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芋那枚鉆戒指, 只有周末才會拿出來戴一戴，尤其是逛超市之類的場景里。

用自己的話說，穿得普通, 戴著這樣的戒指逛超市, 別人會覺得戴了一大塊彩玻璃。

不容易被搶, 好安全。

靳浮白有時候看戴著那樣奪目的戒指, 拎起一大桶酸, 念念有詞，說那桶酸是“加量不加價”款，合算。

還規定他也要每天喝上一小杯, 說是查過了, 酸的營養更容易被吸收。

向芋這樣說時, 臉上還有多年以來仍未完全褪去的一點點嬰兒，顯得更態。

上有很多好和，讓人只是看著，心里就變得舒坦。

靳浮白喜歡張他健康的樣子，就好像總在無聲地傳遞給他這樣的信息：

我們要一起走過很多很多歲歲年年，所以要格外保重才行。

向芋唯一一次戴著戒指出席正式場合, 是跟著靳浮白出國, 去“見”外祖母。

陪他一起回去，是向芋提出來的, 對那位老人，哪怕素未謀面，也總是惦懷。

靳浮白的外祖母，一生都飽爭議。

在商業上，有人說的策略決策都過于保守，讓集團在最容易擴大市場時失去了很多機會。

也有人說正是因為的保守, 集團才能穩步走到后來。

可無關商業，剝離一切權謀算計，外祖母又只是外祖母。

只是一位有點忙碌的外祖母而已。

在去世前，對靳浮白說了兩件事。

第一，讓靳浮白務必把集團里的事代打理妥善。

——“集團是大家的心，不能辜負，懂不懂？”

那天的最后談，靳浮白握外祖母蒼老的手，老人手背的皮干燥、滿布褶皺，吃了多補品都無濟于事。

說話也有氣無力，氣聲更重過嗓音。

他那天握著的手，第一次做祈禱這種無意義的事。

靳浮白希自己能握住的不只是骨瘦嶙峋的手，而是不斷流逝的生命。

想讓再多留一陣，哪怕只是一陣子，也是好的。

可這都是妄想。

靳浮白眉心蹙，忍眼淚，對承諾，外祖母，我懂。

早很多年，靳浮白還在上大學，畢竟年輕，子比現在更鋒芒畢些。

因為家里總想要安排他進集團，他不知道和長輩們吵過多次架。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很在理。

是，他是擅長經商，從小在商業圈子里長大的，折紙飛機用的是投標書；到了初中高中，看的雜志也都是財經類，能不擅長麼？

可不能因為擅長，就去做一輩子吧？

他總該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吵了無數次都沒什麼結果，最后還是外祖母出面，那時還遠沒有那麼蒼老，也算朗。

外祖母就坐在餐桌上，夾起一枚蝦餃，篤定而緩緩地開口：“浮白就不必進集團掛職務了，我老了，很多事都力不從心，讓他來幫我就好。”

于是靳浮白變了“靳先生”。

外祖母的手指彎了彎，可能是想要回握他，又力不從心，作微弱。

溫和地笑一笑，老一輩純正的粵語被說得格外和藹，哪怕咳嗽幾聲，再開口時都摻雜的啞音：“浮白，電話里的小姑娘，真的是我未來的外孫媳婦嗎？”

“是。”

老人那雙已經混濁的眸子艱難地彎了一瞬，堆砌起更多褶皺。

靳浮白看懂外祖母的意思。

一定知道，他喜歡不是那些想要聯姻的小姐，而是一個相對之下家境稍顯平凡的姑娘。

一定知道，他們的有多艱難，才會在無意間同向芋通話時，明知不可能把那姑娘帶來靳家，也還是溫和地邀約，讓向芋安心。

“浮白，喜歡人家，就要對人家好，不容易的事會有很多很多，人生啊，人生沒有容易的。不要、不要委屈人家。”

外祖母給靳浮白留下一筆錢，囑里說，無論遇見什麼樣的人，如果他覺得值得，就去。

在彌留之際，關于集團，只叮囑了那麼一句，其他的力，都在鼓勵他勇敢去。

幾乎不像是他們這種家庭里的領頭人，更像是普通家庭里慈祥的老人。

去國外那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雪。

雪后微風浮，有稀碎浮絮飄在風里，一晃，宛若金。

向芋獻了一束純白的洋桔梗在墓碑前：“外祖母，我來看您。”

黑的碑，金的字，但靳浮白說，外祖母其實并不在這兒。

外祖母一生沒有過什麼人，叱詫商場，卻總也喜歡說粵語，哪怕在國外生活的年數早已經超過了家鄉生活的時長，可仍然熱那片土地。

骨灰按照囑，撒在家鄉的土壤里。

這趟行程有些抑，回程的飛機上，靳浮白和向芋都有些沉默。

航班運行平穩，他們稍微睡了一小下，醒來時仍然十指握的手，從未分開過。

靳浮白眉心一直輕輕蹙著，快要抵達帝都時，他才同向芋說，很是奇怪，外祖母一直都很希他能遇見真正著的人，居然真的差錯，同向芋通過一次電話。

也算是了卻老人一樁心事。

向芋說，我會對你很好的，外祖母一定能知你是否開心，會放心的。

那模樣，像個求的頭小子。

靳浮白終于笑了笑：“這種話留給男人來說。”

“那你也不說啊，我都沒聽你說過幾次。”

向芋想了想，夸張地捂住，“好像都是做.時說的，該不會——你其實只對我的有興趣吧？”

靳浮白把掩在邊的手拉下來，吻的手背。

他那含脈脈的樣子，向芋都以為他是要說話，先和了表，準備聽一聽。

結果這人說了什麼？

他居然笑著說，那你實在是高估了你的。

向芋差點把他咬死在萬米高空上。

那陣子剛好是新年剛過，街上還殘留著不年味的熱鬧。

養老院里有幾位老人，沒有晚輩照顧，連除夕都是在養老院過的。

還有無家可歸的駱和兩個回不去家的工作人員，也算是湊了好熱鬧的一桌年夜飯。

帝都人喜歡熱鬧，這種氣氛一直延續到元宵后。

向芋正月里收到很多條祝福信息，只有小杏眼的值得聊一聊。

小杏眼回老家過年，說是家里給安排了相親對象，那男人長了一張敦厚老實的相貌，說很喜歡。

聊過幾句，向芋把手機一收，長嘆：“小杏眼回家相親遇見有眼緣的了，完了，周烈沒戲了。”

靳浮白在旁邊，看著長吁短嘆地替人瞎心，好笑地問：“什麼時候改行了？還想當婆？”

“什麼婆，我看周烈和很合適啊。”

靳浮白笑一笑，不予評價。

他反正是記得，某次他在向芋公司對面的辦公樓，拿了遠鏡，正好和同樣拿了遠鏡往對面的周烈，目相撞。

反正他瞧著，那位周老板的目，不像是對小杏眼有什麼意思，倒像是，對他的姑娘有點特別心思。

二月初的夜晚，小風吹散輕云。

白天下了一場小雪，因為天氣暖和，落地即化。

空氣里彌漫著新雪融融的微氣味。

網絡日新月異，只需要開通會員，就能在一些播放app上看綜藝、看電影、追劇。

但向芋和靳浮白仍然喜歡老式dvd，他們窩在床上，把盤放機里，等著讀盤放映。

片子是向芋選的，很老很老的一部國外電影，《畢業生》，上映于1967年。

畫質和畫面的，都有種時老舊的覺，主題曲很有味道，是那首很有名的《the soundsilence》。

男主角剛大學畢業，結識了一位父母的朋友，已婚的羅賓遜太太。

在這位風韻的太太有意勾引下，男主角和發生了很多次關系，卻陷迷茫，這種到底是什麼。

向芋抱著抱枕，盤坐在床上，無端嘆氣。

靳浮白遞過去一盤進口提子：“怎麼了？”

臥室里開著一圈燈帶，線和。

電影放到羅賓遜太太作優雅、不不慢地穿上的，男主角剛和吵了一架，站在門口，卻不舍得離去。

這一幕很是經典，盤盒子上面的宣傳畫就是復刻此幀。

“這男主和我當時認識你時，年紀一樣呢，21歲，剛畢業。”

向芋臉上映了些電視屏幕里的，扭頭瞪靳浮白，“我當時就是被你這樣勾引的。”

說完，起一顆提子放進里，鼓著腮，邊嚼邊繼續瞪人。

靳浮白看一眼屏幕里穿的人，好笑地問：“我就是這樣？勾引你？”

“當然啊，不然我是怎麼上了你這條賊船的。”

向芋煞有介事地說完，噘起，給了靳浮白一個眼神。

得到眼神的人習慣地出手，用掌心接住吐出來籽。

靳浮白起去把東西扔掉，順便拎回來一個小垃圾桶，放在床頭。

他穿著暗煙灰的睡袍，走到向芋面前，擋住電視畫面，勾起的下頜：“我當年是怎麼把你勾到手的？”

說著吻了吻的，起時又故意把作放慢，拇指溫地剮蹭的珠，“這樣？”

見向芋不答，他的手向下移，一把：“還是這樣？”

向芋用提子丟他，說他沒個正經。

提子不輕不重砸在他膛上，然后咕嚕嚕地滾到床底下去。

床下隙就那麼一點，向芋傻眼了，不知道怎麼把它拿出來。

試探著問靳浮白：“要不，就放那兒？會不會時間久了，它就變了一顆可的葡萄干？”

靳浮白一笑：“你當這兒是新疆？發霉爛在下面都是好的，萬一有招來老鼠......”

他是存了逗人的心思，說到這里有意停一停，“或者蟑螂？”

向芋一聽床底下會有其他生，突然就有點不舒服，著自己的手臂說，一臉愁緒：“不會吧，真的會有老鼠和蟑螂？”

這個憂心忡忡的樣子靳浮白看不得，本來還想多逗幾句，但眼見著眉心都皺起來，他也就咽下了后面準備好那句誆人的“裝修得再好，畢竟是老房子麼，蛇蟲百腳的，保不齊還有蜈蚣蜘蛛什麼的”。

放下逗的心思，靳浮白安地吻：“逗你的，什麼都沒有，我去找個東西，把提子勾出來。”

等靳浮白找了竹竿，在院子里兩天了，好像是駱撿回來，準備做個什麼手工藝品的。

他進屋時，向芋撅在床邊，正在拿著手機自帶的手電筒看床底下那顆提子。

他們穿得是同款睡袍，真面料，本來看電影時那個抱著枕頭靠在他懷里的蝦米樣子，睡袍肩領早就散開一些。

這個姿勢，一部分被在膝蓋低下，整條都在外面，還有一小截蕾。

靳浮白收回目，把人拎起來：“鞋子也不穿，床上呆著去。”

等靳浮白把提子勾出來，又把竹竿送回去，電影也沒辦法繼續看了。

向芋正舉著手機，在接唐予池的電話。

向芋和靳浮白重逢的這半年時間里，正好是唐爺創業關鍵期，幾個月以來的聯系甚至低過他們相識以來的任意一周。

因而消息閉塞，本不知道向芋已經和靳浮白迅速回溫。

唐予池在電話里無意間提起靳浮白，還用一種十分寬容溫和的態度，規勸道：“我說向芋，我看你最近的朋友圈，像個文藝青年？要不我給你介紹個對象吧，和我一起創業的兄弟，就還不錯。”

靳浮白回來之后，向芋有空就和他膩在一起，哪有那麼多時間編輯朋友圈。

半年只發過兩條態，一次是問，鋼釘能干什麼。

另一次是拍了辦公室桌上的橙子籽綠植。

拍橙子籽綠植那次，還以為靳浮白會超級，向芋發完朋友圈，特地艾特靳浮白。

結果這人遲遲沒回消息。

憋著一氣兒到下班，沖進等在辦公樓下的靳浮白懷里：“我發的朋友圈你沒看見？”

“看見了。”

“那你怎麼沒個表示？”

“綠植養的不錯。”靳浮白幫系好安全帶，慢悠悠地說。

向芋那天差點氣死，火氣直沖天靈蓋。

他給忘了？！！

結果這人把往懷里一按，笑著吻的側臉：“逗你的，我記得，是以前那個橙子籽吧？養得真好。”

但這些彎彎繞唐予池都不知道，他還以為向芋的朋友圈是因為而不得，心郁悶。

見向芋不說話，唐爺隔著大洋彼岸，聲聲勸告：“有關于靳浮白的消息都不太好，你說你等什麼呢？萬一，我是說萬一，他回來是回來了，但早已經殘疾了，你還會跟著他？”

這個部分，唐予池還舉例了。

是靳浮白可能癱瘓了；可能植人了；也可能傻了，每天淌著口水，等人喂飯。

臥室里格外寂靜，唐予池的聲音清晰地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向芋脊背僵直，木著一張臉回眸，看見靳浮白靠在臥室門口，似笑非笑。

唐予池可能是忙傻了，以前也有眼的一個人，今天偏偏要在的沉默里，三句話不離給介紹男朋友的主題。

一口氣兒說了3、4個男人的名字，還舉例了優點。

向芋琢磨著，這爺再說下去，今天晚上可能不會太好過了，畢竟上周......的膝蓋，現在還是青的。

于是匆忙結束話題，掛斷電話，連靳浮白已經回來了這事兒，都沒來得及同唐予池說。

靳浮白已經靠著枕頭，半躺在床上，向芋剛才都沒蓋被子，手腳都稍微有些涼。

他把人拉進來，幫暖著手：“你那個發小，總給你介紹男朋友？”

向芋把腳也湊過去在靳浮白上，毫不心虛地吐槽：“你走了那麼多年，唐予池一次都沒惦記著給我介紹個男朋友，現在你都回來了，他居然提這事兒。”

“還覺得憾？”

靳浮白把手往腰上掐，不舍得重，改去撓的。

向芋在被子里一團，主獻吻，以示告饒。

窗外的植廓落于簾上，影影綽綽。

窩在靳浮白溫暖的懷抱里，愉快地盤算著，說等唐予池回來，要介紹他們兩個認識，一起吃頓飯什麼的。

靳浮白吻一吻舒展開來的眉心：“好，都聽你的。”

他喜歡此類愉快的緒。

過去，靳浮白有過無數次和唐予池打照面的機會，有時候是遠遠見，有時候見面點個頭。

向芋從來不為他們互相介紹，哪怕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份。

的不介紹，是因為自己從未發覺到的不安。

向芋同他在一起的那幾年，幾乎沒有抱怨過，甚至溫地收斂起所有會讓他有力的關系網。

怕介紹朋友給他認識，會讓他覺到力，所以就不介紹。

怕自己問多了行程讓他有力，所以就不問。

向芋在那段關系里，其實應該有很多孩子該有的敏和不安。

時常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也時常不知道他同什麼人在一起。

可從未把不安變他的力。

甚至某次他去參加飯局，外套隨意下來丟在包間的沙發上，不知道是挨著哪個人或者娘炮的外套了，沾染一刺鼻香水味。

那天他喝了點酒，帶著向芋回了李侈的酒店，外套是向芋幫忙掛的，還以為會醋意地質問一句飯局有誰。

靳浮白也就擰了一瓶礦泉水，喝著，等候發落。

誰知道掛完外套轉，蹙眉說出來的是，你怎麼又喝冰鎮的水？天氣這麼冷，喝冷水要傷胃腸的。

靳浮白當時說不上自己什麼，只覺得他委屈太多，過去抱住人，故意說起酒局上面的段子，狀似無意地把去的人都說一遍，好讓心安。

堂弟靳子隅好奇心旺盛，還真打探過向芋，末了，跑來問他：“堂哥，你的那位，我看著一般 ，你哪兒？”

他沒提向芋的名字，但靳浮白還是怔忪良久，才回答，的所有。

那時候面對向芋的“小心翼翼”，靳浮白總有一種鞭長莫及的無力。

他可以給，可以很很。

可是他那時還不敢保證，他能永遠那麼肆無忌憚地。

幸好現在，都過去了。

說到唐予池回國的日期，向芋說是下星期五。

靳浮白瞇著眼睛算一算，突然揚眉，說，下星期五？不就是2月14日？

他著的耳垂問：“怎麼覺每次人節，你都是和你那個發小過的？”

向芋躲著他的手，笑著往他懷里鉆：“那我晚上約他出來，咱們三個一起吃飯呀？”

“好。”

唐予池回國那天，真的是天氣非常好，晴得萬里無云。

錦還鄉的唐爺，戴著奢侈品的大墨鏡，是行李箱就推了一車。

他忙得過年都沒時間，這次回國能呆三個月左右，還以為爸媽和發小能多開心。

結果一路上，本沒人把他當回事兒。

爸媽興地討論著吃什麼，說得都是向芋吃的？

唐爺把墨鏡一，眉頭皺得老高，用手里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子捅向芋的胳膊：“你怎麼回事兒向芋，喧賓奪主呢？你干爸干媽眼里，現在哪兒還有我這個兒子？”

向芋好笑地看他：“唐總這是跟我爭寵呢？”

這一聲唐總，得唐予池馬上眉開眼笑。

正準備和向芋說說從國外給他們帶回來的好東西，接著居然聽見自己親媽慨：“芋芋這半年來心好了很多啊。”

唐母說：“以前總覺得芋芋有心事，我們這些家長呢，也不敢多問，不過現在好了，知道有人照顧你，我和你干爸放心了不。”

然后呢，自己親爹也開口了：“芋芋，有空帶人回家里來，干爸看看是什麼樣的男人。”

上個星期才在電話里說了要給向芋介紹對象的唐予池，真的是一頭霧水。

愣了半天，他才猛地把胳膊往向芋肩膀上一攬，低聲音，語氣很是不滿：“向芋，你在哪找的男人？連我都不告訴？又是一號危險人？”

向芋把他那只爪子從肩上打下去：“沒找，靳浮白回來了。”

“......誰？”

“靳浮白。”

唐予池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最后只憋出一句話：“還、還健全嗎？”

那天是人節，車子在市區堵了一陣。

滿街捧著花束的，電子廣告牌不斷跳出心形布局，不知道是哪家店，放著了一首《告白氣球》，空氣都似甜的。

但向芋不得不在這樣的氣氛里，小聲和唐予池解釋：

靳浮白真的沒缺胳膊，也沒缺心眼。

畢竟干爸干媽不知道這些年的糾葛，只以為向芋是最近到了稱心的男友，向芋和唐予池頭接耳一陣，也就換了話題。

唐予池點名要吃爸媽做的菜，他們回了唐家，一起吃過午飯，坐在沙發上喝茶聊天。

聊天到了下午，向芋手機在茶幾上輕輕震幾下。

唐父泡得是特級峰，茶不算濃，倒在薄薄的白瓷盞里。

手機一震，茶盞里漾起水波。

是靳浮白打來的。

向芋怕擾了喝茶人的那份清凈心，起去臺接電話。

說幾句，拉開臺門，探頭問唐予池：“晚上一起吃飯吧？咱們三個？”

“行啊！”

從語氣里，就能聽出唐爺攢了多八卦想問。

2月中旬的天氣還不算十分暖和，但勝在明。

唐予池的穿風格還是老樣子，寬大的羽絨服牛仔，搭上他那張狗臉，還像個學生似的。

他和向芋站在樓下，趁著等人的功夫，掏出煙盒，敲出一支，點燃。

看樣子是老煙民了，出國在外沒。

唐予池的煙和幾年前一樣，有子巧克力味。

“干爸干媽看見，又得罵你。”

“他倆明白著呢，那時候不讓我煙，是覺得我為了問題煙，上不得臺面。”

唐予池食指和中指夾著煙，煙筒是黑的，他嘚瑟地晃一晃手，“我現在煙，那是因為工作忙，熬夜時候不住才的，他們要是知道，那還得心疼我，知道不？我......”

這話還沒說完，樓道里傳來“叮咚”一聲，接著是電梯門開合的聲音，隨之，是唐父唐母的對話也傳出來。

唐予池剛才說得，一聽見爸媽的聲音，趕把煙丟在地上，一腳踩上去。

“芋芋啊，我和你干媽琢磨著，你男朋友來接，我們怎麼也得見一見，就下來了。”

向芋看著唐予池那雙貴的運鞋，死命地踩在煙上。

忍笑回答：“我們是晚輩，應該讓他去拜訪你們的。”

話音剛落，靳浮白的車子停在面前。

他從車上下來，禮貌同唐予池的父母打招呼，握手時唐父稍微一怔，問，年輕人，我之前是否見過你？怎麼稱呼？

靳浮白滿臉謙恭：“叔叔您好，我姓靳，名浮白。”

“靳浮白，好名字，人看著也不錯，一定對我們芋芋好啊。”

唐母笑瞇瞇說完，才愣著臉扭頭問，“老公，這名字我怎麼覺得好耳？靳浮白？是哪個靳浮白？”

唐予池拉著向芋和靳浮白上車，催促靳浮白：“快走快走。”

然后又搖下車窗，對著唐父唐母喊，“就是你倆知道的那個靳浮白，外面冷，別跟外面站著了，趕上樓吧！”

“看我爸媽那個沒見識的樣子。”唐予池拍著腦門說。

向芋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扭了頭同唐予池吐槽，說自己爸媽見靳浮白時，表比干爸干媽更加生。

生一萬倍！

“你倆已經見過家長了？這麼大的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家長是見過了。

過年期間向芋的父母回國過了個年，總共在國5天，初二那天，靳浮白提著禮拜訪。

說“提”不太合適，也許“運”，更切一些。

李侈開著車來的，還抓了駱當苦力，再加上靳浮白，三個男人分四趟，才把大大小小的禮盒都堆在向芋家客廳里。

靳浮白那天還吃了個癟。

他們這個來勢浩的樣子，向父向母有點懵，再加上李侈話更多一些，一口一個“叔叔”一口一個“阿姨”的。

向父向母還以為，李侈是向芋的男朋友。

向父那天拉著李侈的手：“哎呀小伙子，來就來了，買這麼多東西干什麼？”

向芋清晰地看見李侈一哆嗦。

他連忙干笑著推說，不不不，叔叔，我是來幫靳哥送東西的，您看我哪配得上嫂子啊？

李侈走時候，用胳膊肘一靳浮白，用口型說，靳哥，東西送完了，我走了啊。

靳浮白睨他一眼，同樣用口型說，快滾。

靳浮白這個男人，30多歲了，平時在向芋面前那一個從容不迫。

私下里，“岳父岳母”都了不是一年兩年了，結果見了向芋父母，腰背得很直，滿臉正經。

他忙工作時都沒這麼繃過。

向芋看他和爸爸充滿禮儀地握手，沒忍住，笑出聲。

搞得好像兩國元首會面啊。

那天向父很迷茫，問是否見過靳浮白。

看靳浮白沉默著思考一瞬，說應該沒有真正會面過。

等向芋介紹了靳浮白的名字，爸媽在商場里拼搏那麼多年，也還是雙雙愣在那里。

“靳、靳浮白嗎？哪個靳浮白？”

向芋和唐予池講起這段，笑著說：“我爸媽和他，兩方僵得，就像咱們上學時候后排有領導聽課似的......”

“領導聽課我可沒見你僵過，老師點名回答問題時，恭恭敬敬說自己不知道的，不是你？”

向芋用放在車上的紙，狠狠打了唐予池一下：“這是重點嗎？！”

唐予池坐在后排，趁著向芋著椅背和他說話，他用了個眼神，極小聲地問：“你怎麼不早說他回來了，那天我說要給你介紹對象，靳浮白不會......都聽見了吧？”

向芋出一臉燦爛的笑：“會~啊~”

唐爺能屈能，直接禍水東流——

“你早說靳哥回來了，我能給你介紹那些歪瓜裂棗嗎？真是的，也不早告訴我。”

“靳哥你好，久聞大名，我是向芋的發小，唐予池。”

“你好唐予池，這些年向芋多虧你照顧，晚飯我來請客。”

向芋翻了個白眼，在心里狠狠吐槽靳浮白和唐予池。

一個在家里一口一個“你發小”地吃醋。

一個電話里一口一個癱瘓傻子地揣測。

見了面倒是和平的？

虛偽！

可還是開心的，甚至在路上，堵車的空隙，哼了一首小調。

是電影里的那首《the soundsilence》。

英文不好，瞎哼哼，被唐予池說是蚊子。

可轉頭用目詢問靳浮白時，男人目深深地看一眼：“比原唱好聽。”

唐予池在后面，呲牙咧。

心說，靳浮白出車禍時，聽覺一定是損了！

吃飯的地點選在一件西餐廳。

窗外一池早春浸不的冷水，柳樹倒是枝梢婷婷嫋嫋，拂了一層新綠。

偶爾有燕飛過，生了整片無云的天空。

牛排7分剛好，蔬菜湯也鮮香。

靠窗的位置能看見夕浸染的天幕，靳浮白和唐予池，聊著天，兩個男人的聲音摻染進周遭場景。

唐予池在問靳浮白和向芋的婚期，靳浮白角含笑，說他們在等向父向母今年的計劃做完，選一個他們都不忙的日子，最好在夏末秋初，帝都市天氣不冷不熱，然后舉行婚禮。

向芋嚼著半顆圣果，突然舒適地瞇了瞇眼睛。

終于能把自己的人明正大地帶到朋友面前。

眼下這樣的景，是過去連夢里都不敢肖想的。

向芋扭頭，端起一杯果，看著靳浮白的側臉。

他在用左手吃飯，右手放在桌下，牽著的手。

兩個男人從婚紗款式聊到婚禮流程，靳浮白生疏地把拖地魚尾擺描述“像掃把那樣”。

向芋沒覺得好笑，覺有什麼東西從口流，像夕落山時巧過的心臟。

那是一種，滾燙的容。

晚餐鄰近結束時，唐予池上了個洗手間。

靳浮白了的臉頰，湊到向芋耳側，輕聲問：“開心？”

“嗯，很開心。”

向芋這樣回答完，覺這個男人把手進服里，齒間有紅酒的醇香，他說，回去讓你更開心。

這麼流氓的話，都沒來得及反駁，余看見唐予池滿臉興地往回跑。

向芋怔了怔，忽然覺得這個場景有些悉。

差錯，唐予池今天也穿的是一件黑的短袖，像高一那一年的藝節。

他臉上有著和最初發現安穗時，很是相似的神。

也許是某種發小之間的默契，向芋突然激地抓住了靳浮白的手。

看著唐予池從一堆買了單準備離開的人群里過來，滿眼激地說：“向芋，看洗手間那個方向！剛走出來的穿白羊群的孩，是不是很漂亮？我準備去找要個微信號！”

向芋順著他的描述看過去，一個很明艷的姑娘從那邊走出來。

唐予池已經把手機準備好了，和靳浮白對視一眼，靳浮白從向芋眼中看到了不難以名狀的欣。

這一年是2020年，好像生活早已經滌掉了那些令人沮喪的歲月。

一切都是嶄新的、令人欣喜的。

像拋過的金屬，出順的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