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第 13 節 非渡我

我常常會做一個夢。

夢里,鄰居哥哥鎖了門,不顧我的反抗將我扔在了床上。

鼻腔中充斥著腥臭難聞的味道。

可他正要將手向我的時候,有一個年踹開了門。

年的背后傾瀉而下。

他拿著一把刀,毫不猶豫地捅進了那個人的中。

鮮紅的鮮噴涌而出,沾的他滿都是。

但他沒有在意,只是走到我的面前,出另一只干凈的手抹掉我臉上的淚水。

「別怕,我帶你出去。」

1

我記得。

小時候小鎮上的小孩子都不喜歡與我和林非一起玩。

因為他們的爸爸媽媽告訴了他們許多事。

比如原來的爸爸媽媽不喜歡我把我丟了,外公外婆才撿到了我。

再比如。

林非有一個喝了酒就會打人的爸爸,他也會學他爸爸的樣子打人。

所以他們都說。

我們是壞孩子。

而壞孩子理應到懲罰。

我從小不好又是孩子,他們不敢欺負我。

林非卻不是。

所以每一次,都會有一群自詡正義的孩子圍著他揍他。

但是林非很厲害。

即使被欺負也從來不吭一聲。

反而能以一對幾,揍得他們哭著回家找爸媽。

于是。

林非會打人的事就被證實,漸漸在小鎮上傳開了。

那些爸爸媽媽看到自己孩子被打后,紛紛找到他家里去理論。

林非爸爸是個無賴。

在那些家長找上門的時候,只是將林非推了出去。

他說:「要打就打,隨便你們。」

然后「啪」的一下就關上了門。

只剩幾個面面相覷的大人和面無表的林非。

他們最終還是沒有向林非下手。

但是后面三天我仍然沒有再看見林非。

2

直到有一天我在小巷子里撿到了他。

他閉著眼睛靠著墻壁坐著。

臉腫了一半,角淌著半干的痕。

上下出的皮都青青紫紫。

目驚心。

我看到他慢慢地睜開眼睛看向了我。

但也只是看著我。

眸子里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可是下一瞬,他的子就向著一側倒去。

昏倒在了地上。

我立刻跑到他的邊。

湊近了才看到他的臉頰通紅,滿頭是汗。

手背上額頭的一瞬就到了灼熱的溫度。

林非發燒了。

小巷仄,周遭都沒有什麼人。

沒有人駐足,也沒有人聽到我的聲音。

于是最終我拉過他的手放在肩膀上。

巍巍地起把他架了起來。

其實林非的上都是骨頭沒有多,很輕。

但我子弱。

即使是走走停停,最終還是氣吁吁。

這一段路上沒有店鋪也沒有行人。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

久到我的視線里出現了外公外婆的影。

我這才意識到,我出來很久了。

我讓他們擔心了。

而這一分心,腳下一個不注意,便帶著林非一起摔在了地上。

摔倒的瞬間,我下意識地手墊在林非的腦袋下面。

手背火辣辣地疼,可我想的卻是:

「如果發高燒的腦袋撞在地上,是不是會增加變傻的可能。」

3

最終林非被外公背回了家。

我看到外公外婆看向林非時眼底閃過的驚訝和心疼。

聽到外婆輕嘆一句:「造孽啊。」

而此時的他像一個小火爐一樣。

紅通通,滾滾燙。

因為我,家里面備了許多藥。

外公找出了退燒藥扶著他喂進了里。

外婆去了衛生間拿了個臉盆接了許多的涼水。

花紋的巾被浸,擰干。

最終敷在了林非的額頭上。

做完這一切之后,外婆轉向了我。

拉著我坐到了一旁的小板凳上,拿出藥箱給我手上的傷口消毒。

大大的手掌握著我的小小的手,看著我手上的傷口心疼地直皺眉頭。

「我們乖乖漂漂亮亮的一雙手,要是留疤了可怎麼辦喲。」

于是我在外婆理好傷口后就將板凳搬得近了些。

一臉認真地回答:「外婆不要擔心,白白接下來的一個月吃點醬油就好啦。」

說完便笑意盈盈地手抱住了的手臂,用腦

袋蹭了蹭。

每次外婆難過,用這招準能將哄好。

這次也一樣。

將我抱到了懷里,用手一下一下地順著我的發

可是下一瞬,就又抬頭看著床上昏迷的林非。

看了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之后嘆了口氣:

「都是來人間渡劫的喲……」

4

傍晚的時候林非醒了。

可是在我手想要拿開巾,測測他額頭溫度的時候。

他卻重重地拍了一下我過去的手。

「你要干嘛?」

他滿是戒備地看著我,語氣又冷又兇。

白皙的手背一瞬間變得通紅。

我愣住了。

而愣了愣之后,才張張

「我想看看你有沒有退燒。」

這下換他愣住了。

可是也只有一瞬而已。

巾掉在了床上,他用手撐著床沿想要起,卻不小心磕到了上的傷猛地一吸氣。

但他還是下了床。

他想要離開這里。

意識到了這一點的我搶先一步跑了上去,著房門開雙臂堵在了門口。

那個時候的林非比我高一點,走到我的面前低頭看著我:

「讓開。」

角的跡已經被外婆了干凈,只是半張臉仍然紅腫。

上的傷很嚴重,發燒也沒有好。

一向膽小的我卻搖頭搖得很堅決:

「不,不讓。」

于是下一瞬我的手腕就被他握住了。

一個用力,他將我甩到了一旁的床上。

磕到床板一陣痛楚,可林非只是站在門口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頭也不回地就離開了。

離開前,我聽見了他的聲音。

他說:

「你最好來管我的事。」

5

于是那一次之后我就在想,也許像其他的小朋友不喜歡我一樣。

林非也是不喜歡我的。

所以每次遇見,我都只是遠遠地看著他。

看著經常帶著傷的林非。

看著和別人打架的林非。

雖然他不喜歡我。

但我會理傷口的藥品放到他家門口。

因為也是那一次后我才意識到。

別人傷,他們爸爸媽媽都會幫他們理,帶他們去醫院。

傷,外婆外公也會給我涂藥水。

可是林非不一樣。

沒有人會給他理傷口。

沒有人會帶他去醫院。

也沒有人會心疼他。

我放下藥品的時候都很小心,也很蔽,沒有人發現。

但是偶爾相遇的時候,隔著很遠林非會突然抬起頭。

匯的瞬間,我變得有些慌,生怕他發現了。

可是只是一眼,他便移開了視線。

仿佛看見的只是陌生人一般。

6

后來我慢慢長大,上了初中。

聽別人說,林非的爸爸獄了。

因為傷人。

他們說從那樣家庭里出來的孩子最容易學壞。

說保不定哪一天林非就變得和他爸爸一樣了。

還說要讓自己家的孩子離他遠一些。

可是。

我不明白。

明明林非是被打的那一個。

明明林非是可憐的。

們為什麼要把他說得那麼可惡。

說得那麼不堪。

7

林非自從他爸爸進了監獄后,上的傷了很多。

可我見到他的次數也漸漸變了許多。

到后面便見不到他了。

后來,我又聽別人說,他是去找他媽媽了。

原來林非是有媽媽的。

于是我就在想。

等林非找到他媽媽就可以生活得不那麼難過了。

他可以有媽媽疼他。

給他做飯。

給他包扎傷口。

給他買服。

上穿的服都舊得不樣子了。

這下他有媽媽了,就能穿上新服了。

8

可是到了初三,有一天放學回家。

路過一條小巷子,我看到了林非。

他明明是應該和媽媽生活在了一起的。

此時卻是在這里,被好多人圍著打。

他們說著很難聽的話。

為首的一個人攥著林非的領將他提起。

揮著拳頭就要打下。

那時候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勇氣,我了巷子里,用盡全的力氣喊了一句:「警察來了!」

……

我以為他們會逃走的。

可是他們只是愣了一下就看向我。

他們臉上的表很恐怖:

「哪里來的小丫頭膽子那麼?敢騙老子?」

腳抖得像個篩子。

我咽了口口水,裝作冷靜地看著他們:

「警察真的要來了,我剛剛用公用電話打的 110。」

也許是我的表太認真,他們最終猶豫了一下,還是松開了林非。

可在走出巷子口的時候,有人突然手將我推倒在了地上。

上穿著的是白子。

這下蹭在地上一下子大半都被染了黑

我有些心疼地皺了皺眉頭。

卻還是馬上爬了起來去找林非。

小巷中的地上滿是塵土和青苔。

他此時就蜷著子躺在那里。

額前黑的碎發遮住了大半的眼眸,角又是帶著猩紅的跡。

看上去死氣沉沉的,了無生機。

只有微微起伏的膛證明著他的存活。

我想要他,卻又不敢。

最終隔著一段距離蹲下子看著他:

「林非,你沒事吧。」

他沒有回答我,仿佛沒有聽見一般。

過了很久才睜開了眼睛。

手臂撐著地,他站起來得很艱難,臉上沒什麼表

仿佛已經習以為常。

等他站起來后我才發現。

這幾年,林非長高了。

原本只比我高半個頭,此時卻接近了兩個頭。

他沒有理我,只是巍巍地一步一步走出巷子口。

他走得很艱難,好像隨時都會倒下。

我想要開口攔住他。

卻又想到許多年前的那一幕。

于是最終沒有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跟在他的后。

我想著。

如果萬一他倒下了,我也好扶上一把。

9

林非他又一次地回了原來的家。

可是那里面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住了。

什麼東西也沒有。

上的傷很嚴重,需要快點理。

于是我回到家又一次地將那些傷藥打包了。

林非家門口沒有人,大門也閉著。

我向四周后就蹲下子將袋子放在了門口。

正要起的時候,就聽到大門「啪嗒」一聲被打開了。

林非站在門背后。

他低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立刻將袋子藏在了后,站了起來。

他的目落在我上許久。

許久之后就從房子里走了出來。

走到了我的面前,歪了歪頭:

「原來是你啊。」

他的聲音沙啞,不帶任何緒,又走近了幾步.

「我不是和你說過最好來管我的事嗎?」

我攥了手中袋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于是最終下意識地問出了心中最疑的問題:

「林非,你不是去你媽媽那里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說完之后我便意識到了不對。

外公說過,隨便打探別人的生活是不禮貌的。

我連忙低下頭不去看他的眼睛。

可是沒有意料之中的責罵。

林非的鞋子出現在了視線里。

下一瞬他就突然出手住了我的下迫著我抬頭。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林非笑。

他好像不怕疼一般,帶著傷的角上揚,但被碎發遮擋了幾分的眼睛里沒有一點笑意。

反而帶著可怕的寒意。

的手指收了,有一瞬的疼。

他將臉湊近了些,注視著我: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

一顆心怦怦跳。

我下意識地酸了鼻子,在掉眼淚之前林非松開了對我的鉗制。

于是我在下一秒就轉離開。

可剛跑沒幾步就停了下來。

因為手上的藥還沒有送出去。

最終我看了眼袋子。

又看了眼林非。

然后就地將藥品放下。

然后。

然后頭也不回地就跑走了。

10

之后又過了幾日。

在回家的路上,我被小巷子里的那群人堵住了。

他們將我拖進了巷子里。

「活膩歪了?還真他媽敢騙老子是不是?」

我的校服外套被一個人攥住。

就像之前提著林非一樣,他將我提起。

腦袋一霎的空白,而就在這時,我看到了林非

看到他穿著一件黑服站在小巷口。

看到他抬眸朝我這里看了一眼。

我張張想要向他求救。

可是下一秒他沒有停留地抬腳,離開了這里。

我愣住了。

眼淚從眼角落。

無助慢慢變了絕

而在淚眼朦朧之間,我聽到一聲悶哼,攥著我的那一道力氣一瞬間的消失。

我跌坐在了地上。

眼淚糊了眼眶,我看什麼都看不真切。

只能看到一個影拿著一子對付好多人。

手想要掉眼淚。

可是眼淚越掉越多,不干。

直到最后,那些人都離開了,眼淚才堪堪被止住。

我看到林非將手中的子扔到了一邊。

仰頭,疲憊地用手掌著自己的額頭。

上的傷變得比昨天更加嚴重。

角的鮮像是止不住一樣往下滴,順著下顎流到了脖子上。

剛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洶涌。

我晃晃悠悠地撐著地從地上起來,然后走到了林非的面前。

手帕從口袋里拿出,我墊起腳,摁在了他的

雙手忍不住地抖。

素白的帕子慢慢被染紅了。

林非低頭將視線落在我的上看著我的作。

因為應激反應,一句話得分好幾節才能被講出。

噎噎地和他說:

「老,老師說,按,按能止,止。」

朦朧的視線中我看到他抬起了手。

節骨分明的手將手帕從我的手中離。

微長的碎發沾了汗分向兩邊,出眉眼。

明明他被打了,可是臉上卻沒有半分懊惱與生氣。

只是帶著嗤笑般的冷意,慢條斯理地隔著手帕上了我的臉。

那是剛剛那個人過的地方。

我下意識地想要偏頭。

他卻著我的臉迫我和他對視:

「看到了嗎?這就是你來管我的下場。」

我愣住了。

接著便聽到他又說:

「害怕了嗎?」

我半天沒有反應,于是他似乎覺得無趣便松開了我。

手帕落在了地上。

他繞開我,向巷子外走去。

可在林非離開前,我還是手攥住了他的角。

他轉頭看向我,眉眼之中終于有了緒的變化,帶著煩躁。

指骨泛白,我用力地攥住他的角,抬頭看著他:

「我膽子太小了,說不害怕是騙人的,外公說過騙人不好。」

「可是我不管你,就沒有人給你理傷口了。」

「你會死的……」

匯,許久的靜。

最終,我聽到了一聲嗤笑。

林非握住我攥著他的手腕,把我拽到了他的邊。

有些礪的指腹狠狠碾過我的眼角,帶去了眼淚:

「我沒那麼容易死。」

11

外公外婆得知了這件事

他們怕我再出事。

后面的日子里,上學放學的路上都是外公陪著我。

就像小時候一樣。

后來有一天,外公外婆有事沒辦法陪我。

他們讓老師陪著我回家。

但是走到半路的時候,老師接了個電話。

看上去很著急,卻又放心不下我。

那個時候早已經路過了那個巷子。

于是我擺了擺手,讓老師先回去。

在走之前拉著我的手叮囑了許多事

比如要往人多的地方走。

比如到家了要用座機給和外公外婆打個電話。

我聽得很認真,點了點頭。

可在老師走后,還是忍不住地害怕。

雙手握著書包帶子,神保持著高度的張。

周遭一點聲響傳來都會輕輕子。

好在最終還是安全地回到了家中。

可在轉從書包里拿鑰匙的時候,余中出現了影。

那是個高高瘦瘦的影,穿著黑服,融在樹蔭里。

過去,眨了眨眼睛想要看清楚。

他卻在下一瞬消失在了轉角

……

我認得出的。

那是林非。

12

我要中考了。

和其他同學的爸爸媽媽相比,從小外公外婆對我的績沒有那麼重視。

他們一直和我說,他們只有一個愿

那就是期著我能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可是從小,我的不好,

績很好。

和他們心愿相違背。

……

后來考試,一如既往穩定的績。

足以讓我上這里最好的一所高中。

外公外婆拿著績單都很高興。

他們說,要帶我去下館子慶祝。

下館子要花多錢的。

我搖了搖頭說不用。

我說喜歡吃外公做的菜。

可是他們卻沒有聽我的。

外公蹲下子眨眨眼睛,笑瞇瞇地看著我:

「白白遇到好事了,就允許外公休息一天吧。」

于是我也被逗笑了。

點了點頭。

13

去吃飯的路上我看到了林非。

此時已經進了初夏時節,日頭很曬。

他穿著一件藍的短袖,蹲在馬路邊上,手上拿著工,正在修理一輛托車。

他的頭發明顯剪短了許多。

短袖和手臂上都蹭滿了機油,黑黝黝又黏糊糊的。

可他沒有在意,只是拿著扳手擰著手下的螺

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林非。

下意識地拉著外公外婆的手停住了腳步。

沒過多久,一個中年男人從后面的修理鋪里走了出來。

「先別修了,把中飯吃了。」

他將一個白的盒飯遞給了林非。

我看見林非放下手中的工,用手接過了盒飯。

隔著很遠,我卻依舊看得到飯盒里的東西。

白飯澆著一勺醬湯,上面只放著幾塊腐

可是幾乎是沒有猶豫的,林非就拿起盒飯中夾著的竹筷,埋頭吃起了飯。

他吃得很快。

沒兩下就完了飯。

然后放下手中的飯盒,拿起工繼續修車。

心里像是被蜂叮了一下,酸得很。

就算是到了飯館里也依舊沒辦法打起興勁。

飯桌上,我聽見外公和外婆提起了林非。

「林家這小子真是可憐啊……」

「他爸進了局子,他媽又不要他了,那麼小就要靠著自己養活自己…」

「苦命人唷……」

滿是嘆息與心酸。

14

飯桌上我點了一大瓶飲料。

卻沒有一下,最后打包帶走了。

路過修理鋪的時候,林非依舊在那里。

他的額頭和背上全是汗。

可他仍然是垂著眼睛,似乎沒有察覺到熱和累一般。

我停下了腳步,回頭想要和外婆外公說什麼。

還未等說出口,他們便向我點了點頭,將手中的飲料遞給了我。

他們知道我想要做什麼。

于是我抱著飲料瓶,繞了些路,繞到了修理鋪的另一面。

就像我難堪的時候不想被別人看到。

我知道。

林非也不想讓我看到他狼狽的樣子。

修理鋪的老板在店鋪中理著貨。

我走了過去將手中的飲料遞給他,怯生生地問他能不能代替我給林非。

老板長得有些兇,額角一道明顯的傷疤很可怖。

他看著我,問我和林非是什麼關系。

我愣了愣。

最后,還是咽了口口水。

我怕老板不把飲料給林非,所以我說我是他妹妹。

我說。

我哥出來工作沒有告訴我,所以你不要和他說飲料是我送的。

誰料老板聽了后就變了臉

他嘆了口氣,彎腰拿過手中的飲料瓶,我的頭:

「也是可憐的娃喲。」

15

那一年的暑假。

小鎮上功地舉辦了好多活

我從初中升到了高中。

很多人都沉浸在激與快樂中。

很多人都憧憬著無限可能的未來。

而林非。

他只是在那間狹小黝黑的修理鋪中,修了一整個夏天的車。

16

高中距離家里有些距離,需要坐好幾站的公

開學第一天報名,是外公陪著我去的。

他將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

穿上了許多年前還沒有退休時穿的襯衫和西裝

了一個帥老頭。

即使在一眾比他年輕許多的家長中也毫不遜

他和老師說了許多話。

我雖然沒有進去。

卻也知道他會說什麼。

最后從辦公室出來后,他就握著我的手到了老師的手里。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和我說:

「白白,在學校里要聽老師話,做什麼事都不能逞強,健

康和平安最重要。」

我點了點頭。

我看著他轉離開。

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出了校門。

他有些花白的頭發,夾在家長里面有些顯眼。

照在他洗得有些發白的襯衫上,就讓他變得更加顯眼。

于是自始至終我的目都放在他的上。

直到他拐轉角不見了。

17

上學坐的公車會路過修理鋪。

所以我常常會坐在靠窗的位置,過窗戶,用幾秒鐘的時間看一眼林非。

修理鋪的生意很好。

林非常常是坐在路邊埋頭修車。

我看不清他的臉。

然而有一天坐著公車路過的修理鋪的時候,我看到的不再只有一個林非。

我看到了許多人。

許多人圍在一起打架,一拳一拳打得又重又兇。

這一次我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掛著彩的一張臉。

于是我連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趕在下一站下車。

從車站到修理鋪的距離不短,因為原因,我平日運得很,所以一步一步跑得艱難。

可最后到修理鋪的時候他們仍在打架。

場面很混

我看到有一個人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刀。

刀面在的反下一瞬晃眼。

他表猙獰,即將要將刀刺向林非。

心底大駭,我立刻褪下上背的書包,用力砸向了他。

那是我這一輩子用過的最大力。

那個人被砸到了手臂,吃痛地痛呼一聲,手上的刀就這樣掉在了地上。

我大口著氣,看到林非低頭看了眼地上的刀。

然后下一秒,他的視線就投向了我。

不遠傳來了警笛的聲音,于是那些人沒有多久就跑了。

疲憊在松了一口氣后才后知后覺地涌了上來。

一瞬的力,的,不能夠再支撐

眼看著我就要跌坐在地上。

然而這時,面前的林非上前摟住了我的腰將我扶住了。

我有些蒙。

卻還是抬起頭費力地向他扯出一個劫后余生的笑:「林非呀,還好我趕上了。」

而他看著我。

比任何時候停留得都要久。

18

這是我第一次進警察局。

我借著警局里的座機給外公外婆打了個電話。

但是打了個謊,沒把這一切告訴他們。

我怕他們擔心。

林非和老板就錄完筆錄就出來了。

老板拍了拍林非的肩膀又看了看我離開了。

只剩下了我和林非兩個人。

出了警察局,林非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不知走了多久,他卻突然停了下來。

轉了面對我。

我一路上腦袋都有些放空,沒有注意便撞了上去。

捂著額頭后退幾步,環顧了一下四周,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跟著林非走到了自己家門口。

而林非就這樣站在我的面前,用眼神示意著我上樓。

于是我跟他道了聲再見就慢慢吞吞地上了樓。

沒走幾階臺階我就又回頭了。

林非沒有走,仍然是呆在原地,聽到聲音向我。

瑩白照在他的上。

他穿了一件短袖,出的手臂線條結實流暢。

上帶著傷,卻比以往的都要輕一些。

我猶猶豫豫地走到了他面前:

「你需不需要上樓理一下傷口?」

他微微低眼看著我,沒有回答。

于是我便喪氣地知道,他一定是不愿意的。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角卻又一次彎起一抹弧度,沖著他擺了擺手。

我和他說:

「晚安,林非。」

然而。

就在我轉頭走到樓道門的一刻,后傳來了他的聲音。

「修理鋪明天就關了,明天之后,你不用再送水了。」

臉頰一瞬的通紅,我再一次地轉想要說什麼。

明明老板答應過我不會告訴他的。

可是在我轉后,撞進的便是林非的眸子。

他抬眸看著我,點漆的眸中映照著樓道里的燈

沙啞的聲音被風吹散了一些,卻仍然直直地傳我的耳中。

林非跟我說:

「謝謝你。」

19

之后我才在別人的中知道,修理鋪老板年輕的時候結了仇。

于是那一次是仇家找上了門。

他不得不關門。

修理鋪關了,我便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林非。

20

高中的同學漸漸相

到了春天的時候巧有一個人同學生日,生日派對在周末。

生日派對那一天,我跟著同學一起去了 KTV。

我拉了拉同桌的袖子,我問 KTV 是什麼地方。

和我說,那是個唱歌的地方。

說完后,又湊近,附著我的耳朵。

說,KTV 里常常會聚集很多社會上學壞的、自甘墮落的人,要我小心一些。

我皺了皺眉問,怎麼樣的是學壞了的人?

被我問得愣了愣。

仔細思考了一番后告訴我。

不上學的,吸煙的,喝酒的,群結隊勾肩搭背的。

21

絢爛的燈照得眼睛有些睜不開,嘈雜的音樂聲震耳聾。

包廂里同學們都顯得很興,搶著話筒唱歌。

他們唱的歌大多數我都沒有聽過。

我也不會唱歌。

于是全程只是坐在沙發的角落,到有人拉我唱歌的時候就拒絕地擺擺手笑一笑。

后來有人玩游戲,有人唱歌。

我想要上廁所,卻也不想掃了別人的興致,便一個人出門了。

雖然跟著標示我找到了廁所。

可是出來的時候依舊迷了道。

KTV 里的道拐拐繞繞。

好不容易據記憶找到了房間號。

推開門的瞬間卻撲面而來一混雜著煙草的味道,我忍不住地咳嗽。

煙霧繚繞之中,我只看到了一張悉的臉龐。

的燈不斷變幻著照在他的上,線昏暗。

但我認得出,那是林非。

此時的他正靠在沙發上,頭發打了發蠟向后梳,干干凈凈地出了眉眼。

包廂里的空調打得很足。

他穿著一件黑的襯衫,領口的扣子解開了兩顆往外翻,右腳踩著面前的石桌子。

不羈又叛逆的樣子。

桌子上是許多的錢幣。

他正笑著出一只手從旁邊人手中接過酒杯。

而另一只手的手指之間夾著一點猩紅。

包廂的人穿得都很奇怪,濃妝艷抹的。

在我打開門后便將視線轉移到了我的上。

林非也是。

我聽到有人罵了一句:「哪里來的臭丫頭隨便開別人的包間門?」

也聽到有人的聲音不懷好意:「喲,小姑娘長得純啊,要不要和哥哥姐姐們一起玩?」

污言穢語一瞬將我包裹。

可是自始至終林非只是作不變地坐在那里看著我。

視線對上眼睛。

他仿佛只是一個不認識的旁觀者。

22

我立馬關上了門,渾渾噩噩地逃離。

正好在路上上了出來尋我的同桌。

在看到的時候,腦子里不自覺地就想起不久前與討論的。

不上學的,吸煙的,喝酒的,群結隊勾肩搭背的。

學壞的。

自甘墮落的人。

可是林非明明不是那樣的。

他明明那麼辛苦又努力地活著。

23

生日派對結束后我沒有跟著大家一起回去。

而是站在 KTV 的門口想要等林非。

初春的晚間天氣依舊有些涼。

站久后有些麻。

于是我就將上的棉襖裹了些,靠著門口慢慢地抱著膝蓋蹲下。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看到了林非。

他是和許多人一起出來的。

外面的天氣很涼,可他只是穿著在里面時穿的一件襯衫。

我看著他和幾個喝醉了的人勾肩搭背。

看著幾個化著濃妝的出指尖點了點他的膛,笑得嫵

看著他自始至終笑著應對這一些。

可是等所有人離開之后,笑容就突然不見了。

節骨分明的手指捻著領口的扣子一一扣上。

然后他就轉頭看向了我。

「你在等我?」

我點了點頭從地上站了起來。

林非的上沾染著很多刺鼻的香水味,風一吹就鉆進了鼻腔里。

因此話還沒說一句,就打了個噴嚏。

林非低首看著我,看了會便轉向里面走去。

他人高長,走得很快,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堪堪跟上他。

24

林非帶著我重新回到了那個包廂里面。

垂著眸將沙發上的外套拿在手里,然后又將桌子上的煙和錢收進口袋里。

于是我向他走近,隔著一段距離扯了扯他的角。

「林非,你能不能不要變

壞。」

包廂里的燈和屏幕全熄滅了,只靠著走廊的燈照亮。

林非聽到我的話愣了愣。

愣過之后也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自顧自地打開煙盒出一,用牙齒咬住。

打火機的一簇火苗在我眼前燃起。

食指和中指分開,林非夾住了煙。

然后后退,就這麼隨意地坐在了桌子上。

單手撐著桌子,他微微后仰著看著我:

「有人說我會變得和我爸一樣,也有人說我這樣的人最容易學壞。」

「既然所有人都覺得我該變壞,覺得我本來就是壞的,你又憑什麼覺得,我不會變壞?」

……

我突然就想起很久之前別人對林非的討論。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可是我仍然努力彎了彎角,上前一步笑看著他:

「林非,我姜白,白紙的白。」

話題轉得突兀。

他似乎沒有想到我會突然說這個,歪了歪頭看著我。

而我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是外公外婆撿來的,所以我的名字是外公取的。」

「外公給我取這個名字,是因為他說我們生來就是一張白紙,以后是要自己在這張白紙上畫出絢爛的和好看的圖案。」

「所以林非,我是這樣,你也是這樣。要變什麼樣子的人是我們自己來決定的,不是別人。」

「只要你不想變壞,你就不會變壞。」

我看著林非,一字一句說得認真。

而他看著我,一雙眸掩在昏暗中看不大清。

一陣沉默的對峙后,我聽見了一聲極輕的笑。

林非站起了,黑暗之中他帶著滿的涼氣彎著腰湊近了我:

「姜白,我林非。」

像是說了什麼笑話一般,他又笑了,然后加重聲音又重復了一遍。

「林非。什麼都不是的那個非。」

他離我離得很近,幾乎是鼻尖對鼻尖的距離。

可是他的眸子里有的全是諷刺與嘲笑。

一瞬的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的手夾著煙就那麼隨意地搭在了旁邊。

于是我移開目,鼓起好大的勇氣才著那煙將它從他的手中離。

然后在桌上的煙灰缸中攆滅了。

相對,我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是什麼都不是的非。」

「是非常厲害的那個非。」

說完,我又手扯了扯他的角。

「林非,不是所有人都覺得你是壞的。」

「因為我一直相信你是好的。」

25

后來,包廂里突然進來了收拾的工作人員。

氣氛一瞬被打攪。

我這才發現自己和林非之間的距離太近了。

于是慌忙后退拉開了和他之間的距離。

因此沒能看清林非的反應。

而再抬頭的時候,他變得已經和平常無一二。

他好像和工作人員認識。

聊了幾句后便穿上了外套要離開。

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回了頭。

走廊昏黃的燈從他背后映

他的眉眼如,最終將視線落在了我的上。

我聽見他說:「姜白,你不該來到這種地方。」

「不該見到我。」

「也不該和我說出這些話。」

26

我最終還是沒能再和林非說上幾句話。

即使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走在我的后。

但他和我之間的距離被拉得很遠。

直到我走到了家門口。

再轉頭的時候,就看見很遠的轉角站著一個林非。

這段道路沒有路燈。

唯一能發的東西是月亮。

于是在沉沉的夜中,他的影就被月侵染。

而下一秒,就閃轉角。

不見了。

27

日子就這樣過了很久很久。

又到了一年的年末。

家家戶戶洋溢著過年的喜慶。

我坐在客廳里和外公外婆一起包餃子。

包餃子的時候,外公外婆會聊許多的事

我一般都是垂著眼睛安安靜靜地聽著。

可是這一次。

我聽到外婆說林非的爸爸今天被放出來了。

一個用力,餃子的邊緣被我掐破了皮。

我呆呆地看向外婆。

「不是說林非爸爸傷了人會被判很久嗎?」

外婆只是嘆了口,手上繼續包著餃子:

「乖乖,五年了,是很久了。」

眼前又一次地浮現出小時候林非滿是傷的樣子。

林非已經有很久時間沒有過傷了。

可是。

他爸爸要回來了。

在過年這一天。

28

外公煮餃子的時候發現家里的醋沒有了。

他把錢放在了我的手中,讓我去買一瓶。

一路上我著錢思緒有些飄忽。

于是完全順著的記憶來到了商店門口。

我從貨架上拿了瓶醋。

可就在結賬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悉的影。

林非也來到了商店里。

他徑直地走向貨架,拿了幾包泡面,然后便走到了我的邊,和我并排站著。

但只是一會的時間,他就結完賬離開。

于是我便也趕忙拿回找零,拿著醋跑著上前跟上了他。

我跑到了他的面前,將圍巾拉下來了一些出整張臉。

笑著跟他說:「林非!除夕好呀。」

他只穿著一件外套沒戴圍巾和手套,出有些蒼白的臉。

他雖是面無表,眉眼間卻有著倦意和頹氣。

看上去好像很疲憊。

他低頭看著我,還是點了點頭:「除夕好。」

白皙的手指勾著紅的袋子,里面裝著泡面。

除夕這天晚上吃的本該是一年中最盛的。

可是林非吃的只是泡面。

而且。

而且他爸爸回來了。

「林非,你……」

我抿了抿看向他,手指攥著手中的袋子,憋了好一會兒的勇氣才說出了下半句

「你要不要過來我們家里一起吃年夜飯。」

我知道他答應的幾率極小,但我還是想要試一試。

于是說完之后,就快速了一口氣看向他。

落在我的上。

很靜,林非安安靜靜地看著我。

他沒有拒絕,卻也沒有答應。

我不由得地有些著急。

然而下一瞬,就看見他點了點頭。

他走到我的邊,彎腰接過我手中的袋子。

眉眼間的倦意和頹氣好像清散了許多,林非低頭看著我,額前黑的碎發微微下垂:

「走吧。」

29

外公外婆都是很善良、很熱心的人。

看到林非手上拿著的泡面時,外婆了眼眶。

而在知道林非會和我們一起過年的時候,都很高興。

飯桌上,他們不斷地用公筷給林非夾著菜。

電視里面播放著一年一次的春晚。

客廳里面熱氣騰騰。

一張桌子四條邊終于坐齊了人。

白煙繚繞中我轉頭看了一眼林非。

此時的他正在和外公說話。

過往的戾氣與寡離散去了許多,他的上被煙火氣染上了幾分溫度,眉眼間是溫潤。

……

吃完飯之后房間里的電話響了。

是班里的好朋友打電話來和我說除夕快樂。

在笑著互相祝福,又聊了幾句后便掛了。

等我出房間的時候,客廳里只剩下了外婆一人坐在沙發上。

隔著一層玻璃,我看到了在廚房里和外公站在一起洗碗的林非。

的袖口被他卷上去,出了結實的小臂。

他低著頭,安安靜靜地聽外公說話。

「小非是個好孩子。」

就在這時,外婆起走到了我的邊,手扶住了我的肩膀。

林非是個好孩子。

這是我第一次從別人的口中聽到這一句。

于是鼻尖有些發酸。

我點了點頭:「外婆,我一直知道的。」

我握著外婆的手又坐回到了沙發上。

可是始終沒有將視線從廚房移開。

我在想。

也許林非,本來便該是這樣的。

30

林非告別了外公外婆下樓離開的時候我穿著外套拿著圍巾急急忙忙也跟著一起下去了。

這是我們第一次并肩走在一起。

我沒有先開口說話。

林非也是沉默著的。

走到轉角的時候最終停下了腳步。

彼時在家里溫馨的氣氛在黑夜之中慢慢消散。

骨的現實慢慢地顯現出來。

我還是慢吞吞地出手拉住了林非的袖子,抬起頭,聲音很悶:

「林非,你一定要回去嗎?」

眼前又閃出了時見到的畫面。

眼角慢慢有溫熱的堆積,我掩飾地垂下了眸子看向拉住他的手。

「你爸爸回來了,他會打你的。」

而就在這時,不知誰家放了煙花。

絢爛的點在漆黑的夜幕之上炸裂開來,隨

之而來的是人群的歡呼。

在喧囂之中,我聽見了一聲嘆息。

林非的影子蓋著我。

手將我脖子上糟糟的圍巾拿下,重新折好了給我帶上。

圍巾遮住了一半的臉。

我眨著眼睛看著他,眼淚也順勢掉下了幾顆,砸在他的手背上。

他便也斂著眸,手抹去了我臉上的眼淚。

他的手指微涼,眸子卻不似往日一樣冰涼。

見到了幾分溫度。

我呆呆地盯著他看。

幾秒之后,猝不及防的,他就將圍巾向上拉起,遮住了我整張臉。

眼前一片漆黑,我慌地抬起手想要拉下。

可是這個時候,我聽見林非的聲音混著又一聲巨響傳我的耳中。

他說:

「不用擔心,他現在打不過我,我不會傷。」

31

年初的時候,我又見到了林非。

他仍是原樣,完好無損,沒有傷疤。

他沒有騙我。

年初一的時候,外婆將一盒做好的餃子遞給我,讓我給鄰居家送過去。

鄰居家是不久前搬來的,一家三口。

鄰居哥哥在北京上大學,是人人口中的高材生。

只是平日里要放寒暑假才回來。

我敲響房門的時候巧便是他開的門。

他戴著一副眼鏡,長得很白。

開門見到是我,臉上出笑容,聽了我的話后就手接過了我手中的餃子。

可是接過的時候他是用手掌包裹著我的手掌接的。

離開的時候,手指還似有若無地蹭了蹭我的手背。

我皺了皺眉頭。

便看到他也愣了愣,然后不好意思地因為莫名的接向我道歉。

他說他沒看見我的手放在那個地方。

于是我抿搖了搖頭說沒事,便轉回家了。

32

高二進下學期學業突然變得有些張,放學時間也推遲了許多。

可更讓人人心惶惶的是,周遭接二連三遭到猥不幸遇害的新聞。

兇手并沒有被抓到,案子在不斷地冒出。

邊同學的家長得知這件事都開始全程接送。

外公也放心不下我,會陪著我一起坐公車上學。

放學的時候也能看到他等在校門口的影。

但是有一天我沒有看到他。

反而看到了林非。

他個子高,在人群中很顯眼。

穿著一件灰的外套,牛仔,靠在校門口的一顆樹旁。

我走出校門的時候,他正好抬起頭。

他看到了我后便直起了子向我走來。

然后自然地拎起我背上的書包:「你外公今天有事,就讓我來接你回去。」

我看著自己的書包被林非單肩背在背上,有些反應不過來。

卻還是愣愣地點了點頭。

……

一路上林非都和我并肩一起走著。

他不說話。

為了緩解尷尬,每一次都是我小聲地和他講一些什麼。

比如學校里發生的一些有意思的事

可是我平時在學校不太參加一些活,也不怎麼會講故事。

我的語氣又向來綿平緩。

有意思的事都被我講得沒有意思了。

所以每一次講完之后我都會抿抿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林非。

他每次都是安安靜靜地聽我說話。

不會發表言論,也不會出不耐煩的表

于是我便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繼續講著準備好的話題。

33

后來,學期結束的時候,兇手終于抓到了。

所有人的心都放了下來,生活又恢復了原樣。

在消息出來的那天放學,我卻依舊在校門口看到了林非。

于是等下車后,我沒有立刻走回家。

而是拉著林非來到了蛋糕店。

我從口袋里拿出今天早上從存錢罐里取出的錢,買了一塊小蛋糕。

然后又向店員要了一蠟燭。

林非自始至終地只是靠在店門口,背著書包看著我的作。

我提著裝著蛋糕的袋子走到他面前,抬頭看向他,咧著出一個笑:

「林非,生日快樂。」

他沒有立刻接過,只是低頭看著我。

于是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上次進警局,你給警察叔叔份證的時候我不小心看到了。」

右手拎著袋子向他。

舉了一會后他才手接了過去。

他的眉眼微沉,蛋糕房的燈打在他的臉上,盈上一層,垂下的睫直。

最終他還是抬眸看著我:「謝謝。」

這是他第二次跟我說這個詞。

……

林非送我回了家。

等到家門口的時候,我不忘抬頭對他說要記得許愿。

我說,生日許的愿很靈的。

可等了一會兒,他卻是問我:

「姜白,你的愿是什麼?」

聽見他的問題,我站在樓道口愣了愣。

愣過之后就垂眸笑了。

「我貪心的,有很多愿。」

「我希明年能夠考個好的大學,然后找個好的工作,讓外公外婆過上好日子。」

「希我的能夠好起來,不再發病,不讓外公外婆擔心。」

「希外公外婆這輩子都能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說到這,我抿了抿,看向林非。

「林非,我還希你能夠擁有一個很好的人生。」

我看到林非緩慢抬眼看向我。

幾秒后,他竟然笑了。

單手握拳放在前,笑聲低沉。

風聲沙沙,燈暗淡,他看著我,聲音低低的,有點溫又有點啞:

「好。」

34

我放暑假了。

高三的暑假老師布置了很多的任務。

而林非,他找了一家飲品店做兼職。

偶爾,下了班會給我帶一杯飲料。

于是這一天,房門被敲響的時候,我便以為是林非給我送飲料了。

我跑出房間,打開了大門。

可站在外面的不是林非,是隔壁的哥哥。

他放暑假回來了。

看見我后便對著我出一個怪異的笑容。

「我家的水龍頭壞了,你家有螺刀可以借給我嗎?」

他的聲音沉,我不由得輕了一下子。

我搖了搖頭,打算將門關上。

而這時他就出了一只腳卡在了隙之間。

臉上的笑容已經不在,他沉著一張臉,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在這時我才察覺到了事的不對勁。

被抓住的手攥住了手下的門框,我拼命地假裝鎮定:

「哥哥,我真的不知道家里螺刀在哪里,要不等我外公回來了再來。」

可是下一瞬他就直接將門踢開了。

門板撞到了腦袋,沖擊力讓我一瞬地倒在地上。

我看到他一步一步地朝我走來,然后蹲下子。

雙手被他鉗制住,他將口袋里的一塊布塞了我的中。

然后將我整個人從地上抱起扛在了肩上。

他將我扛回了他的房間里,把我扔在了床上。

骨頭和床板撞產生了巨大的疼痛。

「啪嗒」一聲,門被他鎖住了。

他慢慢地摘下臉上的眼鏡,轉朝我走來。

那一雙帶著狹小又細長的眼睛展在了我的面前。

手慢慢地過我的臉。

「你們這些小孩真是單純的要命。」

想要去踹他,可他卻撕去了面手攥住了我的腳踝,笑得猖狂:

「你以為你一個孩子能逃得掉嗎?你以為你能把我怎麼樣嗎?你最多的能耐就是喊幾句、罵幾句。」

說完之后,又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哦,你被抹布塞著,罵不出來。」

手將我手中的抹布了出來。

「你罵吧,罵啊!」

眼眶中因為害怕盈滿了淚水,順著眼角不停落。

卻還是在他將手收回的時候狠狠地咬了上去。

腔中腥氣彌漫。

他被咬得痛,鉗制的力量就減輕了。

于是我立刻找準機會從他的床上逃離。

可沒走幾步便被他又拉了回去。

掌狠狠地扇在臉上,壁磕在牙齒上,模糊。

臉頰上火辣辣的疼痛,刺耳的耳鳴聲由遠到近。

領子被他揪了起來。

他的聲音帶著氣憤,不停地辱罵著什麼,但我聽不清楚。

我只覺一雙手攥著我的服,撕拉著要下。

而我。

像他說的,除了尖和哭喊什麼也做不了。

35

在他準備除去我上最后一層障礙的時候。

房間門被人踢開了。

一切都像一場夢一般。

眼淚模糊之中。

我看到林非出現在了門口。

他站在門口看到了床上的我。

于是他沖了上來,一腳將我上的人踹翻在了地上。

然后著他,瘋了一般,一拳一拳地沖著臉打去。

拳頭漸漸染上了鮮,林

非的一雙眼睛猩紅。

我坐在床上,慌地扯過一旁的服想要遮住自己。

可是外早已為碎片。

拿在手里的也只有碎片。

下一瞬我的眼睛就被一道晃了一下。

我看到那個人掏出了一把刀,要刺向林非。

「去死吧!」

「小心!」

本就沙啞的嚨喊得破了音。

角牽扯到了臉上的傷口。

林非愣了一下就反應了過來。

兩個人瞬間扭打在了一塊。

直到最后,我聽見了一聲悶哼。

看到那把刀明晃晃地在了那個人的肚子上。

如柱噴涌而出,瞬間染紅了林非的一只手。

林非。

為了我。

將刀了別人的里。

36

那一瞬間,天地搖搖墜。

心臟似乎停止跳,意識陷了混沌,腦海之中不斷回放著許多年前聽到的議論聲。

我聽到有人說林非爸爸因為傷人進了監獄。

聽到有人說林非也會變得和他爸爸一樣。

魔咒一般的聲音近在咫尺。

林非他傷了人。

他要和他爸爸一樣被抓起來。

那一瞬間我顧不得遮蓋自己,跌跌撞撞地爬下床。

又因為驚嚇后的力直接摔在了地上。

鉆心的疼痛。

太疼了。

可我只是慌地拉過林非的手,拿著那些服的碎片,一遍一遍地將上面的用力地干凈。

眼淚一顆一顆地向下掉。

怎麼就不干凈呢。

怎麼就不干凈呢。

明明一切都在變好的。

明明林非找到了一份好的工作,這個暑假可以不用像以前一樣在外面苦。

明明他都會給我帶飲料了。

可是為什麼會發生這一切呢。

眼淚滾滾而下,沾了整張臉,我不干凈他手上的便手去推他:

「林非,你快跑,你不要待在這里,這一切都跟你沒關系,林非,你快跑吧。」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卻怎麼也推不他。

奔潰之間,雙手被輕輕地攥住。

「姜白。」

我聽見林非我的名字,聲音比以往的都要溫和。

下他上的服裹在了我的上,然后出另一只干凈的手慢慢抹掉了我臉上的眼淚。

他的聲音很輕。

他跟我說:

「別怕,我帶你出去。」

37

林非將我抱回了我的房間。

我看著他拿起房間里的座機打電話。

他打給了警察,垂著眼眸一字一句地訴說著況。

我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想要把座機搶過來。

可林非卻用后背把我擋了個結實。

我就這樣聽著他說完了一切,然后掛斷了電話。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向警察提起我。

他說是他和那個人起了爭執,才不小心將刀了他的里。

我抬起頭,眼淚順著眼眶流進了頭發之中。

是流眼淚已經耗了所有力氣。

息著,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出來:

「明明,明明不是這樣的,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說。」

林非終于轉面向了我。

他坐在了我的邊,低首,像剛才一般用手指抹去了我的眼淚:

「姜白,這個社會上的惡意太大了。」

「如果我說了,就會有很多人用異樣的眼看著你,有很多惡心的聲音傳到你的耳朵里。」

我聽了搖頭搖得很厲害,手抓住了他的手。

如同抓住了最后一塊浮木一般:

「沒有關系的林非,我從小到大聽到過很多的,沒有關系的。」

他卻目平緩地注視著我,搖了搖頭:

「可是姜白,你不該去承那些。」

林非緩慢地放下了手,一向不笑的他此時卻對我出了一個笑:

「你要好好考大學,找個好工作。」

「要注意好,不要生病。」

「要和外公外婆都健康平安。」

38

那個晚上,林非問我有什麼愿

我一共說了四個。

可是如今他只重復了前面三個。

最后的一防線被挑破。

我怎麼忘記了。

生日只能許三個愿

39

外公外婆回來了。

他們看到了我,扔下手中的所有東西沖了過來。

卻被起走出門的林非攔在了門外。

我看到他拉著外公外婆和他們說了一些什麼。

外婆捂住痛哭著。

最后撲上來地抱著我。

外公的眼眶變得通紅。

一向直的腰板因為緒的激慢慢彎了下去。

很快。

房子里出現了很多穿著制服的人,他們走到了林非的面前,問了幾個問題。

我看到林非點了點頭。

他沒有回頭看我一眼,就被銬上了銀白的手銬。

我下床想要去拉住他,想要和警察解釋不是這樣的。

可是外婆外公哭著住了我。

他們說了很多話,我聽不見,我掙扎不了。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林非被帶走。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著我的力氣終于變小了。

于是我終于得以掙,跌跌撞撞地跑下樓。

樓下圍著很多人,一層又一層,我沒有辦法穿過去。

只能隔著那麼多的人看到警察著林非進了車里。

看著警車慢慢開走。

耳畔都是唾棄的責罵聲。

他們說有其父必有其子。

說早就料到林非會有那麼一天。

他們都義憤填膺,站在道德的制高點鄙棄著他。

所有的聲音都化為利箭。

那一瞬間,心臟模糊般的疼,疼到沒有辦法氣。

捂住了左

下一秒就完全失去了意識。

40

我再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里。

外公外婆守在病床邊上。

似乎在一瞬間他們都蒼老了許多。

見我醒了便連忙上前。

「乖乖,還疼嗎?」

外婆的手抖著上我的臉,眼淚從眼眶中掉了出來。

手想要給抹掉眼淚,可是剛抬手就看到了吊著的點滴。

心臟傳來了疼痛。

我便知道。

我的病又復發了。

我忍了忍疼痛,搖了搖頭。

然后扯出一個笑容:

「外婆,我這次的病嚴重嗎?」

搖了搖頭,親了親我的臉頰:

「不嚴重,只要住一個星期的院就好了。」

「那林非呢?」

說出他名字的一刻,笑容就再也維持不住,眼淚如掉線的珠子一般沒有意識地滾落。

這回換著外婆給我眼淚。

可是越越多。

最終外婆又抱著我哭。

我將視線移向外公,他卻也是轉過子沒有看我。

于是我便知道。

一切都來不及了。

41

那個暑假。

因為持刀傷人,傷勢過重。

林非最終判刑兩年。

而我,舊病復發。

昏迷了 3 天,被困在醫院里一周。

我終究是沒來得及,說出這一切。

沒來得及去見到他最后一面。

外公后來和我說。

林非在警察來之前和他說了許多。

他跟外公說,一定要守著我,不讓我將這一切說出去。

他說,他傷了人一定會進去,只不過是時間的長短。

可我不一樣。

我可以不用經歷那些惡心的事

他吃準了外公外婆對我的疼

冷靜地將這一切都權衡安排好。

他用他的下半輩子。

換了我的下半輩子。

42

于是那一刻,看著外公外婆在病房外抹眼淚的樣子。

我才慢慢地意識到。

我和林非之間好像就被那個充滿著腥氣的夏天生生地隔開了。

從此之后。

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43

兩年后的暑假。

林非刑滿釋放。

剛邁出鐵柵門的一刻,他就看到了不遠的樹蔭下站著一個小姑娘。

這兩年來小姑娘好像沒什麼變化。

仍然是瘦瘦小小的一只。

卻又好像變得更白了。

林非看到姜白看到自己后臉上漾出的興

看到小跑著跑到自己的面前。

然后仰起頭,對他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林非,我終于又見到你了呀。」

因為在外面站得太久,的臉上此時泛著淡淡的紅,一雙眸子亮亮。

林非低頭看著姜白,眸子微

這兩年來,姜白一直想要探他。

他卻一直沒有去見

要高考。

要考上好的大學。

要去有

好的未來。

不該把時間花在他的上。

44

那天晚上,林非跟著姜白一起去了家里。

房子里淡淡的有一藥味。

姜白的外公外婆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很多都是那一次過年時他吃到過的菜。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姜白就已經出了手攥著他的角將他帶到了桌旁。

林非本來以為這一頓飯會吃得很尷尬。

但是沒有。

他們都沒有提起兩年前的事,只是如平常一般。

外公談論著最近從報紙上看到的新聞,外婆起用公筷不斷地給他夾著菜。

而姜白也是安安靜靜地聽著外公的話。

然后時不時地學著外婆的樣子,拿起筷子給他夾菜。

可等他抬頭看,目相對時。

看到的卻是一張因為作生疏,慢慢變紅的臉。

……

晚上外公外婆挽留林非在客房住下來。

他同意了。

等到夜深的時候,他還是離開了。

雖然他們極力掩飾緒,不想讓他覺得尷尬。

但林非知道。

只要他在這里,他們便一直會緒的鞭笞。

于是他走了。

去了車站,坐上了客車。

在深夜濃稠的黑暗之中,離開了這座小鎮。

45

林非去找了修理鋪的老板。

當初分別的時候,老板給了他聯系方式。

老板重新在周邊開了一家車行。

于是他便去幫忙。

搬貨、運貨、修車、裝車。

他不怕臟和苦,什麼都干。

他沒有退路,也沒有選擇。

為了活下去,只能拼盡全力。

他突然想起許多年前的春天。

在修理鋪關閉后,他也曾經墮落過。

因為姣好的面容和材,他被 KTV 里的工作人員看上,做上了陪酒的工作。

在那樣的聲場里,他看到過許多的非法易。

也曾近距離地遇到過

他知道做這份工作意味著自己將走上一條不歸之路。

一不小心便掉下深淵難以回頭。

但是當時的他沒有所謂。

他也曾努力地想要從泥潭中爬出。

只是最終依舊摔得滿傷痕。

林非,是什麼都不是的非。

因此,墮落也好,死亡也好,他沒有所謂。

直到有一天,包廂的門被打開。

純真的小姑娘闖了進來。

拉著他的服告訴他。

林非,是非常厲害的非。

告訴他。

不是所有人都覺得他壞,還有人相信他好。

他還有機會可以變好。

46

一天外出搬貨的時候,正好遇到海邊在舉辦煙花秀。

濃黑的天空被撕開一道道口子。

煙花一朵一朵地展開,鋪滿眼底。

林非突然就想起許多年前的除夕。

也是這樣的漫天煙花。

姜白哭著拉著他的手,滿眼含淚地

跟他說。

「你爸爸回來了,他會打你的。」

不知哪里傳來煙花炸裂的聲音。

他當時看著心大

明明自己被打,可卻哭得厲害。

不可名狀的,心頭又酸又暖。

林非就這樣放下了手中的東西,站在人群之外看完了這場煙花。

于是那個時候,不斷在尋找林非的姜白就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他。

在人群最邊緣,穿著一件黑服。

戴著帽子,抬著頭,靜靜看著煙花的林非。

人群喧囂,而他只是低下了頭轉

就這樣隔著人群匯。

姜白看到林非的作停滯了一瞬。

眼底一閃而過的愣。

可是很快他便反應了過來。

他移開視線,將帽子低了,然后大步離開。

而姜白。

于人群之中的姜白。

弱的姜白。

本無法出擁的人群,去抓住他。

47

林非清楚地知道他要躲著姜白。

他不愿用愧疚將捆綁在自己的邊。

可是他也知道。

就像從小他不愿讓姜白管他,卻依舊會在他狼狽之時出現一樣。

他躲不開的。

于是這天送完貨回到車行的時候,就看到了和老板坐在一起的姜白。

小桌子上放著許多的下酒菜,以及兩個酒杯。

老板看到他回來時便趕忙拿起東西,叮囑幾句就離開了。

明明一米八幾的壯漢,卻像做錯了事一般的慌張。

只剩下林非和姜白兩個面對著面。

林非聞到面前的小姑娘上帶著一酒味。

雖然小手放在膝蓋上規規矩矩端端正正地坐著,子卻仍然微微晃著。

的皮白,于是此時更襯著臉頰的紅。

眼神漉漉的有些茫然。

看到林非蹲在的面前時便亮了一下,然后便咧著出一個笑:

「林非,我找到你了。」

突然之間林非不知道心該是什麼樣的覺。

有生氣,有慌張,有無奈。

卻還有的暖意。

可是最后林非只是抿著板著臉,姜白發燙的臉頰。

不好還喝酒?」

姜白喝了酒腦袋有些懵懵的。

以為林非生氣了,趕搖了搖頭,然后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是老板慫恿我喝的,我只喝了半杯,沒喝多。」

說完后就垂下了眼睛,有些委屈。

「我怕老板不高興,就不讓我在這里等你了,那樣的話,我就又找不到你了。」

氣氛一瞬的陷了安靜。

指腹之下是溫燙綿,林非看著姜白。

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姜白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

晚間的氣溫有些涼,只穿了一件單

于是林非起,拿過一旁他的外套披在了姜白的上。

然后轉個背對著蹲下。

「上來,我送你回去。」

48

林非不知道姜白是從哪里來的。

一路上姜白也昏昏沉沉,問不出來路。

于是他只能帶著回到他住的地方。

那是他租的房子,一間狹小的一室一廳。

他的房子里沒有熱水。

在將姜白放到床上后,他便去樓下接了盆熱水。

可當林非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姜白赤著腳站在門口。

小臉皺一團,滿是張。

在看到他后才得以舒展。

然后上前抱住了他。

子一瞬的僵。

但是很快他就將水瓶放到了一邊,又一次地將攔腰抱起放到了床上。

姜白剛剛做了個噩夢。

夢到林非出獄后又一次回到了那些地方。

夢到他又一次地開始沉淪與墮落。

而夢境的最后,他站在臺邊上看著,滿眼譏諷。

他說。

姜白。

全都怪你。

然后,一躍而下。

于是熱水打巾,上腳背的時候,姜白才堪堪反應過來,輕輕

愣了幾秒后,慢吞吞地出了手攥住了林非的角。

「林非,我高三有好好學習,考上了這里最好的大學。」

突然的話語,林非沒有抬頭。

他將手中的巾放到一邊,換了另一塊巾打,然后遞給姜白。

可小姑娘沒有接,只是看著他。

的眼角沁出了淚水,卻還是努力挽起角的弧度。

「他們都說首尾呼應。」

「現在第一個愿實現了,那麼我說的最后一個愿也一定會實現的。」

「我會幫你的。」

最后一個愿

林非擁有一個很好的人生。

林非終于抬起眸子。

小姑娘紅著眼咧著笑得稽。

可是語氣卻堅定。

于是他嘆了一口氣,手拿著巾細致地拭著的臉。

49

那天晚上,林非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他整夜沒有睡著,只是過窗戶著天上的月亮。

他的人生自從出生起就充滿了不確定

被太多人放棄過。

甚至是他的父母。

只有姜白。

自始至終堅定地相信著他。

自始至終拉著他的手。

從沒有放棄他。

50

很久之后,在市場的大背景發展下,車行的生意遇到了轉折點。

姜白又一次出現在車行里的時侯拿著很厚的一疊文件。

里面裝著的,是花了很久查閱的資料以及給車行制定的方案。

拿著這些和林非以及車行老板討論了很久。

在討論的過程中,林非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姜白。

說他會有很好的人生。

卻并不只是說一說而已。

而是默默地準備好一切。

最終用實際行

來幫忙實現。

每一次討論結束后,都是林非送姜白回學校。

車行離學校不遠。

所以回去的方式是用步行。

一路上,大多都是姜白說些什麼。

林非安安靜靜垂眸聽著。

就像許多年前他被姜白的外公委托送回家時候一樣。

他當時就在想。

為什麼看上去那麼向的小姑娘,會有那麼多話要說。

可他還是安安靜靜地聽完了。

聽完了那些用糯語氣講出的不好笑的趣事。

而那些。

為了他貧瘠的日子里唯一的一點樂趣。

51

把姜白回學校的時候,隔著很遠林非便停下了腳步。

校門口有太多的學生。

如果他陪著走到門口,會被很多人看到。

他不想給姜白造不必要的困擾。

于是自始至終的。

他只是站在距離校門口第五棵樹下的翳之中。

連路燈也照不到他半分。

他只站在黑暗中,看著小姑娘進了校門。

然后轉離開。

仿佛過去的十幾年。

他一直都沒有沖破那一片包裹著他的漆黑。

52

車行把握住了市場的需求,生意在短時間越來越大。

隨著生意的擴大,姜白的也似乎越來越差。

一張臉越來越白。

神也惹眼可見地有些不濟。

一察覺到這點,林非便不再同意姜白來到車行。

53

而這一天,林非晚上回家的時候看到門口多了一個一團的團子。

聽到他的腳步聲后驚喜地抬了頭,咧笑著:

「林非,你陪我過生日好不好。」

這天是姜白的生日。

帶著蛋糕來找林非一起過生日。

于是林非接過手上的蛋糕,開了門。

蛋糕去除包裝后放在桌上。

然后是點燃蠟燭。

但等黑暗中只剩昏暗的燭時,姜白卻遲遲沒有進行下一步。

好像很難過,又好像很慶幸。

倒映在的眸子里亮亮的。

等到蠟燭燒了一半之后,才閉上眼睛,慢慢許愿。

說:

「第一個愿,希外婆健康平安。」

「第二個愿,希外公健康平安。」

「第三個愿,希林非健康平安。」

「第四個愿,希我......」

說到這里姜白卻愣了一下。

因為蠟燭熄滅了。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的時候,林非就重新拿出了另一蠟燭點上了。

重新點燃的燭之中,林非看著姜白,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他說:

「希姜白,健康平安快樂。」

于是姜白也笑了。

吹滅了蠟燭,輕輕地說:

「希能夠實現。」

54

可是從那一天起,姜白就仿佛消失了一樣。

不接電話,沒有訊息。

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哪里都找不到

于是林非又一次地回到了小鎮上,來到了姜白的家里。

他敲響了門。

卻許久沒有人應答。

他等了很久很久,沒有等來一個人

直到他下樓,隨便抓住了一個路過的居民。

他問,姜白一家去了哪里。

那個人愣了愣,然后便了口氣。

說:

「姜白舊病復發,的外公外婆在醫院里陪治病。」

55

第四個愿

沒有實現。

56

其實三年前,在姜白突然昏過去,卻在三天之后才醒來的時候。

就知道了自己的狀況。

外公外婆騙的病不嚴重。

所以看著他們兩個躲在病房外邊抹眼淚的樣子,也裝作不知道。

從那天起姜白努力吃藥,努力治病。

熬過了第一次手

第一次手功。

可是醫生說,如果再有復發。

便是藥石無醫。

于是在此之后,姜白繼續吃藥維持,定期檢查。

然后正常上學,努力學習考上了好的大學。

再后來,林非出獄了。

姜白又一次地找到了林非,陪著他,看著林非不再躲著自己,看著他的生活慢慢有了起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姜白也以為,一切都會變得越來越

好。

直到有一天晚上,心臟傳來巨大的疼痛。

悉的疼痛和昏迷,于是醒來后便知道。

的病又一次復發了。

57

姜白沒有選擇立刻治療,也沒有選擇告知別人。

而是選擇幫助林非將最后的步驟做完。

然后和他過完生日。

其實生日愿只能許三個,姜白一直記著。

所以給了三個人。

外婆。

外公。

林非。

抱著最后一點希給自己許下了第四個愿

可是蠟燭熄滅了。

第四個愿向來難以實現。

沒有難過。

想。

只要前面三個愿實現了就好了。

58

后來休學回了家里。

沒有馬上告訴外公外婆復發的消息。

但他們還是看出來了。

外公撐著桌子巍巍地站了起來。

生病住院需要準備很多的東西,要先把病歷卡找出來,然后是臉盆,杯子,牙刷……

還有藥。

過去吃剩下的那些藥,不知道這次還要不要吃。

他慢慢地走到家里的每一個地方,抖著手把那些需要的東西都找了出來。

而外婆坐在椅子上,眼眶通紅,老淚縱橫。

手抱著姜白,突然想起剛剛撿到姜白時的場景。

那麼小的孩子,大冬天地被裹著被子都在雪地里,小臉通紅被凍得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于是被他們撿了回來。

送去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說這孩子先天心臟不好,需要治療。

那是一筆很大的開銷。

所有人都勸他們把孩子丟了。

可是怎麼丟的掉,那麼乎乎的娃娃,水靈靈的眼睛,會抱著他們倆的手指咯咯笑。

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兒后來出意外沒了。

這個娃娃和他們兒小時候長得很像。

于是他們把娃娃抱了回來,取名做姜白。

姜白從小就乖,打點滴的時候不哭不鬧,只是著一雙手要他們抱。

以前能夠完完整整摟進懷里的姜白,如今卻突然變了大姑娘。

可是就算長大了,也沒有逃過病痛的折磨。

……

外婆像往常一樣的頭發。

「乖乖不怕,醫學發展得那麼快,我們的病治得好。」

的聲音發著,說到最后只是,重復地嘟囔著一句。

「治得好的。」

59

又一次的住院。

況明顯比過去都要差。

醫生做完檢查后沒有在面前說什麼。

但姜白知道該說的再上一次手結束后便都說了。

藥石無醫是真的。

做不了,只能靠化療來維持。

也曾經地溜出病房,想要問問醫生自己的況。

可是在醫生的辦公室看到外公。

的老頭衫,干干凈凈。

手上拿著一個白的袋子,里面裝著的病歷卡。

他明明識字,能夠讀懂上面的診斷。

可他仍然那樣站在辦公室里,拉著醫生的手問況。

問到最后,渾濁的一雙眼中流下淚水。

蒼老的一雙手握著走廊的扶手靠在墻角才堪堪維持著子。

60

林非找過來的那一次,外婆正在給姜白梳頭發。

化療幾次后,頭發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滯留針留在管中,姜白沒有辦法

于是只是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和外婆。

記得小的時候外婆給給梳頭,帶的是大朵的紅的絹花。

那時侯別的小孩頭上戴著的是們媽媽買的發卡,有卡通圖案,五的很好看。

很羨慕。

不會和外婆說。

因為還是更加喜歡頭上的絹花。

這是外婆走了很遠給買的。

戴在姜白的頭上的時候,外婆會笑著的頭。

眼角的皺紋皺皺

會說:

「我們乖乖最漂亮了。」

現在頭發掉了很多,扎不起來辮子,也戴不上絹花了。

可是下一瞬,在鏡子里看到了林非。

滿頭是汗氣的林非。

看到眼眶一瞬變得通紅的人林非。

生病后知后覺的悲傷在這時涌了上來。

不想告訴林非的。

可是林非還是知道了。

61

從那天起,林非

也留在了病房里照顧姜白。

他會在姜白化療痛得直流眼淚的時候將懷中。

會給買許多水果,然后切好,上牙簽,一個一個地喂

會推著椅帶去醫院的草坪上曬太

也會不知疲倦地拿著姜白的病歷卡跑遍周邊的大醫院。

起很早,排上好久的隊伍。

最后只換來一個搖頭。

可他不相信。

一家醫院不行,就去打聽更好的。

在去的路上,他路過了一座寺廟。

其實他一直不相信有神佛的存在,也不相信什麼普渡眾生的說法。

他前半生過得太苦了,是不被渡的一個。

可是這一次他卻進去了。

他跪在團上,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

然后買了好多的平安扣。

晚上回去的時候,姜白已經睡著了。

于是他手輕輕地握住了的手,將其中一條平安扣戴在了的手腕上。

因為生病,姜白的手腕很細,皮很白。

平安扣戴在上面顯得顯眼。

看著看著,林非將臉埋在了手掌之中。

眼淚順著手掌間的隙流下。

他想不明白。

為什麼有些人渡了別人,卻沒有辦法渡自己。

62

第二天姜白醒來就看到了手腕上的平安扣,以及握著的手睡在床邊的林非。

輕輕一下時,林非就醒了。

姜白看著他眼角未干的淚痕時,痛到麻木的心臟還是一瞬的收

于是看著他。

「林非,你是不是喜歡我。」

掌大小的臉因為生病的原因顯得更小。

窗外如牛般的晨熹微從姜白后的窗戶中灑下,此時的臉上掛著恬靜的笑容。

仿佛問的只是一個最平常的問題。

林非沒有猶豫。

他點了點頭。

他曾在無數被救贖的瞬間,清楚地知道他喜歡姜白。

可是姜白看到只是搖了搖頭。

然后認認真真地說:

「林非,你不要喜歡我,我快要死了,是不可以被喜歡的。」

林非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他啞著聲音問道:「為什麼不可以?」

于是就看到姜白安安靜靜地笑著。

反握住了林非的手:

「因為如果我不在了,你會很難過的。」

「林非,我不想你難過。」

那一瞬間,林非的心底大怮。

他拼命掐著掌心才讓自己不落下眼淚。

可是最終,他還是彎下腰,將印在了姜白的上。

那是一個帶著消毒水氣味和藥的清苦味的吻。

額頭抵著額頭。

林非手,上姜白的臉。

「所以求求你,活下來。」

63

姜白很努力地想要活下來。

忍著痛苦做化療。

吃不下東西也要撐著吃下去。

對藥產生應激惡心到嘔吐,也會一粒粒地吃下去。

很努力地想要活下來。

所以熬過了過年。

和外公外婆與林非一起看了煙花。

外婆織了一條紅的圍巾戴在了的脖子上。

很喜歡。

于是最后依偎在外婆懷里的時候也帶著這條圍巾。

「外婆,如果下輩子我變得健健康康的。我一定再來找你們做我的外婆和外公。」

「但是如果下輩子我還是生著病,我就不來找你們啦。」

「太辛苦也太痛苦啦。」

「外公應該是個帥老頭,和鎮上的阿公一起下棋喝茶。你也應該是個漂亮的老太太,和阿婆一起跳舞織東西,而不是在病房里面守著我,照顧我,然后掉眼淚。」

說到這里姜白子將自己靠得更近。

不想外婆難過。

這些日子掉了太多的眼淚,眼睛都要瞎了。

口的疼痛已經痛到麻木,疲憊鋪天蓋地地向涌來。

手抱住了外婆的手臂,用腦袋蹭了蹭。

輕輕地說:

「外婆,我會努力求老天爺把我變得健健康康的…」

抱住手臂的手松開。

然后落。

外婆淚流不止,撕心裂肺的疼,仿佛的是自己。

把臉在姜白臉上,最后親了親

「乖乖,不管變什麼樣,都記得來找外婆和外公,要記得回家的路。」

64

后來。

車行的生意越來越好。

林非穿上了西裝,開始穿梭于生意場上。

他沒有學歷,進過監獄。

被人看不起,被人誣陷,喝酒喝到胃出

但他還是熬了下來。

原本微長的碎發被他修剪了。

西裝革履,一不茍。

可是格格不的是,他的手腕上一直帶著一平安扣。

那是過年的時候姜白從手腕上摘下來放進他包里的。

隨著一起被放進來的還有一封信。

因為生病的疼痛,上面的字有些扭曲,卻是姜白費盡全力寫的。

65

「林非你好:

我深知自己的已快撐不住,所以思來想去還是想要給你寫一封信。

你還記得嗎?

過生日的時候我許了三個愿,我希你和外婆外公都能健康平安。

所以我把這條平安扣給你。

你希我能平安健康,我已不能完

但是你希你能完我的。

……

我走之后,外公外婆一定會很傷心。

他們看起來雖然朗,卻有很多的小病。

可我不認識什麼人,所以還得麻煩你照顧一下。

……

林非。

你說的喜歡。

可能這一輩子我沒有辦法再答復。

可我也慶幸自己沒有答復。

萬一答復了,我再生病,你會更難過的。

我還是不想你難過。

……

其實我怕死的。

可是我總幻想著下輩子為一個健健康康的姜白。

仍然有外公外婆。

還會有爸爸媽媽。

而你。

你的爸爸媽媽都是你的。

你不用那麼辛苦地活著,而是高高興興地上學,做你真正想要做的。

我們還是住在同一個小鎮上。

于是小時候我便會纏著你跟你一起玩。

我們一起上學。

然后上了大學,作為補償,我會先向你告白。

你記得一定得答應我。

……

林非。

你一定會有一場很好的人生。

幫我照顧好外公外婆。

——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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