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笛韻》第十一章 百草仙子
葉言回過頭,放眼去,只見上山的道路遍地開花,姹紫嫣紅,本是極其絢爛麗之景,但葉言依稀認得其中幾樣花種,竟皆有劇毒,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山間死寂,不見一蜂一蝶,花間可見森森白骨。白骨散在花下,更襯得此景詭異之極。
葉言凝山間群花良久,忽見群花之間有一小片的黃花朵,花瓣圓潤,花心微吐,似是金銀花,于是去問莫滄雪。莫滄雪淡淡道:“這不是金銀花,這是斷腸草。金銀花有兩種。”葉言聽了,拳頭微微握,手心沁出冷汗。
“這山路走不得。現下,只有一法上山。”莫滄雪說著,向峭壁。
“你……你是說……”葉言大驚。
莫滄雪微微點了點頭。
葉言仰頭,見山腰云霧繚繞,一眼竟不到頂端。只是峭壁有巖石凸出,倒可以作為落腳點。攀壁上山,稍有不慎,就會有碎骨的危險。莫滄雪與葉言對視一眼,知道彼此心中都沒有多大的把握,不相對沉默了一會。
葉言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道:“好,我們就這樣上山。摔死總是強于被毒死吧?”
若在平時,葉言說這話時,莫滄雪定是面無表,此時竟笑了一笑。
葉言見了,微一驚訝,心想莫滄雪素來冷漠寡言,雖然英俊,但是眉宇疏離,極難親近,而他笑起來的時候卻出乎意料地明亮。葉言莫名到心中恐懼之淡了許多,眉頭舒展,朗聲道:“我上去啦!”縱一躍,已上峭壁。
兩人一上一下,小心翼翼,緩緩攀上了十多丈。兩人各踩一塊巖石,伏在峭壁上稍作休息,再往上爬。直到半山腰時,或許是因為霧氣太濃,壁上凝結了水珠,十分,兩人雖然萬分謹慎,仍然幾次失足,只仗著輕功借勢躍到旁,才沒有落下峰去。這樣一來,葉言手心冷汗直冒,更有些抓不住上頭的巖石,藍在風中飄,岌岌可危。
莫滄雪屏氣凝神,向上攀爬,正從一塊巖石到另一塊巖石上,沒想到腳下一聲脆響,石塊簌簌下落,左腳踩的那塊石頭竟是碎了!莫滄雪一個踏空,子直往下墜。葉言急急道:“二哥!”疾取碧蕭,拋出珠索將莫滄雪纏住了。莫滄雪一定神,迅速扶回峭壁,卻聽葉言“啊”的一聲,本來手掌就,騰出一只手救莫滄雪后,另一只手抓不住峭石,反掉落。珠索仍在葉言手上,下落得急,莫滄雪被一帶,也疾向下。
莫滄雪微一側頭,見葉言雙目盈淚,為了不拖累滄雪,竟是要放開珠索。
莫滄雪大道:“你別放手!”左手反手一拽,將珠索死死拉住,右手拔出飛雪劍,猛地峭壁之中,劍亦是下,但落了幾丈,劍一震,竟是撞上一塊大石,那巖石堅非常,將飛雪劍生生擋住,兩人搖了一搖,卻不再下墜。
“快!”
莫滄雪道,左手一提,葉言借勢飛上,碧蕭在空中收了珠索,抵住大石,撐著又是一躍,右足已立在大石上,站穩了腳跟。莫滄雪右手握飛雪劍,左手攀住大石,掙扎著也爬了上去,站到大石上時,仍是心有余悸,面無。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緩了一陣,又分別一左一右向上攀爬,只是心中慨萬分。
隔了良久,莫滄雪突然輕聲道:“你剛才為什麼要放手?”
葉言愣了愣,遲疑著道:“我當時覺得如果我不放手的話,兩個人都得死,放手了,你起碼還能活。”
“下次別這樣了。”
莫滄雪繼續往上攀爬,葉言好像約約聽到他說了這麼一句。
葉言眼眶一熱,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這樣互相扶持著上峰,不知過了多久,葉言突然到刺眼,萬道灑在頭頂。葉言緩了緩神,先見一架絞,又見一座莊子,視野遼闊,竟是到山頂了。
葉言環顧一周,竟有恍如隔世之。
白云深,天清明,空氣中草香浮。百草峰上靜謐得很,葉言深吸一口氣,笑道:“我們上來了。”
莫滄雪輕輕點頭,往莊子去,低聲道:“還是小心為上,百草仙子古怪,求藥怕是沒有那麼簡單。”
百草峰極其廣闊,那座莊子便建在山峰的最邊上。莊子前面,仍是種了一大片花草,香氣清幽,卻是無毒的,皆是藥材。莫滄雪與葉言生怕誤踏了花草,小心翼翼地從花草邊的窄道上側過去,走到茅屋前,不敢冒然進去,葉言道:“晚輩求見百草仙子。”
話音未落,里屋傳出一聲喜:“莫哥哥!言姐姐!”米婭沖出屋子來。
葉言見米婭臉上猶有淚痕,猜肯定是以為莫滄雪和葉言兩人肯定會葬百草峰下,傷心不已,大哭了一場。葉言心中,握住了米婭的手道:“我不是說了麼,我們不會有事的。”米婭連連點頭,正說話,突然又一人道:“上峰了呀,俠有點本事。”
葉言一凜,忙松開米婭的手,恭謹等候。
米婭也退開一步,垂手立在葉言邊。
莊子里間緩緩轉出一輛帶的木椅,椅后一位看起來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孩推著。木椅上一人,面容蒼老,雙垂,是已經殘廢了的。乍看之下,這人形容枯槁,像是散在椅子中的一堆枯木。
莫滄雪與葉言一見百草仙子竟是這副模樣,暗暗心驚。
“拜見百草仙子。”
百草仙子森森地道:“你們看我這樣,還稱得上仙子麼?你們是存心來挖苦我這個糟老太婆了?”
米婭走上前去,了聲:“娘!”百草仙子冷哼一聲。
葉言心里想道:“這百草仙子的脾氣果然不太好。”不由進退兩難,不知如何稱呼,只得唯唯道:“前……前輩。”
百草仙子道:“你倆是誰?又是來求藥的?”神頗有鄙夷之。
莫滄雪道:“在下莫滄雪,這位是在下三弟的妹妹葉言。不瞞前輩,我倆確實是求藥而來。”
“莫滄雪?飛雪劍主?”百草仙子尖聲道,眼中驟然寒四,子也向前傾了一傾,“姓葉的?你是龍閣劍主葉白的妹妹?”
葉言見百草仙子如此激,心底奇怪不已,低聲答道:“是。”
“你們上峰,求什麼藥?為誰求藥?”
葉言道:“舍兄中了玄冥金蛇之毒,聽說前輩有此毒的解藥,特來拜求。”
百草仙子忽地大笑起來:“想當年一劍堂滅修羅教和七月神教的時候何等威風,怎麼,現在龍閣劍主中劇毒,飛雪劍主千里求藥來啦?”
米婭聽母親說起什麼“飛雪劍主”、“龍閣劍主”,從未聽說過,心里莫名其妙,不由向莫滄雪多打量了幾眼。推著木椅的小孩靜靜立著,聽了百草仙子的話之后,眼皮輕輕一跳。
葉言臉上一白,心想聽百草仙子口氣,仿佛跟一劍堂的人有過過節,求到解藥的希又渺茫了幾分,心中焦慮不已,不知如何作答。莫滄雪面如嚴霜,手忍不住握住了腰間的飛雪劍柄。他素來心高氣傲,被人如此尖酸刻薄地嘲諷,若在平時,早已拔劍。只是當下為了葉白,只得強自按捺住火氣。
米婭見氣氛僵,不由拉了拉百草仙子的手臂,輕聲道:“娘,兒采藥的時候遇到了狼,若非滄雪葉言相救,早就一命嗚呼了。他們要解藥,您就給吧,算是報答一個恩,可以麼?”
百草仙子道:“是嗎?好,兩位俠,若不嫌棄,他們就先在我這住下,待我想想解毒的辦法。”語氣竟緩和不。
葉言與莫滄雪見百草仙子臉變得如此之快,驚訝不已,聽說要思索解毒,又將信將疑。無奈,只得權且答應住下。
莫滄雪與葉言安頓在北房,已連著兩日不見百草仙子。
酉時,黃昏。當日所見的那個小孩照例端了飯菜過來,將一盤空心菜、一盤竹筍、兩碗清湯、米飯分別擱在桌上。葉言心中焦急,連忙拉住小孩的手道:“小妹妹,你知道這幾日百草仙子都在哪嗎?”小孩臉上表卻淡淡的,了手,也不答話,轉便出了房門,仿佛沒聽見葉言一般。
每次小孩來送飯的時候,從不說話,別人問也不理。葉言著小孩遠去的背影,嘆了口氣道:“難道這小妹妹又聾又啞?”
莫滄雪道:“若是又聾又啞,你拉住總是會理你的。”
葉言道:“這小妹妹和百草仙子一樣脾氣古怪。”
莫滄雪道:“你清楚百草仙子捉不定,還這麼放心地吃了兩天的飯菜?”
葉言笑道:“其實我溜到廚房去瞧了幾次,飯菜都是米婭做的,不會害我們的。”
莫滄雪微微一笑。
葉言坐著的地方正對著窗口,從窗里出去,東北方一片燦爛霞。東北正是長安的方向,葉言漠然凝視天空良久,心事,緩緩道:“也不知道哥哥怎麼樣了,我們離開長安已經十天了。”心中掛念,便沒了胃口,將米飯放在一邊,草草吃了些空心菜,擱了筷子。
莫滄雪不答話,仍然靜靜吃飯。葉言正要起,突然牙齒咔一聲響,咬到了什麼,不由“啊”的一聲。莫滄雪皺眉道:“怎麼了?”葉言將口中之吐出來一看,卻是一枚小鋼丸。
兩人一驚。葉言微一用力,將鋼丸旋開,一小張布條立馬掉了出來。攤開一看,布上竟寫了極小的四個字:忍冬斷腸。莫滄雪擱了碗筷,疑道:“忍冬?不是金銀花嗎?”
“對啊,我們在百草峰下剛提到過的。”葉言一蹙眉,“忍冬是金銀花,而斷腸是什麼?斷腸草嗎?金銀花是救人的藥材,怎麼會斷腸呢?”
“誰放在這布條里的?”
“你看,是把鋼丸嵌進了空心菜的菜梗中,藏得如此蔽,想必要說的話是不能當面說的。米婭見我們的次數極多,有很多機會可以當面說清,且生爽朗,不會這麼細膩地去藏一個東西。所以決不是。”
莫滄雪沉道:“想必百草仙子,我覺得那個小姑娘的可能大些。”
葉言點頭道:“不錯。”說著將布條放懷中,“我總覺得很蹊蹺。不行,我得去看看。”
“莊子這麼大,你知道百草仙子在哪,小姑娘在哪嗎?”
“挨著屋子去看看,不過別驚人家。百草仙子格尖刻,被發現,我們就完了。”
莫滄雪道:“上屋頂!”兩人足下一點,一道掠上屋頂。
此時天已經暗了,夕西下,弦月升起,懸在夜空之中。月清明,照得屋頂上又一層薄薄的白,像是磷。莫滄雪與葉言輕功極佳,兩人在屋頂上踏過,如同踩在羽上一般,飄飄無聲。葉言每估著到了一間屋子,便掀開一塊房瓦往里看看,一連幾間都空無一人。直到第七間,葉言將一塊瓦片輕輕挪開,屋里頭線極其微弱,只一火折子巍巍地勉強亮著。莫滄雪半蹲著,從他的方向過去,正好在微里看見了一個大書架。
莫滄雪低聲道:“書房。”葉言一點頭,臉忽地一變。書架旁的地上,儼然有一條淡淡的人影!這人影劇烈地晃著,依稀也能聽見翻書的聲音,顯然這人借著火飛快地翻閱書籍,掃完一本,立刻塞回書架,再出另一本。葉言心想:“這人是誰?找書為何要的?”只是屋子太暗,那人又在書架一角,本看不清是誰。
沉之間,只聽吱呀一聲,書房的門竟是開了。書架角落的人似是嚇了一大跳,手里一本書掉在地上。急急一晃火折,火苗一熄,門外便有一架椅咯吱咯吱地轉了進來。百草仙子獨自進房,并不見那個小孩。
百草仙子用雙手轉著椅,先在書房中央點了盞燈。書房一亮,葉言見了其中之景,便險些驚呼出聲。那一個偌大的書架上,每一個空位放著的都是與毒有關的書!《五毒要》、《奇毒要》……許多江湖上失傳已久的記載毒藥的書,竟一本不地都在這里。而書架后頭正抱膝蹲著、神慌張的人,卻不是米婭是誰!
葉言臉慘白至極,心道:“百草仙子不讀醫書,竟專門研制毒人之藥,還會救哥哥不!”便連書房的地上,亦是麻麻地堆滿了許多植株。葉言認出其中幾種:黃花夾竹桃、五梅、一品紅、萬年青、虞人之類,竟無一是治病的藥材,盡是毒花毒草!莫滄雪一抬頭見了葉言神,低聲音道:“百草仙子能醫能毒,或許這間房放著與毒有關之,另一間房全放藥材醫書了,你忘了,莊子外面種的可都是救人的東西。”葉言心想不錯,但是心中不安毫不減。
百草仙子從地上取了幾株花草,椅轉到桌臺前,用藥鏟子將它們一一搗碎,研出,倒進旁邊另一個烏黑的碗里。倒時,突然冷凄凄地道:“出來吧,我早看見你了。”葉言與莫滄雪一凜,見米婭臉發白,慢吞吞地從書架一角站起來,走了出去,子微微發抖,顯然心中極是害怕。
米婭不敢抬眼,聲道:“娘……娘。”百草仙子冷笑一聲,突然手臂一揚,一個掌將米婭打翻在地!葉言見了,心道:“怎不先問問就打?”憤憤不平,一把將碧蕭了出來。莫滄雪急忙按住手,勸道:“不要沖。”
米婭捂著被打腫的半邊臉頰,痛得眼淚直在眼眶中打轉。百草仙子斜眼看,冷冷道:“誰許你進來的?你來這干什麼?”
米婭戰戰兢兢:“我……我……我一連兩日在莫滄雪和葉言的飯菜里下毒,他們不知道使的是什麼招數,竟安然無恙……我怕娘責怪,才地進這里看看有什麼更烈的毒的……”
“是嗎?”百草仙子一聲冷笑,角,像是被寒風吹得簌簌狂抖的破葉。
米婭定了定神,道:“我什麼時候欺瞞過娘?”
百草仙子的臉這才緩和了些:“那姓葉的臭丫頭是白玉宮主的徒弟,自小毒藥也認得不……哼,縱然如此,死也是遲早的事!”
葉言聽了百草仙子的語氣,惡毒非常,不一個寒,又見百草仙子坐在燈下,幽黃的燈更照得臉上千萬壑,枯瘦干癟,一道道皺紋橫過額頭,仿佛刀割一般,心想:“如此狠毒的心,活該這副模樣。真不知‘仙子’之名是從何而來的!”
莫滄雪微微嘆道:“米婭姑娘連個謊都不太會撒,這下有的了。”
葉言靜靜地了莫滄雪一眼,見他白當風,凝神聽百草仙子又說了什麼,眼中竟有些許憂愁之,暗想:“二哥真是變了,初見他時,他可冷漠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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