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所在是一荒廢的村落，稀稀拉拉的幾間屋宇間長著半人高的雜草，房梁之間也結著蜘蛛網。走出村落便是大片的荒地，雜草叢生一眼看去不到盡頭，只有一條土路歪歪扭扭地延續到遠方。

要躲避那些刺客的追逐，正路自然是不能走的。姬玉站在村頭看了一圈再看看太，便向西邊的荒地走去。

西邊，吳國。

我也沒有問他要去哪裡，只是跟著他走著，他背著手步子不緩不急，不像是逃命，倒像是在散步。從西邊照耀過來落在他的眼睛裡，他琥珀的眼睛此刻看起來如同一顆真的琥珀。

逃命也要逃出一種優雅的氣魄來，不愧是端方崇禮的周王室公子。

我跟著他走了兩個時辰，他突然說道：“你就沒有想問我的？”

我有些暈眩，沒聽清他的話便要他重複一遍。他又說了一遍然後回頭看我，看到我的那一刻卻愣住了。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愣住，只是想了想，說道：“你預料到了會有這次襲擊對不對？你只是趁著這次襲擊想消失在眾人視線裡，做點什麼別的吧？”

他並未答話而是走近我兩步，掀開我披著的外，臉一下變得很差。我低頭看去，上午的鞭子多在上腰腹，加上走了兩個時辰我的子已經完全被傷口滲出的鮮染紅了，看起來頗為駭人。

我對姬玉說道：“現在不怎麼流了，我披著你的袍子這一路也沒有留下跡，他們不會找到我們的。”

姬玉聞言看向我的眼睛，安靜片刻之後笑出聲來。他一邊笑一邊搖頭，笑意不及眼底，仿佛是覺得荒唐。

“我時常覺得，你眼裡的我大約不比個劊子手好。”

我還未對此話做出反應，可能也是他並不期待我的反應，他突然把我抱起來，我手忙腳地摟住他的脖子。

“你再走下去這雙就廢了，我的婢長相可以不好看，但總不能是個瘸子。”

他淡淡地說著往前走而我摟著他發愣，失減緩了我的反應速度，直到他上柏木香氣混雜我氣的刺鼻味道點醒我，我才想起來向姬玉道謝。

他輕笑一聲，說道：“還這麼冷靜，你這人是不是不會痛？”

“很痛。”我慢慢地說。

“那你為什麼不說？難道是真怕我丟下你？你應當知道，我會回來救你就說明你對我有價值，我不會輕易丟下你。”

“我知道，我只是……”

姬玉很把話說得這麼直白骨，讓人有些意外。我漸漸放松下來，靠在他的肩膀。遲緩地考慮自己為什麼不說的理由。

想了一會兒，卻想不清楚。

我原本就很能忍痛，非要尋個別的理由，或許是一直以來活得太安靜從來沒有發出過什麼聲音，以至於忘記了怎麼發出聲音。被打的時候也是，痛的時候也是。

總是默認了這世上沒人會願意聽我說，那我也就不說了。

“我只是……”

我在那些七八糟的思緒裡面挑了一句話，來補全我的句子。

“只是不知道誰會聽。”

姬玉冷笑一聲：“你覺得即便是你說你傷重難走，我也會充耳不聞地你繼續走？”

他言辭激烈，我沉默了一會兒，抬眼看著姬玉，他臉上帶著幾分沒有笑意的笑容。

“雖然痛，也沒有到不能忍的地步。”我最終這麼解釋道。

他步子頓了頓，然後繼續往前走，淡淡地開口：“我真想問問你，這世上有什麼事是你不能忍的？這世上有什麼人是你不能失去的？”

幾乎沒有，我雖然護期期可也早就計劃著離開。

可唯有一事，唯有一人例外。說起來，他可能是最沒資格質問我的人了。

“我曾有過一個很喜歡的人，我非常地喜歡他。”我平靜地說。

姬玉很是意外，低下頭來看著我，我也仰頭看他。他眉目如畫，端莊優雅，正是我喜歡的那個人長大之後的樣子。

我笑了笑：“最初我只是記住了他並且按照他的叮囑活著，然後在時間流逝裡意識到他的可貴和溫。他曾經，是我的夢想。”

“可惜後來，他死了。”

姬玉為我的形容而驚訝，好看的眼睜大了，像是不相信這是會從我的裡說出來的話。我很平靜地靠著他的肩膀在很近的距離裡看著他的臉龐，驚訝退卻之後他的角慢慢上揚。

“真是令人羨慕啊，這個人該有多麼幸運，能夠被你所喜歡。”

我定定地著他幽深的黑眼睛，半晌輕輕一笑：“……是麼。”

令人羨慕的不是被我喜歡，而是那其中的諸多好吧。比如說可以憑借這份喜歡放心地利用我，掌控我，就像他一直想要做到卻沒能做到的那樣。

姬玉看不出我在想什麼，只顧著對我的心上人的好奇。

“你喜歡的那個人，是怎麼死的？”

“只是個平凡又溫的人，他好像……是自殺。”我沉默了一會兒，這樣回答道。

姬玉輕笑一聲搖搖頭，眼裡有些輕蔑神。

“一個男人連自己的命都保護不好，又拿什麼來保護你呢？阿止啊，這樣的人不值得你。”

我安靜了一會兒，笑起來：“或許吧。”

日落之時我們到了一條河邊。姬玉把我放下來，接水給我清洗傷口再包扎，作嫻而自然，下手也很輕。他這樣養尊優的公子，居然會這麼練。

待他包扎完我的傷口，他抬頭對我說：“我來抓隻魚。”

我睜大眼睛看著姬玉，他似乎因為我的驚訝而到愉悅，微微一笑轉離開了。

抓魚真不像是姬玉會做的事，而且他這般耽擱，那些刺客很快就會追上來的。我看著挽起袖子站在河邊觀察的姬玉，裹了裹上的服，心道隨他去吧。

姬玉俯觀察了一陣，一不仿佛時間停滯，在我出神的時候他突然從腰間出匕首扎下去，水花四濺間笑意盈盈地叉了一條看來足有三斤的大魚上來。

我看了他半天，然後鼓起掌來：“公子好手。”

姬玉拿了那條魚走過來，謙虛道：“許久未練，生疏了。”

上說著生疏，他卻十分稔地殺了魚，拾樹枝堆起來用石頭打著火，就著匕首開始烤魚。一連串作行雲流水井井有條，看起來於此道。

夜幕降臨，我看著火下他時明時暗的臉龐，聞到油香從烤魚上散發出來。捉魚烤魚這種事，與高雅識禮的姬玉很不相符。

“你以前常做這些麼？”我問道。

姬玉正好把那條魚烤到兩面金黃，劈開一半分給我。

“我時貪玩，所有能吃的都抓過，說來還是魚和兔子最味。”

他說起來的時候神自若，轉眼看看我，便笑道：“你這樣驚訝的神，比平時好看許多。”

那個高深莫測笑意從容的姬玉又回來了，我收回目開始吃魚，余裡瞥見他用匕首挑著另一半魚也開始進食。這匕首相當致，兩面開刃，柄上兩邊鑲嵌著雲紋白玉輔以雕花，刃刻字。那如藤蔓一般的周朝文字，寫的是“夢死”。

如今的公子名士都佩劍，為劍取名多半是風雅或是明志，如“雪明”，“憫生”之類。姬玉公子的名聲比諸侯國任何一位公子都要響亮，卻未見他佩劍。

隨攜帶一把匕首，未免顯得不夠君子，更何況匕首的名字“夢死”相當輕狂。

我這麼想著卻並未多言，只是收回目吃完了魚，稍稍湊近火堆烤起火來。姬玉倒是不閑著，在周圍走了一圈，拿著匕首到寫寫畫畫，也不知在做什麼標記。那火堆很溫暖，我原本就疲憊漸漸地有了睡意，正迷迷糊糊地往地上倒的時候，一雙手接住了我。我睜眼看去，姬玉扶著我的肩膀靠近我，他說道：“你在發燒。”

我偏過頭：“我……沒有覺到。”

“……你還能覺到什麼？”他似乎有些無奈。

“這地上氣很大，你靠著我的背休息吧。”

火堆在我們側溫暖地燃燒著，時不時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我的後背抵著姬玉的後背，我的頭靠在他的脖頸，淡淡的柏木香氣包圍了我，一時之間我分不清溫暖是來自於他還是來自於火堆。

這種場景，未免溫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我曉得他願意時可以表現得極其溫，可是對我有必要如此麼。

“你真是瘦，骨頭這樣咯人，夏菀平日裡缺你餐食了？”他悠然開口。

我答道：“夏菀總說我瘦要我多吃，但我便是如此，怎麼吃也是不胖的。”

他低聲笑起來，說：“你啊，這話讓嫦樂知道了，定要生你的氣。”

“嫦樂姐姐要跳舞，飲食不能自在也是無可奈何。”

我裹了裹上的服，靠著他的背閉上眼睛。他話裡不帶刺的時候，聲音是真的很好聽，這樣的時候我是樂意多問些問題的。

“姬玉，行刺你的那些人是什麼人？”

姬玉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我聽見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你猜。”

“是周人，自王畿而來，對吧？”

我到他的僵了僵，那我應該是猜對了。那頭領似乎對姬玉很悉，來人都是北方長相，說話有修飾過的邑口音，並且不想下死手更想活捉姬玉。

如今諸侯各自為政，曾經統領諸侯的周朝也只能管理王畿了。雖說這些年周天子收回了許多封地，名聲漸長，但百年積弱豈是一時能複。

謀劃刺殺的既不是趙國也不是吳國，是他的故鄉周，這未免讓人寒心。

姬玉卻沒有顯得太難過，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語氣輕松地答道：“不錯，他們應該很快就會追上。你需要醫治，若用走的我們還要走兩三天才能到村鎮，你的傷等不了。所以我去問他們借匹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