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水畔,春旖旎。

魏鸞腰肢被盛煜扣著,所知所及全是男人上的溫，慢慢地睜大眼,隔著極近的距離，看到他不知是何時閉了眼。心跳在停頓片刻後,了節奏，僵在他懷裡一不,而後,慢慢閉上眼睛。

溪水緩緩流過，風吹得披風微捲,碧草如波。

林木茂盛的山腰里,金冠華裳的男人瞥見水邊形,翩然風姿霎時凝固，清秀的臉亦如被臘月寒風凍住。錦玉帶勾勒出長細腰，他了韁繩，任由駿馬馱著沿山腰緩行，那雙桃花眼卻死死盯著魏鸞,斂藏的深漸漸冰封。

樹影晃,時斷時續地阻隔視線,周令淵盯著那裡，直到峰迴路轉，徹底看不見。

萬千言辭皆不及親眼所見。

那是他呵護寵，藏在心底視如珍寶的人。

卻被盛煜攬在懷裡肆意親吻。

周令淵的臉愈來愈沉。

當日北苑攔路，魏鸞說對他無意時,周令淵半個字都不信，認定了那是在騙人。自相識，青梅竹馬，十多年的篤厚，他早已認定這京城明珠必將嵌在東宮的金屋，日夜陪伴在他側。那也是他夢寐以求的事。

為此，不惜克制收斂，明明有無數機會強求，卻總不忍令不快。

所以按捺、等待，等父皇親自賜婚，等年滿十六嫁東宮，將來做他最寵的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竭力讓一塵不染，哪怕無數個夜裡肖想，也不敢表分毫，哪怕瘋狂想攫取的瓣，到了面前，也不曾唐突分毫。

周令淵以為，也是喜歡他的，如同他所期待的那樣。

可如今，魏鸞卻被盛煜攬在懷裡。

沒有抵抗，亦未曾躲閃。

周令淵寧可相信那是虛與委蛇，迫於無奈，但腦海裡那副圖景卻深深印刻。春霎時失，如有雲布。在麂古獵捕鹿的興致被敗得半分不剩，周令淵招手讓侍衛近前，溫文爾雅的臉上盡是冷，“鏡台寺的事都準備妥了？”

“人手妥了，只待時機。”

“若天不賜良機，就多舍點本錢讓他上鉤。”周令淵沉聲吩咐。

侍衛應命，折縱馬而去。

……

因魏知非過兩日便要去朔州，屆時兩地相隔，軍中規矩又嚴苛，恐怕又是一年到頭都難以見面。魏鸞前世家破人亡，如今分外貪團圓的時，從麂谷踏青而歸，進城後徑直去了敬國公府，打算趁著兄長還在京城，多陪伴家人多住幾日。

人倫常，盛煜自然不好阻攔。

他親自將送到魏家，留了盧珣聽命。

因伺候魏鸞的得力之人皆已陪嫁，回曲園後，盛煜又將染冬抹春們派去照應，免得魏鸞起居不便。北朱閣了個人，卻分外顯得空，盛煜守著空房孤枕難熬，索仍回南朱閣住著，一頭扎進公事。

魏鸞在公府倒是過得逍遙。

沒了章皇后的寵，敬國公府的門楣卻還在，屋舍田園一如舊時。魏嶠賦閒在府裡無事可做，趁著妻兒俱在，這陣子已攜妻兒出遊了多回，等魏鸞回府後闔家團圓，愈發高興，哪怕只是在後院裡散步賞花，都滿面笑意。

到第三日，果然消息傳來，調魏知非往朔州，職級如舊。

事並未張揚，魏嶠夫婦得知後且喜且憂。

所喜者，此番興國公的案子裡魏嶠牽涉得不淺，先前在玄鏡司牢獄拘押半年，出獄後最擔心的便是因此事連累整個公府，令永穆帝對魏家生出芥，辜負老國公爺當初的鞠躬盡瘁。如今魏知非被調往永穆帝最信重的鄭王麾下，算是擺明了寬容的態度。

不止給魏家看，也給即將面臨選擇的滿朝文武看。

所擔憂的也在此。

“皇上若只是讓棄暗投明的人安心，法子多的是，讓知非進軍或是留在京畿，都是不錯的出路。特地將知非安排去朔州，想必是存著讓咱們將功補過的意思。那日面聖時，皇上可有此意？”魏嶠坐在圈椅裡，肅容沉眉。

魏知非頷首，“確實如此。”

他畢竟年輕，雖說立過些軍功，算得上同儕裡的翹楚，職級卻不算太高，按理沒資格面聖。永穆帝召見他時，也不是在麟德殿，而是以姨父的份帶他去了北苑。君臣倆騎馬緩行，起初說了幾句家常，很快話題拐到了北地邊防。

他簡略說了經過，道：“當時皇上問布防用兵的事，我都如實回答，可皇上臉不太好。”

“或許你所說的與奏報有出？”魏鸞坐在短榻上，猜測道。

“很有可能，皇上好幾回都問我是否記錯。”

這話一說，屋里四人都心領神會。

若章家果真把持軍政欺上瞞下，則實在膽大包天，其心可誅。鄭王所在的朔州一帶與章家地盤鄰，永穆帝將魏知非安排過去，能令鄭王知己知彼。亦可見，永穆帝是下了決心要與章家決裂，收回邊地軍權。

片刻沉默後，魏夫人嘆了口氣，看向兒子。

“你想好了嗎？”

比起京城裡的魏鸞和夫妻倆，魏知非時便立志從軍，這些年在定國公的麾下，手、騎、用兵等本事都是授自章家。從當初收復失地的惡戰到這幾年零星的邊塞戰事，滿腔意氣與熱皆留在北地。

更別說他與表兄章維自並肩，素日里轅門風寒，旌旗卷沙，作戰時曉戰金鼓，宵眠抱鞍，扶持著穿過刀山海，仗劍守住彼此的後背。

從年到弱冠，是意氣兄弟、是至摯友，亦是生死同袍。

那種絕非旁人能比。

在京城的這陣子，魏知非翻來覆去，也斟酌過許久。

如今也已有了答案。

“朝堂軍政的事我與他都無力左右，只能各司其職，做好該做的。當初立志從軍投戎馬，我想的就只是報效朝廷、守衛百姓。不管在定國公麾下，還是鄭王麾下，此志不改！”年輕的男兒姿昂藏，斬釘截鐵。

魏嶠頷首，起拍了拍他肩膀。

魏夫人不敢想像倘若事走到最壞的境地，章家與朝廷刀鋒相向，這些晚輩會經歷怎樣痛苦的抉擇，只能看著兒子眉眼，心疼道：“聽聞雲頂寺裡來了數位高僧，連著做三日法會，那裡的佛珠是最靈的，我明日去求一串，走之前給你帶著。”

“我陪母親一起去。”魏鸞溫聲。

……

雲頂寺坐落在京城往南六十里的四明山。

這地方峰巒延綿，峻嶺橫亙，因山川有靈秀之氣，山中錯落修建了許多廟宇道觀，譬如鏡台寺、法音寺等，皆是承襲數百年的佛門寶地。此離京城路遠，除了山腳下的村鎮百姓外，香客稀，適宜清心靜念、修養。

廟宇之中，以雲頂寺名聲最盛。

因這座寺裡有座規模極大的藏經閣，引無數佛門子弟慕名而來，借經修學。

年前曾有二十餘數位僧人自江南名剎北上，在除夕前後抵達雲頂寺，悄無聲息地逗留了兩月。這二十餘人中，不乏聲名鼎盛的大德高僧，素日里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如今做法事的消息散播開，引得許多人慕名而去。

魏鸞母乘車前往時，途中便有許多高門貴戶的車駕。

清晨趕路，到得寺裡，已是晌午。

這寺裡雖有一座齋堂，卻因素日里香火冷清，規模並不大，這會兒裡頭做得滿滿噹噹，一座難求。好在魏鸞早有預料，帶了些糕點涼菜，尋個寬敞地方停了馬車，將食盒鋪開，也能將就著應付午飯。

因上回因果寺賞木棉時遇險，魏鸞如今出門都帶著盧珣隨行，今日也不例外。

他辦事麻利，不過片刻便找了些湯和碗，暖暖的喝下去，倒像是春郊野餐。

過後棄車寺，由知事僧引著進香，佛前聽法。

佛堂肅穆，信客如雲，母倆從大雄寶殿出來，穿過繚繞的煙往後院走，誰知才進了西側的窄門，迎面竟見了個人太子妃章念桐一綾羅薄，戴了頂帷帽，高堆的髮髻只拿玉簪挽著出來，薄紗遮住面容，徐徐走來。

的後跟著五六個侍從，皆是尋常人家侍的打扮，未著東宮的裝束。

乍一眼看去，倒是微服而來。

太子妃久居東宮，地位尊崇，如此裝扮，尋常人自然認不出來。魏鸞卻跟自相識，一眼認出邊的侍，瞧著戴帷帽的子段姿態極為悉，不由駐足多瞧兩眼，依稀辨認出是章念桐的容貌，心裡暗暗納罕。

那位知道躲不過，臉上的錯愕轉瞬即逝，旋即起了紗簾。

見魏鸞母行禮拜見，章念桐忙上前一手一個扶住，含笑道：“既是在佛寺裡，禮就免了。許久沒見姑母和府上的老夫人，子都好吧？”笑地關懷，跟從前的客氣親近姿態別無二致，彷彿毫不記得興國公的事。

魏夫人遂恭敬回答，代魏老夫人謝過關懷，又問玉安好。

章念桐只說無恙，瞧向魏鸞後的隨從。

因盧珣習慣了不遠不近地跟著當暗衛，混在人群裡，此刻母倆後便只有僕婦侍。章念桐心裡有了數，隨口道：“這地方離京城可不近，路上顛簸得很，我記得鸞鸞從前進香最去寶林寺，怎麼今日卻來了這裡？也是慕名而來，聽這場法會？”

“慕名聽來法會，順道求串保平安的佛珠。”魏夫人笑答。

章念桐頷首，“那就別耽擱了，免得回程天晚。”說話之間，後面的舍裡，有個布打扮的壯男子掀簾而出，目直直落向章念桐，瞧見這邊駐足說話，又迅速落下簾，躲回屋。

魏鸞眼尖，立時覺出不對勁。

按說章念桐為太子妃，無需如此微服出行，似這些大德高僧，若真的想見，盡可遣人召至東宮，何必趕著顛簸路途來這裡？方才那男子形悍，作利落，必是習武出，東宮侍衛何時變得這樣鬼鬼祟祟了？

一念至此，不由含笑探道：“路上確實顛簸，骨頭都快散架了。殿下份尊崇，何必費此周折，該派人請幾位高僧進城說法，保重才是。”

章念桐神微，向魏鸞的眼睛。

魏鸞笑容婉轉，不閃不躲，眼底清澈坦，慣常的神采照人。

“也是來求平安佛珠。”章念桐鬆了口氣，神如常地道：“娘家父兄皆在軍中，雖說為國盡忠是榮耀之事，到底讓人牽掛，求幾串佛珠送去，我心裡也踏實些。再說高僧遠道而來，隨意召見未免唐突，為表誠心，還是該親至。”

“還是殿下考慮得周全，是鸞鸞輕狂了。”

章念桐笑而頷首，沒再逗留，率眾離開，往山門而去。

魏鸞雖覺得此行另有，畢竟母倆勢單力薄，沒有跟東宮驕矜的本事，只能暫且按捺疑心。過甬道而後院，過了兩排舍，是一座極清淨的小佛堂。裡面有位僧人臨案而坐，除了佛前供奉、照料香火外，亦負責接待施捨較多的香客。

譬如魏鸞母。

魏夫人尋常事佛，也常在寶林寺、報恩寺等捐些功德，與章家一道修營佛像、造作經文。這是頭回來雲頂寺，加之想為兒子求串高僧經咒加持的平安佛珠，施捨便頗闊綽，將離雲頂寺最近的幾良田盡數捐寺中，連地契等都帶來了。

這般施捨要簽文書，免得將來為田產而生司，非尋常金銀等能比。

那僧人見狀，忙去請住持來。

母倆安坐相候，魏鸞瞧著莊嚴佛像、華經幢，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盛煜。

魏知非千里從戎、沙場搏命令人擔憂，盛煜不也是常出生死的嗎？且玄鏡司專查關乎重臣的要案，上章家那樣棘手又凶狠的對手，明槍暗箭更是防不勝防。上回只是接應魏知非，便被章家派猛將追殺傷了胳膊，往後若真的刀兵相見，只會更加凶險。

而這種事上，盛煜向來都逆流而行，從不退閃躲。

一念至此，忽而抬頭，“我記得母親給我陪嫁的田產裡，有兩離此不遠吧？”

魏夫人親自過手的東西，記得很清楚，頷首說了位置。

“那正好，我也把這兩捐給寺裡，求串高僧加持的佛珠，染冬”仰頭吩咐，“記得回頭讓人把地契送來，千萬別耽擱了。”

染冬應命，魏夫人不知兒心事，詫異道：“這東西貴重，你用得著？”

魏鸞抿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擺弄帶。

“我是求給盛煜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