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星河流淌，清風無聲，一時間靜得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和的木蘭香和清冷的鬆香織，那是屬於彼此上的味道。

姜的臉是燙的，苻離的掌心也是燙的。

或許只有須臾一瞬，或許又經歷了很長的時間，苻離先鬆了手，似是被自己剛才的反應驚到了，他連連後退兩步，站在昏黃的燈火下著姜，握劍的手了又鬆，終是保持緘默。

這種時候，仿佛說什麼都是多餘。

「你非禮人。」牆邊的影裡，樹影婆娑，姜聲音輕而急促，如此說道。

苻離只覺得自己的臉騰得熱了起來，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一般局促。他深吸一口氣，扭過頭生道：「我沒有。」

「你就是欺負我孤來此，無依無靠，誆我玉，還對我……」

「我沒有！」

苻離引以為傲的涵養全被姜掀了個底兒朝天，只剩下百口莫辯的無奈，強繃著一張冷淡的俊臉道：「方才是個意外。」

話音剛落，忽聞腳步聲由遠及近，應是齋長前來巡夜了。若是被發現，多半會被誤以為私會之類，兩人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姜張言，苻離目一凜，手將回牆邊，整個兒將照在自己的影裡，同時豎起一食指抵在邊『噓』了一聲，低聲音道：「別，齋長巡夜了。」

姜果然不敢再，屏息以待，隻微微仰著臉。從的角度，可以看到苻離垂下眼瞼，睫承載著月抖，俊無雙。

那子若有若無的鬆香又縈繞鼻端，令人面紅心慌。

兩人料著料，呼吸纏呼吸，誰也不敢發出聲響。

一牆之隔，手提燈籠的明滅可見，兩位齋長一邊閒聊家長裡短的事兒，一邊隨意提著燈籠朝月門照了照，只見月如洗，照得石子路發白，庭中花木搖曳，並無閒人夜遊。齋長們了把眼睛，打著哈欠拖拖拉拉離去。

角落的影裡，姜和苻離同時鬆了一口氣。

待燈籠的芒遠去，腳步聲也聽不見了，姜才一把推開苻離，語氣涼颼颼地問他：「這次也是意外？」

苻離猝不及防被推開，後退一步站穩。他怔愣了一會兒，才擰眉咬牙道：「是！」

姜已經被折騰得沒心思夜讀了，苻離也沒興致練劍。兩人一個抱劍站在燈火下，一個握書藏在影裡，許久相對無言，姜氣呼呼說了句「斯文敗類」，苻離冷淡淡回了句「紅禍水」，兩人各自冷哼一聲離去，不歡而散。

接下來幾日，姜同苻離的話了，隻偶爾對視時流出幾分睥睨之意。苻離自然留意到了的冷淡，心中糾結了須臾，便得出結論：難道是水楊花，才兩三天，便對我失了興趣？

莫名不爽。

好在每日功課，姜仍是卯足了勁兒同他較量，只可惜連著幾次考課都是第二，苻離穩穩在上頭，最好的一次也不過打了平手。

姜不開心了。不開心，苻離倒放了心，又想著：或許不是水楊花，而是擒故縱。

轉眼到了三月底，天氣暖和了起來，春明，國子學開始講習騎之，教學生箭和策馬。

這是所有熱男兒們最喜歡的活，但對於弱如花的孩兒們來說，卻是如噩夢一般存在。

這群十幾歲的姑娘們手無縛之力，平時在家十指不沾春水，又如何能拉得開大弓、降得住烈馬？

磨蹭了好一會兒，孩兒們才不不願地換了杏白的束袖騎裝，長髮紮馬尾，結伴來了場等候。投在校場的沙土上，連一片厚重的黃，教習騎的是一名三十餘歲的錦衛千戶蔡岐，只見他著鮮戰襖，背映藍天飛雲，手執雁翎刀坐於高頭大馬上，好不威風凜凜！

錦衛多青年才俊，各個宇軒昂，一直是京師孩兒們崇慕的件，以至於應天府街頭巷尾流行著這樣一句俚語：「嫁人當嫁錦郎。」

蔡千戶策馬繞場一圈，同時於奔騰的馬背上拉弓搭箭，數箭連發，無一例外全是命中草靶。

學生們大聲『好』！孩兒們也是各個漲紅了臉，忍不住鼓掌歡呼。

姜垂頭整理束袖的紅繩，又了自己纖瘦的胳膊，忍不住橫眼朝邊站立的苻離瞥去，心想自己今日多半要在他面前出醜了。

一武袍的苻離卻沒有注意到的目，依舊目不轉睛地捕捉蔡千戶每一個控韁拉弓的作，眼睛裡有求，還有那麼一抑的豔羨。

那認真投的模樣，是姜從未見過的。

蔡千戶在男學生那邊示範了即便拉弓的站姿和基本要領，這才轉到孩兒們這邊來。面對這群弱弱的，他似乎也有些無從下手，撓了撓鬢角憨笑道：「男有別，我不能手把手教你們，隻示範兩遍，你們好生看著。」

於是他取了弓，稔地從背後箭筒中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箭矢搭在左手食指，箭尾夾在右手食中二指間，側岔開雙，與肩平行，鷹眼銳利注視前方，沉聲道：「箭矢出稍有弧度，故而你們瞄準的點應該在紅心上方些許，如何，視你們自力量而定。瞄準則迅速放箭，越拖遝，手越抖。」

說罷，他一箭出，咻的一聲釘紅心。

孩兒們齊齊鼓掌。

蔡千戶活了三十餘年，還是頭一次眾心捧月的待遇，捧他的還是一群正值妙齡的漂亮，一張絡腮鬍子臉瞬間漲得通紅，著鼻尖不好意思道：「好了，你們試試。這弓比男人用的要輕便許多，應該適合你……」

一個『們』字還未說出口，只見劈裡啪啦一陣聲響，孩兒們出的箭歪七扭八地落在了不到一丈的地方……更有甚者，連弓弦都沒有拉開，箭矢直接掉在了腳下。

「……」

四周一陣沉默，國子學的年們目瞪口呆地著一地箭矢，『撲哧撲哧』的忍笑聲不絕於耳。那笑並非嘲笑，純粹是覺得好玩罷了，卻令孩兒們無地自容，紅著臉恨不得找個地鑽進去。

姜也好不了多，箭矢堪堪出一丈遠，歪歪紮進黃沙中半寸……一時無言，下意識朝苻離的方向去，只見年彎弓搭箭，弦如滿月，眼睛卻不看草靶，而是看著姜-出的那支箭。

只是片刻，他淡定將目挪回靶子上，勾起角，目空一切。

姜暗自握了手中的弓矢，一前所未有的窘迫和不甘心湧上，攪了十五年來波瀾不驚的心湖。

「自行練習！不許笑！」蔡千戶吼如洪鐘，震得年們一哆嗦，喧笑聲戛然而止。

整頓好那群懶散的年，蔡千戶瞬間換了張溫和的臉，轉而對們道：「七丈開外對你們來說遠了些，這樣，先將草靶挪至三丈，你們慢慢來。」說罷，他瞄見了最前方的一支箭，便走過去將其拔出，握在手中問道，「這支是誰的？」

一隻小手巍巍舉起，姜邊的一個姑娘小聲道：「千戶，是我的箭。」

姜扭頭一看，果然是鄔眠雪。

「雖並未命中草靶，但第一發便能出這般距離，已是非凡了。」蔡千戶將箭矢歸還給，連連說了兩個『很好』。

鄔眠雪低著頭，愁眉苦臉地雙手接過千戶遞過來的箭矢。

姜好奇道：「千戶大人誇你好，阿雪怎麼反倒不高興？」

鄔眠雪歎了一聲，說：「阿爹向來不喜我舞刀弄棒，再叮囑我要文靜賢淑，騙……不，找個如意郎君。如今我這般獷，哪個郎君會喜歡呢？」

姜一時無言。

又自己練了兩把，均是不得要領，只好轉過請教鄔眠雪：「阿雪，你是將門之後，一定練過箭罷，教我好不好？」

鄔眠雪本拿了牛皮水囊在飲水，聞言一口水險些噴出，後退一步連連擺手道：「我是良家子，不會武藝！真的不會！阿去問別人罷！」

此地無銀三百兩，姜自然不信，況且鄔眠雪方才拿弓的姿勢穩而有力，那幾箭顯然是藏拙，故意歪的。還想再求鄔眠雪幾句，剛要開口，便聽見隔壁場傳來一陣歡呼，年們連連拍掌好！

姜尋聲去，一眼就見了人群簇擁的那年。只見他著杏白武袍，墨護腕包裹著有力的手腕，稔彎弓搭箭，三箭齊發，箭箭命中紅心。力量之大，使得箭矢穿草靶釘後方牆壁一寸，箭尾餘不止。

又三箭，亦是命中紅心。

姜看得待了，只覺得周圍彩淡去，唯有那人世獨立，彩耀人，竟是比執筆學習的模樣更為耀眼。

魏驚鴻不知道何時站在了側不遠，正挽著弓和幾位年談笑。姜從背後箭筒中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便聽見魏驚鴻道：「你們好奇苻大公子為何這般好？其實不止是，他劍更是一絕。苻離從小便崇尚武藝，一心想要做武將攘外安。可惜他家世代都是文人儒士，文人嘛，都有幾分自命不凡，定了家訓不許子孫後人做武。」頓了頓，又歎道，「苻離抑了十幾年，也只有在這校場上才能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眾人一陣唏噓。姜走了神，箭矢一歪，落在了地上。

手臂酸，索挽了弓箭，尋了個人涼的去稍作休息，一邊汗一邊凝著不遠練箭的苻離。

鄔眠雪不肯教自己，滿場又只有苻離的最好，姜只好觀察苻離箭的模樣，從他銳利的眼神到抿的線，從平穩有力的手臂到勁瘦拔的腰肢，心中一遍又一遍模仿他的姿勢，企圖學一二。

漸漸的，幾個孩兒也無心練習了，紛紛跑去苻離那邊看熱鬧。其中薛晚晴仗著自己有幾分家世和姿，最是大膽，竟不顧眾人目徑直站到苻離面前，仰首道：「苻大公子，可否能討教幾招？」

眾人羨慕者有之，竊笑著有之，皆等著看苻離如何回應佳人相約。哪曉得苻離握著弓，眼也不抬道：「不可。讓開。」

聲音冷淡得很。於是，薛晚晴的笑也被凍住了——一向是眾星捧月、一呼百應，何曾過這般對待？惱怒之下，心中對苻離的一仰慕瞬間消散，隻強撐著倨傲將牙一咬，瞪眼道：「不識好歹！」遂拂袖離去。

苻離側首取箭，卻見姜取了箭筒擱在膝上，坐在樹蔭下一臉凝神地著自己，不是羨慕，不是仰慕，而是不甘屈居人下的執著。

不會像薛晚晴那般直言相求，不是不敢，而是不屑於向對手示弱，一如那一夜於廣業堂牆角，明明心臟怦怦直跳、手指發抖，卻還要昂首地回擊對手。

明，樹影斑駁，苻離接下來的兩箭都有些跑偏，不似先前那般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