說不出的寂寞和悵然。忽而也乏味起來，原本便不是什麼斤斤計較的人，起先怒不可遏，實在是因為對方言辭無禮，囂張至極。

“姑娘若真是怒意難消，大可剜掉我一雙眼睛。”向問低念了一句佛號，隨即閉上雙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哼，你以為我不敢？”周萱一掌拍在桌子上，隨即右手拔劍，那一招劍勢來得凌厲，一點鋒芒直指向問雙眼。然而閉雙目的男子只是微微含笑，不閃不避。劍尖破空之聲簌簌在耳，然而真的指到向問眼前時，卻再也無法推進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