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邊一共八名樂婢，由長到分別是夏菀，嫦樂，南素，墨瀟，萊櫻，聆裳，子蔻，碧渃。

這八個樂婢雖不及期期絕世，也都是一等一的人，吃穿用度也是極好的，比一般奴婢要高貴許多。

們每人都有一套專屬於自己的東西，從服到首飾。所以我為阿止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被拉到宋國最好的綢緞鋪錦繡軒挑料。

我點出那幾匹綢布的時候，姬玉似乎有些驚訝，他說：“沒想到你這麼喜歡天青。”說罷仔細端詳我一番，笑起來：“倒是適合你的，但全是天青未免單調。萊櫻，嫦樂，再去給挑幾匹襯的料子。”

兩個子應諾，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挑出幾匹來，確實是很好看的料子，也很適合我。之後又去了胭脂店和首飾店，東西全部都是定做的，我雖不大了解市面上的價位，但是也曉得花費很大，但是姬玉一點也不在乎。傳言說姬玉公子善於經商，在各國遊歷之間已是富可敵國，想來這傳聞不假。

服一送來我就被勒令換了服坐在鏡子前面，任四個子一陣打扮，盤頭挽髻，胭脂黛。等一切停當，我著鏡子裡的自己，幾乎認不出。

鏡子裡我的面容上方又出現一張人臉，不過十六七的孩子笑得天真無邪：“阿止姐姐長得不差，定是跟在大人邊久了，都沒自信打扮了。這麼一收拾，真是好看。”

我回頭，那個穿著紫羅的姑娘站在我後。隻當我是期期的婢，眼裡是不加掩飾的驚喜和讚，乾乾淨淨一到底。

我笑起來，拉著的手：“哪裡有你漂亮，子蔻。”

子蔻是第一個同我說笑聊天的姑娘，並不是說其他的姑娘對我有敵意，只是們不喜歡同陌生人太親近。

姬玉的規矩多得很，夏菀和南素一件件告訴我他的忌脾氣。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辦完了國喪又辦完了繼位大典，厲琰為了新的宋王。聽說他新封了一位珍夫人，雖說極為寵，但是珍夫人的卻不大好，養在宮闈之中極見人。

夕西下，恢宏的宮殿被染金紅，仿佛仙宮一樣人，那是世人都向往的地方。我最後看了那宮殿一眼，轉跟著姬玉走上大船。

珍夫人珍夫人，他視你若珍寶，卻永遠無法讓你生活在之下。

期期，再見。

姬玉要離開宋國乘船前往樊國，我不知道他意何為，但是也沒有過問太多。需要我的時候，他自會告訴我的。

我從來不知道，船是這樣可怕的東西。當我第五次趴在欄桿上時，我已經再也嘔不出什麼東西了，胃裡翻滾著糾纏著，頭腦昏昏沉沉，不管是看什麼都到暈眩。我抓著欄桿慢慢到地上，騰出來另一隻手著額角，試圖停止腦中的喧囂。

子蔻說習慣了就好，公子遊歷各國，是常要坐船的。

正在暈眩著，一雙緞面鞋出現在我視野裡，我往上看，便看見了姬玉皺起的眉頭。他今天穿著宋國銀冰緞的服，翩翩君子，只是眼裡有一惱怒，能坐上這艘船的人非富即貴，他大約是覺得我這樣很給他丟人，我也不想這樣。

他只是在我面前頓了頓，就轉頭離開，丟下一句：“把你自己清理乾淨，廚房有酸梅湯。”

喝了幾天酸梅湯，或許也是我漸漸習慣了船基本上不吐了，只是偶爾有點頭暈。於是我多了一個站在甲板上吹風的習慣，從宋國到樊國一路上多是山地，我常常著岸邊蒼翠的山林，山上煙霧繚繞，生機盎然，那種暈眩便好了許多。

有時候我會遇到一個婦，這位夫人穿著華麗的服，著為趙國的款式，腰間的鑲金白玉是趙國王族才能佩戴之。

看起來是某位趙國王族的家眷。

按理說貴人們都在屋裡或者樓閣之中觀景，如此走上甲板的並不常見，我不免遠遠地多看幾眼。總是靠在甲板邊的欄桿上看風景，後跟著一群婢，目寥落。

今天再看見的時候，邊卻一個婢也沒有，臉上全是淚痕。並沒有哭出聲來，倒是像夢遊一般，目空空的，只有眼淚不斷地落下來。

這種時候似乎不應該去打擾。

我正想回房，卻見忽然翻過欄桿，向下一躍。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衝過去抓住了的手。掛在船壁上，腳下是洶湧的河水，只要我松手，就會掉進河裡。

我喊道：“快來人啊！有人要落水了！”

如夢初醒似的開始力掙扎，想要開我的手，手指在我的胳膊上劃出痕，我攥著，幾乎用了所有的力氣。哭著道：“放了我讓我死吧！我的孩子沒了，家沒了，什麼都沒了……”

我愣了愣，不由得輕笑一聲：“那又怎樣？”

或許是我的表，和我太過理所當然的語氣驚到了，怔怔地看著我沒有言語。

說話間已經有很多人湧過來，幾個人幫我把那婦拉了上來。不知何時停止了掙扎，失了魂般任我們將拉上來然後跌坐在地，藍的華服襯著的臉蒼白至極。三四個婢提著子跑過來，也顧不上禮節，急急忙忙地將婦攙起。

一個穿黑袍眉目疏朗的男人撥開人群跑到到婦面前，高高揚起手打了婦一掌，然後在婦茫然的時候，狠狠地把婦擁進懷裡。他很用勁，仿佛要把融進自己的裡似的。他湊在婦耳邊說了什麼，婦抖了兩下，終於也抱住他，開始放聲大哭。

他說，你怎麼忍心丟下我。

聞聲趕到的許多著華麗的貴人們也說著安的話。姬玉也站在他們中間，遠遠居高臨下地著我，帶著玩味的笑意，仿佛發現了什麼新奇的東西。

我沒有理會他的目，只是站在一邊，看那對夫妻相擁而泣。覺得平靜又恍惚。

人都散去之後，姬玉走到我旁，他拉起我的胳膊看著我手臂上的痕，笑容裡三分新奇七分試探：“沒想到你也有如此激的時候。”

我任他拉著我的手臂，靜靜地著河面：“放棄生命，可真輕巧啊。”

“哦？”

我轉過頭，看見姬玉略微訝異的神。他用一種探究的眼神看著我，這段時間裡他時常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仿佛能從我臉上看到什麼答案。想來他招募我做他的幫手，心裡卻是對我有防備的。

其實也沒有什麼關系，若是他想要答案，我告訴他便是。

“我的生母並不是齊國王后。我已經記不清我生母的樣子了，只是依稀有淺淺的酒窩，笑起來是很漂亮的。死的時候對我沒有別的願，只希我活下去。那時我還很小，就送到王后那裡養。王后對我並不差，吃穿用度都不曾短了我的，只不過期期，我卻只是的責任。”

“我還記得齊國亡國的那一天，父皇殺了母后，然後一白綾把自己吊死在王宮裡。敵軍攻進來之前的宮裡人聲嘈雜，宮們無措地奔走哭泣。有人指責過我的無，我的國家亡了，我的父母自縊，自始至終我卻沒有掉過一滴淚。也許吧，我沒有時間悲傷，我得想辦法讓我和期期活下去。我十六歲時齊國滅，到今天我二十一歲，整整五年的時間，我還是活下來了。”

姬玉目閃爍，沉默良久才開口：“你同我說這些幹什麼”

我只是搖搖頭，轉回房：“是啊，為什麼要對你說？你就當個笑話聽聽好了。”

他在我後出聲：“你今天救的人是南懷君的夫人，原本是韓國的長霓公主。”

我聞言回頭看他，他著我的眼睛，仿佛想要看我的心思。我不由得一笑，沒什麼緒地說：“是麼？那南懷君欠了我一個人啊。”

關上房門的剎那，我看見他皺起的眉頭。

眾所周知，齊國九公主和趙國南懷君自便有婚約。齊國亡了之後，南懷君背約迎娶了韓國長霓公主。韓國是當年攻陷齊國的四國之一，當然已經為宋所滅。

真是個笑話。

姬玉希從我臉上看到什麼？憤怒？怨懟？還是仇恨？那麼他可能要失了。南懷君對於我來說只是一個隻遠遠看過一眼，已經忘記了長相的男人。我並不恨他在我最危難的時候背棄約定，迎娶敵國的公主，因為對他來說，我也不過是個沒什麼分的人。

他幸福或者不幸，都不是我會關心的事。

姬玉的規矩是在旅途中每天兩個婢侍候，剩下的各自理事。昨天侍候他的是嫦樂和萊櫻，所以今天早上當嫦樂叩響我房門的時候，我便猜想應該是南懷君那邊有事。

嫦樂一玫紅的曲鋸，瑪瑙紅的耳墜隨著的腳步輕輕地搖曳，在八個人之中容貌也是出眾的，只是是個冰人，高傲冷豔，不搭理人。

帶我去姬玉那裡，一路上冷著臉一言不發。快到地方的時候，忽然開口：“阿止，我不管你從前是什麼份，你現在是公子的奴婢，奴婢就要有奴婢的樣子。”

我看著，一雙眸冷冷地著我，不帶地勾勾角：“別指我像子蔻那丫頭一樣天真，以為你只是薑期期的婢。”

“薑期期？你難道不應該稱一句‘七公主殿下’麼？”我淡淡地開口。

笑了，很輕蔑地：“亡了國的公主，還算什麼殿下？退一萬步，就算是周天子的兒又如何？嫦樂是公子的婢，這世上嫦樂隻尊公子一人。”

不多時我們便到了，起珠簾，微微頷首，對裡面的人輕地說：“公子，人到了。”

“好，你可以去休息了。”裡面的聲音很溫和，低低的，恍惚間有一種極盡溫的錯覺。

我才發現，這是我第一次好好聽他說話，沒有算計和防備的，只是單純地聽“姬玉”這個人的聲音。不可否認，他的聲音很好聽，很溫很沉穩，能夠讓人產生信任。我著那個遠去的玫紅背影，轉進了房間。

所以連這樣高傲的孩，也願意為你低頭麼？

房間的布置十分典雅，香爐裡嫋嫋彌漫著煙氣，正是趙國特有的月玄香。果不其然，南懷君也在房，姬玉站在他邊，像是招待老朋友般笑著對南懷君說：“人已經帶到了，我就不打擾了。”說罷作了一個揖，退出了房間。

南懷君對我點了一下頭，說道：“姑娘請坐。”

我低頭行禮：“奴不敢。”

他笑起來，笑聲爽朗：“姑娘言重了，姑娘救了子的命，是在下的恩人，怎麼不敢？請坐吧。”

我於是不再推讓，坐在南懷君面前。

我問道：“不知夫人可好些了？”

他苦笑了一下，輕輕地說：“好些了，只是緒依然不好。”

我低眸不語。韓國被滅的形並不比齊國好多，幾乎所有的貴族盡數被屠戮，長霓公主的親人想來也不能幸免，近來又聽說的第一個孩子夭折了。

幾重打擊，長霓公主應該是不好的。

我淡淡地：“這世上的興亡看多了，夫人自然會釋懷的。”

他愣了愣，繼而笑起來：“看來七公主的婢果然不同凡響。”

“……哪個七公主？”

“如今提起七公主，除了齊國的那位七公主還能有誰？”

我沉默。如果只是要謝我，以我現在奴婢的份，他大可隨便打發些銀子，他卻費心地通過姬玉要和我見面，可見應該還有別的事。下面大概要進正題了。

“你……可曾見過九公主？”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幽幽開口。

我愣了愣，沒想到他竟是想打聽我。他一臉愧疚神，看來五年前的事，他並不像我這樣看得開。

“自然見過，七公主與九公主自小形影不離，奴是七公主的婢，也就是九公主的婢。”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現在怎麼樣了？”

“死了。”我輕描淡寫地說：“死在宋國的婚宴上，同七公主一起。”

他明顯愣住了，眉目間有些悲傷，張口想說什麼，卻最終只能歎息一句：“我終究還是對不起。”

“奴不知，您有哪裡對不起九公主？”

他又是一愣，他大概以為作為一個齊國人，還是認識九公主的，應該恨他指責他才對。

“我背棄了和的婚約。”

我著眼前這個一臉自責的男人，不想笑：“您搞錯了，您背棄的是和齊國的約定，是和齊王的約定。您和九公主之間，沒有任何的約定。所以您對不起的是齊國，是齊王，而不是九公主。”

他似乎有些茫然，我頓了頓，又開口：“九公主不恨您，嫁給您或者是其他的什麼人對來說都一樣，都不是自己選的。何況現在您有了夫人，若是當初您娶了九公主，不就遇不到夫人了麼？”

他的眉頭漸漸松開，問道：當真？”

我笑：“奴以家命發誓。”

於是他也笑起來，似乎有些釋然了：“看來，我高估了自己對九公主的影響力。世人盛讚七公主的貌，聽你這麼一說，我卻覺得九公主也是尤。可惜……”

我捧起茶杯悠悠喝了一口茶，窗外有細細的小雨，風也是的，溫暖的。讓我想起來多年以前的某個小雨天，期期拉著我跑到宮中的一座假山邊，指著一個遠遠走過的男孩說：“九九，他就是你將來的丈夫。”他一閃而過，那時他不過十四五歲，穿了件紫，沒有撐傘，影很稚。

那時我也並沒有把他瞧得仔細，腦中反而浮現出一個鵝黃服的男孩，笑得天真爛漫。現在想來，我之所以可以那麼釋然，也許是因為在他之前，我已經把另一個人放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