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宿敵親了》第25章

第25章

算是因禍得福, 方才地面震,深埋地底數百年的磚牆十分脆弱, 破了一個拳頭大的缺口,那風便是從缺口中出的。苻離用肩背撞了約莫十來下, 磚塊嘩啦墜落, 牆壁上的缺口迅速塌陷擴大, 剛巧能容一人鑽出。

季平抱著一簍子典籍先行鑽過探路, 不稍片刻,他折回來欣喜道:「果然有道, 不知通往何!」地底空曠得很, 聲音撞擊在仄的通道中, 出無數道回音。

黑暗中,苻離攥的手, 讓先行鑽出, 自己再握著劍跟上來。

「你沒事罷?」黑暗中, 姜看不清苻離的況,只覺得他方才憑一己之力撞通缺口,一定很疼。

苻離輕輕擋開姜過來的手,平靜道:「我沒事。」

沒有亮, 三個人只能著牆壁前行。期間季平還寶貝似的抱著一簍書,累得直氣, 問道:「外頭兵荒馬,我們何不藏在這地之中,等到塵埃落定後再伺機出去?」

「不可!」苻離幾乎是立即否定, 「隧道到都是泥朽木,隨時都會有坍塌的危險。」一旦地坍塌,路被封死,他們就只能坐以待斃。

聽著季平沉重的腳步聲,忍不住道:「季公子,如今城中危,你負重前行很危險的。不如,將書簍暫且放下罷。」

「不可不可。馮祭酒對我等委以重任,命我等將珍貴的典籍運回應天府,怎能為一己私利棄聖賢於不顧?」季平連連搖頭,倔強道,「我這簍都是千年前所著《風俗錄》和《異人志》,乃魏晉留下來的孤本,決不能丟了。」

「可是……」

話還未說完,新一波的攻城又開始了。投石的巨響振聾發聵,地面劇烈抖,搖晃不已,木渣和塵土簌簌墜落,打在上生疼生疼。

「小心!」苻離順勢將姜懷中護住,用自己的遮擋墜落的雜

山搖的覺實在是太令人恐懼了,姜忙抬手護著他的頭,急道:「你別隻顧著我!」

苻離咬著牙沒說話。

中,兩人聽到前方的季平悶哼一聲撲倒在地,似是被崩落的東西砸到了。姜大聲道:「季公子,你沒事罷?」

不知過了多久,震的轟鳴停止,除了頭頂間或灑下一把土灰,四周又恢復了平靜。不遠,似乎有橫木被人挪開的聲音,接著季平抖的嗓音響起,氣息不穩道:「我沒事。」

頭頂支撐隧道的某橫樑哢嚓一聲,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苻離拉著姜的手道:「快走,這裡撐不了多久了。」

季平跟在他們後,跑了幾步,腳步忽的慢了下來。姜回頭後黑皴皴的的隧道,大聲道:「季公子,還好麼?我幫你拿書罷!」

苻離『嘖』了一聲,冷聲道:「都自顧不暇了還瞎好心。」說罷,他鬆手折回去,聽聲辨位找到季平的方向,從他懷裡接過書簍,短促道:「快跟上。」

季平臉,小聲說了句「謝謝」。

甫一離開,後的隧道轟然坍塌,揚起塵土一片,三人加快步伐朝前跌跌撞撞跑去,唯恐慢了一步會葬於此。

不知走了多久,只覺得四周的風越來越明顯,空氣中的火石味越來越濃。他們沿著隧道拐了個角,便見月現的口兀立眼前,只需踏過幾十階臺階便能重見天日,夜空近在咫尺。

大喜過,抹開淩的鬢髮朝前跑了十幾步,直到外頭清冷的月過枯藤投上。覺到芒和空氣的流鬆了一口氣扭頭道:「口通向城中,我們還在大同府。」

苻離抱著書簍走到姜邊站定,警覺道:「此時大同府能否守住城池還未可知,莫要貿然靠近口,當心有……」

話說到一半,他忽的住了,震驚地著手中抱著的書簍。

這突如其來的沉默太過詭譎。姜順著他的視線去,只見竹編的簍子上沾滿了新鮮的,連剛出土的簡牘都被浸潤了暗紅散發出些許腥味。而苻離雖然染了塵土略微狼狽,但白的武袍完整,並沒有傷口。

可想而知,這竹簍裡的淋漓的鮮顯然屬於……

「季平!」兩人向深不見底的隧,異口同聲地喊道。

「咳咳……」裡頭有抑的咳嗽聲傳來,季平扶著牆壁,幾乎是一步一頓地挪到口。

黑暗從這個清瘦的年輕人上褪去,如霜的月一點一點鍍亮他的軀,也照亮了他角和襟上暗如墨般的漬。他的臉白得嚇人,沒有一生氣,每走一步都有新鮮的從他口鼻裡溢出,在石階上滴下淅淅瀝瀝的一行痕……

回想起之前在隧道裡時,季平那聲抑的悶哼,姜這才恍然明白,他應該那時就被墜下的重砸到傷,而他懷中的古籍卻是毫未損,想必是危難之時,他用羸弱的軀護住了千年前的聖賢經典。

從不知道一個人竟然可以流如此多的,也不知道這個瘦弱的書生是懷著怎樣的心護住古籍,又是憑著怎樣的毅力一步步踉蹌至此,自始至終,他沒有喊過一聲疼。

仿若凝固,囁嚅:「季、季……」

照在季平蒼白的臉上,卻沒有照進他渙散的眼睛。他像是用盡了最後一力氣,油盡燈枯,頹然朝前撲去。

哐當——

書簍墜地,苻離飛向前接住了季平倒下的子,又抬手去撕自己的服下擺。姜想,苻離此刻應該遠沒有他面上表現的那般鎮定,因為他的手掌抖,指節發白,使了好幾次勁兒才將下擺的破布撕下來,捂在季平不斷湧的口鼻

風席捲而來,滿天星子搖搖墜,那冰冷的寒意喚醒了姜的神智,幾乎是踉蹌著奔過去,跪在季平邊給他角。儘管,這是徒然。

過多,季平的眼睛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鼻腔溢中也湧著沫,不一會兒便浸了布條,姜的白袖邊變

更可怕的是,季平的耳廓中也溢出一條線。

「他的髒腑了重創……」第一次直面死亡,姜咬著,面不比季平好看多

「季平!」苻離低喝,將季平力的手繞到自己脖頸,以肩背支撐起他綿,咬牙道,「撐住!我這就帶你出去。」

季平垂著頭,淤從他角溢出,在空中垂下一條黏膩的線,最終滴落在地上。他掀了掀眼皮,角微,氣若遊道:「我……不想死……苻大……公子……我不想……」

一句話還未說完,季平似乎被人扼住了嚨,腔中發出『呵呵』的破碎聲響,眼睛已經朝上翻了白。姜猜測他是被淤嗆住了,連忙抬起他的下側向一旁。

「咳!」季平撕心裂肺的咳嗽,滾燙的淤如箭般噴出,濺在姜的手上,腥熱而又黏膩。姜顧不得滿手的鮮抖著給季平順氣,竭力維持冷靜道:「得儘快出去找大夫。」

「我走、走不了了……請二位……將書籍帶回……應天府……」

季平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夾雜著文人的執念,艱難道:「告訴馮祭酒……學生季平……不辱使命……」

苻離的背影一頓,索棄了自己隨攜帶的寶劍,矮背起季平朝出口挪去。他鼻尖有汗,滴落塵埃,沉聲道:「這些話,你親自回去說。」

眼眶酸,拾起苻離落下的寶劍,又將地上落的書簍背在肩上。書簍沉甸甸的,一個趔趄,很快穩住了子,向著苻離的背影,踩著一路跡出了

隧道之外,火映紅了半邊天空,卻是另一個煉獄。

西斜,滿地弓矢如刺,紅黑二的軍旗橫七豎八地倒在堆中,外城城牆已經被攻破,牆上上了韃靼王子的旗幟,張牙舞爪地在朔風中飄。無數個被火石砸破的窟窿如巨,黑越越的,吞噬著一切生靈。

被火石砸毀的城牆坍塌,硝煙彌漫中,僅有百餘名韃靼人守城,另有十幾名韃靼士兵正在城牆下屠戮來不及逃跑的漢人,苻離迅速閃躲回隧道中,低聲示意姜:「別出聲。」

也將自己藏影裡,以眼神示意苻離下一步如何走。

苻離靠在隧道門口,用餘瞥向外面一邊舉著彎刀一邊笑著屠戮韃靼人,低聲道:「城門口守衛很,想必韃靼的軍隊都集結在另一,等待伺機攻佔城朔州。」

心中一寒,道:「朔州一破,大同府失守,下一個遭殃的定是順天府。若順天府再失守,韃靼人便可沿著運河長驅直下攻佔應天府,皇都危矣!」

苻離:「兩條路,要嘛向北逃往塞外。要嘛回朔州,同蔡千戶匯合。」

靠在牆上,沉默了許久才道:「漢人去了韃靼的地盤,與刀俎下的魚無異。可若回朔州則必定要穿過被攻佔的外城,韃靼人嗜殺,撞上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苻離沒有搭話,只問道:「你信我嗎?」

「我信。」姜沒有毫猶豫,仿佛又回到了國子監時的自信從容,無比耀眼,無比堅強。

「要城門,只能殺了他們。」苻離說。

那一刻,說不害怕的話是假的,但姜很清楚地知道,遭遇危機時第一想的應是解決的辦法,而不是怨天尤人的逃避。

正思索著該如何以勝多,卻見前方的苻離將季平放在一旁的地面上,又將姜隧道中藏好,低聲道:「不管發生什麼,別出聲。」

直覺不妙,姜微微瞪大眼道:「那你呢?」

苻離抿著手從姜懷中出自己心的寶劍。他背映著滔天的戰火,眼底折著清冷的劍,染袍翻飛,用難得溫和的語氣對姜道:「一會兒打起來,記得保護好自己。」

說罷,他咬牙起,整個兒暴在韃靼人面前。

韃靼人很快發現他,執著彎刀包抄過來。

苻離冷眼直視,那雙執筆端莊的手此時握著長劍,長而立,散垂下的髮隨風飛舞,朔風凜冽,他逆著風一步一步朝嘶吼著撲來的韃靼士兵走去,背影拔,沒有一怯意,沒有一猶疑,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終騰空一躍……

錚——

長劍迎上彎刀,火花四濺。電火石的一瞬,苻離橫劍一劈,斬殺第一名韃靼人,接著旋劃開第二人的腰腹再順勢刺第三人的膛。

頃刻之間,三名敵軍倒斃,未料這年人如此了得,剩餘的韃靼人面面相覷。北方遊牧人天生驍勇善戰,同伴的死並未嚇退他們,反而了激發了他們融中的嗜殺好戰。十數人如野狼般囂著衝上來,圍攻苻離一人!

苻離再強也只是個十七歲的年,韃靼人又蠻力無比,終究是寡不敵眾。在斬殺了第六人後,苻離被一個虯鬚的韃靼漢子鑽空子襲,一把彎刀當頭劈下,他下意識抬劍格擋,卻被那漢子的蠻力得單膝跪下,劍氣開,揚起他鬢角散落的髮

彎刀與長劍相撞,帶起一路火星,冷汗沿著下淌下,苻離咬牙,清冷的眸中一派視死如歸的決然。他褪去往日的矜貴,只剩下原始的熱和殺戮,為國,為家,亦是為,狠得不像個養尊優的十七歲年。

中,那虯鬚漢子齜牙咧,咕嚕了一句異族話,接著,邊的另一個韃靼人看準時機朝苻離後背砍去!苻離本能要躲,卻被虯鬚漢子牽制住,一時不得。眼看著那森白的刀刃即將劈開他的皮,苻離心中一沉。

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死了,姜會被欺負。

很奇怪,他與姜鬥了這麼久,本是水火不容,卻沒想到生死攸關的時候他腦中最後想的,仍然是

想像中的劇痛並未來臨。

他睜眼,一箭著他的頸側飛來,穿了襲的那韃靼人的肩部,雖不是致命傷,但足以讓苻離反應過來,一橫掃將虯鬚漢子擱倒在地,又挽了個劍花回一刺,連殺兩人後再一劍將怒吼著起來的虯鬚漢子釘死在跡斑駁的地上。

又數箭飛來,大部分都被風吹得偏離了方向,看得出箭之人技藝並不十分湛,但足以牽制敵人,給苻離爭取反擊的時間。

解決了最後一個敵人,苻離息著,了一把臉上飛濺的熱,於獵獵狂風中回首去,只見夜深沉,烏雲蔽月,幾丈開外的手持著不知從何撿來的弓箭,仍保持彎弓搭箭的姿勢,弱的形繃如鬆,仿佛被深沉的夜鍍一道玄黑的剪影。

但苻離知道在發抖。

這個曾經被他恥笑過箭的縣,在極度恐懼的況下仍然選擇拿起弓箭戰鬥,保護了自己,也保護了他。

仿佛在這個時候苻離才恍然發現,姜除了出不那麼顯赫,除了子天真直率,上找不到一令人置喙的短。自始至終,都是他那點可憐的傲慢在作祟。

來不及品味死裡逃生的欣喜,苻離提著豁了口的殘劍朝走去,在面前站定。姜這才長鬆一口氣,將空了的箭筒和弓箭丟在地上,雖強裝鎮定,但抖的聲線依舊出賣了此時的後怕:「風很大,我的手抖得厲害,一直擔心失手傷你。」

苻離心中一燙,說不出是種什麼覺。他出一隻沾滿了黏膩鮮的手掌,對姜說:「沒事了,我帶你回去。」

沒有,隻抬起一雙哀傷又無措的眼睛著他,蒼白的,說:「季平……冷了。」

苻離一怔,許久才反應過來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握劍柄緩緩蹲,將食指放在季平的頸側一探,而後久久僵住,如同失了靈魂的石雕。

季平死了。

這一念頭冒出,足以讓人渾。過了許久苻離才收回手,五指拳,垂下眼蓋住眼底翻湧的風暴,結幾番吞咽滾,他艱難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得在韃靼人發現異常前離開。」說罷,他沉默著起,將季平的背回了隧道裡,長劍一揮斬斷橫樑,只見磚石簌簌落下,很快將那可憐的太學生掩埋其中。

跪在地上,將臉埋手掌,咬著牙悄悄抹去滿臉的淚漬。

再抬眼時,看到一漬的年朝著坍塌的口拜了三拜。

接著,苻離轉朝韃靼人留在戰場上的幾匹馬兒走去。茫茫夜中劍閃過,軍馬應聲而倒,只留下一匹最健壯的,被苻離制住馬嚼子輕手輕腳地牽了過來。

在這種時候,苻離仍保持著可怕的冷靜。姜知道,他殺掉多餘的戰馬是為了避免韃靼人發現異常後追殺上來……思慮清晰得不像是個錦玉食的年。

正想著,苻離翻上馬,一手控制韁繩安噴著響鼻的軍馬,於馬背上俯朝姜出一隻滿是鮮的手掌:「上來。」

道:「季平他……」

苻離的聲音冷靜的可怕,唯有眼尾一點紅,沉聲道:「他死了,我們帶著他沒法逃跑。」

明知事實如此,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姜仍忍不住酸了眼眶,中如著巨石,幾不過氣來。

「等收復失地,我會親自來接他還鄉。」苻離道。

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將那簍浸了季平水、承載了他最後願的書籍抱在懷中,借著苻離手臂的力度上了馬。

此時此刻也顧不得男不親的□□,苻離讓坐在自己前,整個兒將圈在自己懷裡護住,一抖韁繩拍馬朝被攻佔的城門衝去!

狂風從耳畔呼嘯而過,顛簸中,姜紅著眼費力回頭了眼隧道坍塌的口,那裡埋葬了的同伴。

季平沒能等到自己的名字留在史書的那一刻,甚至,他沒能將自己帶回應天府。

駿馬飛奔衝到殘敗的城牆之下,苻離一手摟著姜,一手執刀刃狠拍馬。馬兒吃痛,長嘶一聲一躍而起,越過碎石磚塊,又衝破城門前的攔截的障礙,一路長驅直進了大同府被攻陷的應州城中。

飲酒慶功的韃靼守城士兵終於覺察出了不對勁,想要追卻沒了戰馬。韃靼人猶不死心,高聲喚著異族語言,迅速取了弓箭列陣,打算從城牆上殺馬背上的年們。

韃靼人世代遊牧,又力大無窮,箭非附庸風雅的中原士子能比,箭矢如雨落下,耳畔盡是咻咻的破空之聲!

「攥馬鞍!」耳畔,苻離急促息,鬆開一手劍格擋飛來的流箭。

雙目閉,咬牙忍住間顛簸的劇痛,伏在馬背上攥住馬鞍。像是夾在洪流之中,耳畔盡是呼呼風響和箭矢破空的聲音,令人心驚膽戰。

硝煙遠去,不知何時飄起了大雪。

已經是丑時了,姜才剛下馬,後高大的戰馬便吐著白沫,轟然倒地——馬兒中了好幾箭,能跑這麼遠已是極致。姜眼睫上凝了霜雪,狼狽回頭,便見苻離捂著淌的肩部直皺眉。

「你中箭了!」姜瞳仁驟,一張便灌進滿口的風雪,上前道,「我看看……」

「沒事。」苻離躲開想要的手,卻因牽扯到傷口悶哼一聲。

「箭上有槽,若不理你會死的!」姜眼前不可抑制地浮現出季平蒼白污的臉,一向帶著笑意的臉上浮現出難以言狀的悲傷。說,「季平已經沒了,你得活著。」

苻離眸,沒有說話。待緩過那一陣疼痛,他提劍反手一斬,斬斷了刺肩背的那支羽箭,而後清冷道:「風雪太大不好趕路,先找個地方休息,天亮再走。」

這裡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大部分應該隨著明軍撤回了朔州城,只留下一片劫掠一空的殘垣斷壁。二人頂著暴風雪找了一勉強能避風的茅屋,他們不敢找大門大戶,怕休息到一半會有劫掠的韃靼人衝進來,茅屋雖小,一文不值,自然不會招來覬覦,相對安全。

關了門,將滿室風雪腥隔絕在外,一切好像是一場荒唐的噩夢。

房屋主人因是逃難匆忙,連灶火都還未熄滅,姜定了定神,把書簍放在麥秸淩的地上。著書簍中乾涸的跡,強住眼底的淚意,才抖去滿的霜雪,借著灶臺裡的炭火點燃了桌上老舊的牛油燈。

一豆暖黃散開,明亮了苻離冒著冷汗的俊

茅屋家徒四壁,土磚牆骯髒無比,苻離扶著長劍,盤坐在唯一一堆乾淨的麥秸上調整呼吸,垂下的眼睫在油燈下抖,鼻尖有細的冷汗滴落。

他一定很疼。

拾起掉落在地的鐵茶壺,掀開水缸打了水放在灶臺上燒開,又撕了乾淨的下擺裡放在茶壺中煮著,這才挽起袖子蹲下,平視苻離道:「苻大公子,我幫你拔箭。」

苻離抬眸看了一眼,固執道:「不用。」

「你傷在肩背上,自己不方便……」

話還未說完,卻見苻離面無表地反手握住斬斷的箭矢,狠力一拔!

濺出,苻離額角青筋暴起,扶著劍急促息,牙齒幾乎將蒼白的咬破。

「……」

顧不得燙手,手忙腳地將茶壺裡煮開的布條撈出來擰乾,幾乎崩潰道:「還嫌不夠疼嗎,箭不是這麼拔的!」

「不、疼。」苻離手背青筋突起,直接發白,咬著一字一頓說。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同我較勁?」姜將燙過擰乾的布條抖開,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你將襟解開,我給你包紮。」

苻離似乎有所顧忌,當即捂住左肩的傷口,呼出一口白氣清冷道:「我自己來。」

「一隻手如何包紮?」姜見到苻離滿漬、瓣發白,又想起因傷失而亡的季平,心中莫名一慌,索手拉開苻離的襟道,「再不止,你是想……」

忽的怔住了,視線一眨不眨地落在苻離的脖頸

領中,一截絞金青纓繩若若現,是姜曾經最為悉的配飾。幾乎是下意識地指一挑,將那塊青纓繩串著的玉環挑了出來,淡綠的殘玉紋飾稔,映在微微瞪大的眸中。

「我的玉怎會在……」姜幾乎以為這塊玉就是日夜佩戴的那一塊,話說到一半才發覺不對勁。

早在數月以前探程家回來的路上,串玉用的青纓繩被兒剪綹,早沒了絞金的青纓繩,歸來後便尋了普通的紅繩替代……再一腰間,玉環仍在。

苻離脖子上的這半塊玉,並不是的。

可是為什麼兩塊玉會如此相像?

屋外狂風怒號,屋卻陷了死一般的沉靜,唯有油燈搖曳,鍍暖了苻離清高冰冷的眼眸。

往事走馬燈般閃現,相見時苻離莫名的偏見,離家時父母的言又止……疑竇水湧退,而真相漸漸浮出水面。

霎時腦中一片空白,一個可怕的猜想浮上心頭。

急切的、抖地拿起手中的半塊玉環,與苻離脖子上的那塊拼在一起,完契合的那一瞬,呼吸一窒,失了魂魄。

心臟不可抑制地狂跳,姜張了張,面上是從未有過的茫然,隻半跪在苻離邊,乾問道:「苻離,當年你祖父與我父親訂下的約定……到底是什麼?」

苻離一直以為姜是知道婚約之事才對他『糾纏不休』的,從一開始他便如此認定,所以才會在日後的相中,先為主地認為姜國子監是居心叵測攀高枝。他幻想過姜看到他脖子上的殘玉會是何表,或許是害,或許是興,唯獨不該是現在這般令人揪心的茫然。

「自然是婚約。」苻離耳微紅,抓住脖子上的殘玉塞回

「婚約……誰和誰?」

「你說呢?」苻離似是難為,扭頭生道,「明知故問,你早該知道的。」

扯了扯角,無聲苦笑。

「你拿著祖父的斷玉來京,到底想做什麼?」

「那件事絕無可能,你想都別想!」

「你可知道,當年祖父許下的是一個什麼諾言?」

「我許你錢銀,換回你腰間的殘玉,如何?」

往事歷歷在目,是啊,早該知道的。

可是,為何是現在?

真相令姜措手不及。當初不顧一切離家求學,就是為了避免早早婚生子的命運,可是現在苻離卻告訴,兩人早在繈褓之時就定下了婚約……再回想起苻離的幾番試探,而懵懂的自己卻回以輕佻戲弄,姜更是一言難盡。

拼命想要逃離的,原在一開始便已了定局。

攥著手中的玉,失了魂般的跌坐,聯手中的布條散落在地都沒發覺。

死一般的沉默,苻離總算覺察出了不對勁,淡張了張,啞聲道:「你這是什麼神?」

垂下眼,莫名笑了聲:「早知如此,當初我該接了你那八百兩銀子。」

未料換來這麼一句,苻離眼中的溫漸漸褪去,漠然問:「姜,你在說什麼?」

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好像說什麼都是錯,不說也是錯,他們的故事從一開始就是個荒誕的鬧劇。

「抱歉。」無法說服自己將錯就錯,難以啟齒的到底說出了口,「婚約之事,爹娘從未與我說過。我並不知。」

「……」

風聲嗚咽,死一般的沉默。

「你是何意思?不知你終日帶著這玉在我面前晃什麼?」苻離終於發了,面倏地冷了下來,襯著頰邊的漬,如一隻瀕臨絕境的困,厲聲問道,「不知你招惹我作甚!」

他面上有不正常的嫣紅,那是極端憤之下的上湧。

只是看著他,眼底有愧疚,「我帶著這玉,是因為爹娘告訴我若萬一遇險,可拿著這玉求苻家相助,還了當年欠下的恩。苻離,我從未想過要以此相挾,你娶我。」說著,雙手將玉捧到苻離眼前,低聲道,「若是早知定的是婚約,這玉不用你討,我也該還你。」

淡綠的玉在油燈下婉轉流,苻離面上褪盡,霎時變得蒼白。

「你想悔婚?」苻離不顧肩上的傷勢,一把按住姜的肩將推到土牆上錮住,清冷的眼眸惡狠狠地盯著,如同要的靈魂深,抖著又重複一遍,「你想悔婚!」

背脊撞在糙的牆上,有些疼。回視他,問道:「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結果?那時你想方設法要我的玉,我還以為,是苻家不肯報恩……」

「你敢!」苻離本聽不進的話,冷冷道,「招惹了我還想全而退?想都別想。」

這句話似乎頗有深意,可姜已經沒心思去揣。今天夜裡短短三個時辰已經經歷了太多、見證了太多,滿腹心事,滿心疲憊。

「苻大公子,有什麼話可否以後再說?」姜閉了閉眼,手將苻離的手掌從自己肩頭拉下,而後將殘玉遞到他手裡,「年輕一輩的事,不該由老人家決定。這玉你先拿著,就當是我謝過你今日的救命之恩。」

苻離垂下眼蓋住眼底疊翻湧的緒,而後猛地攥住玉,手背青筋凸顯。

狼狽起,拿起掉在地上的布條重新丟茶壺燙過,背對他道:「我先給你包紮傷口,天大的事,天亮再說。」

「出去。」苻離道。

形一僵,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卻見苻離猛地起推開原本就老舊不堪的茅屋柴門,當著姜的面將系著紅繩的玉環揚手丟了出去。

小小的一件東西劃過一道弧度,很快湮沒在風雪之中,落地都沒有聲響,不知丟去了何

方才那般大力的作顯然牽扯到了苻離的傷,見到他後背裳皆被鮮,姜心臟一,歎道:「是我懵懂無知戲弄了你,你要生氣便衝我來,何苦傷了自己?」

苻離站在敞開的門口,任由風雪裹了他滿,卻恍若不覺,唯有的碎發間一雙孤傲的眼眸泛著微紅,啞聲重複:「出去。」

「有沒有可能,並不知道那塊玉是你們婚約的信?」當初魏驚鴻如此提醒,苻離卻並未上心,固執地以為姜對他別用心,如今看來,魏驚鴻那廝一語讖,說到底,是他在自作多,可悲可笑。

苻離勾起角,低低地嗤笑了一聲。

那笑聽在姜的耳中,格外刺耳。沉默著撈起重新煮過的布條,哪怕指尖被沸水燙得通紅,也沒有吭上一聲。

屋外的風雪還在肆,吹得破敗的門扉哐當作響,油燈不住狂風呼嘯,倏地熄滅,四周陷了一片深沉的黑暗中。

苻離朝屋外走了一步,僅是一步,經過一夜鏖戰與奔波又了傷宛如強弩之末,只見雙膝一,他忽的跪倒在地,扶著牆才勉強支撐緩過那一陣眩暈。

再睜眼時,姜已重新點燃了油燈,照亮腳下的方寸之地。仄的屋一半,一半暗,亮的地方暖如春,暗的地方風雪刺骨。

蹲下與他平視,手中的布條俐落地繞過苻離的傷,纏了幾圈打上結止。苻離抬眼,恍惚之間又想起那日冬正好,笑明麗的拿起一條淡藍的絛帶俐落繞過他的腰間,十指也是這般一繞一挑,親手為他系上端正的禮結,而後抬眼一笑,如春花……

可現在又算什麼呢?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你了傷,不要。」姜道,「要出去也該是我出去才對,外面天寒地凍,最適合冷靜。」

說罷,將包紮傷口的結系些,拍拍手淡然一笑,當真就起出了門。

苻離神微變,匆忙手挽留,卻因牽而疼得眼前一黑,指尖只來得及過關的門扉。

出了門,在風雪中站了會兒,才活過來似的察覺出了徹骨的寒意。後破敗的茅屋寂靜,門扉閉,苻離並沒有追上來。

這樣也好,姜深吸一口氣,冰冷帶霜的空氣吸肺腑,令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不袍,趁著夜掩護朝洗劫一空的街道走去。

半個時辰後,姜抱著從某家人去樓空的藥鋪裡順來的兩包藥材,吸著鼻涕回到了小茅屋。剛一抬眼,便怔住了。

風雪已經停了,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天際已經現出一抹魚肚白,而小茅屋前的雪地一片淩,像是有人來回反復地踩踏過。苻離披著滿的積雪站在茅屋前的路口,曾經引以為傲的矜貴風雅全都不見,唯餘下滿眼無法掩飾的焦灼和擔憂,定格一道孤單的剪影。

他似乎一直在尋覓等待著什麼,空的眼神直到看見姜平安歸來才有了些許神氣。明明眼睛是興的,可面卻越來越冷,一開口聲音啞得令人心驚:「你去哪兒了,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抱著藥,心想:不是你讓我出去的?

這句話到底沒說出口。那個驕傲的貴公子抿著蒼白的,眼裡拉滿了,髮和眉都凍了白霜,也不知在風雪裡找尋了多久,姜了,朝他微微一笑:「我給你尋到幾味止的藥材。外面冷,能讓我進去說話嗎?」

乍現,在後綻開金紅的屏障,鍍亮了屋脊的積雪,掩蓋了所有的傷痛與死亡,一切恍若新生。

苻離,而後轉過子,背對著姜站了許久,久到姜以為他會一直保持緘默時,一個似是惱怒又似是無奈的嗓音傳來:「難道要我請你進去?」

……

天亮了,雪霽初晴。姜搗了藥給苻離敷上,重新包紮好便再次出了門。

苻離挪到門口,看見姜正彎著腰在屋前的雪地裡索著什麼。天那麼冷,的手很快凍得通紅,苻離不擰起兩道好看的眉頭,問:「你在找什麼?」

「昨天的玉。」姜叉了叉腰,著白茫茫的雪地直歎氣,「我記著你是朝這個方向丟的。」

苻離猛地抬眼,形僵了僵。他下意識想要抬手口的位置,抬到一半又頓住,扭頭哼道:「都退婚了,還找它做什麼。」

婚,不是你祖父說了算;退不退婚,也不是你說了算。」姜著凍僵的手,自顧自道,「奇怪,哪去了?」

「別找了。」頓了頓,苻離垂著眼道,「興許別人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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