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歡》第71章 威脅
“你是人是鬼?”
江華容瞳孔放大, 連連地往后退,旁的使亦是面慘白。
“自然是人。”裴時序微微一笑。
“人?你還活著?明明……”
“明明我已經被你安排的人推下了懸崖,是嗎?”裴時序幫將沒說完的話說了出來, 似是有些惋惜, “可惜, 我沒死。”
“怎麼可能!”
江華容半張著, 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五雷轟頂尚不足以形容此刻的震驚。
眼前雖是活人,江華容倒寧愿自己是見了鬼。
畢竟, 這件事比白日見鬼要驚悚的多。
可他一個商戶子,究竟是怎麼逃的
定了定神,江華容臉一沉, 第一反應便是滅口。
“我不認得你, 去人, 把他帶下去!”
使連忙去人, 剛出竹林, 卻被一個大漢兇悍地持刀攔住。
“嫂嫂這是做什麼?許久不見, 你就是這麼待客的?”
裴時序雙手抵著拳咳了咳, 一白狐大氅,面帶病容,妥妥一個文弱書生。
可他一咳,不遠忽然傳來簌簌異。
江華容定睛一看,才發現旁邊的山林還藏了不人, 恐怕皆是裴時序帶來的。
這人,來者不善, 且有備而來。
更讓不明的, 是他的稱呼。
嫂嫂?
江華容目警惕:“你……你又為何這般稱呼我, 你究竟是誰?”
“我啊……”裴時序輕輕一笑, “是那位國公爺的第三子。”
江華容頓時更加混。
長公主子不好,一共只生育了兩子。
長子一早便夭折,大房只剩下陸縉一個獨子,又哪來的第三子?
再一細品,江華容忽然發覺裴時序說他是陸驥的第三子,并未說是長公主的第三子。
難道,那公爹,在外頭竟還有個私生子?
靈一閃,江華容忽然想起了長公主不利子嗣的流言,再算算眼前人同陸縉相仿的年紀,便明白了□□。
一直以為他們夫婦當真琴瑟和鳴,現在想來,老太太連陸縉出征都須得讓他提前娶妻,當時陸驥年紀已不小,又怎會容忍他遲遲無后?
恐怕,公爹那個時候還是頂不住力納了妾。
不對,府里如今并沒有姨娘。
若果真如裴時序所言,他應當是個外室子。
江華容頓時了然。
原來他們是兄弟,難怪,他們眉眼間的神韻如此相像。
可一個外室子,又怎麼了商戶,為何偏偏又京來捐,恰好還找上了。
江華容便是再愚鈍,此刻也覺出了異樣,擰著眉:“不對……當初,究竟是怎麼回事?是你,一切都是你設的局,你是故意接近我的,對不對?”
“嫂嫂為何這麼說?這話可冤枉我了。”裴時序仍是極有風度的樣子,“當初明明是你按捺不住,主邀的我。這麼快,嫂嫂你便忘了麼?”
他笑的和當初一樣溫和,可那笑意分明不達眼底,眉間蘊著嘲意。
江華容頓時更加篤定。
往后退了幾步:“竟真是如此!你如此大費周折,費盡心機,到底想做什麼?”
“我麼?”裴時序笑,“不過是想為我那可憐的母親討個公道罷了。一個出低微的醫,先是被著做外室,然后又被趕出去,趕出去還不夠,最后又被活活死。到最后,連個姓名都沒留下,裴絮,你知道麼?”
“不對。”不等江華容回答,他自顧自又道:“都這麼多年了,你怎麼會知道?”
“裴絮?”江華容一怔。
的確不知道還有這麼一號人。
世人皆知,當年國公爺尚公主的時候,曾承諾過永不納妾。
所以,裴時序的母親注定見不得。
興許,后來又被去母留子,這些事在世家大族里并不罕見。
“可……可這些事與我何干,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你何苦設計我?”江華容惱怒。
“誰讓你,是國公府的嫡長孫媳呢?”裴時序拂了拂袖,忽然冷了臉。
“你這是何意?”
“還不明白嗎?若你沒有這份,若不是那個時候,你以為,單憑你浮艷的一張臉和蠢鈍的頭腦,會值得我費心?”裴時序聲音冰冷。
江華容一個字一個字嚼著裴時序的話,頓時出了一的冷汗。
江華容能嫁進國公府,本就是老太太怕長房絕后,所以趁著出征前先替陸縉娶一門妻,想著若是陸縉當真出了事,也能從族里過繼子嗣,好維持香火。
偏偏年初那時,陸縉當真傳了死訊。
老太太傷心之余,便打算按照之前所言的,讓過繼子嗣。
但如果,同外人私通,毀了名聲,事一旦傳出去,即便是陸縉的孀,國公府也必得休了,過繼子嗣一事也就不能行。
如此一來,陸縉一脈斷絕,裴時序若是此時回來認親,他便是長房唯一的脈,連長公主也不能說什麼,偌大個國公府,也必得到他手上。
原來如此。
心思如此縝。
時機如此恰當。
他是打著獨吞整個國公府的意圖!
江華容震驚之余,又覺得可怕。
幸好,陸縉活著回來了,否則如今這國公府究竟在誰手里,當真不一定。
想來,裴時序這回回來,也必然是為了認親吧?
江華容冷笑一聲:“所以你想做什麼?威脅我?事一旦揭發,我是必死無疑,可你以為你能逃得掉嗎?且如今陸縉還活著,你以為長公主會讓你順利認祖歸宗?便是不提長公主,你同長嫂有私,有悖綱常,族老那一關你便莫想過去!”
“是嗎?”裴時序不以為意。
江華容終于找回了一點底氣:“咱們如今是一條船上的人,這件事你不提,我也不提,你認你的親,我做我的長孫媳,咱們只當什麼沒發生過,如何?”
“就憑你,也敢同我講條件?”裴時序仍是淡淡的。
“這條件,難道不夠麼?”江華容睥睨著眉眼。
“當然不夠。”裴時序嘖嘖了兩聲,忽然笑了,“再說了,你確定,當初,是‘我’同你有私?”
一個“我”字咬的極重。
江華容額角跳了跳,頓覺不對:“你這是何意?不是你,還能有誰?”
“蠢鈍如此,對付你,你以為當真需要我親自上麼?”裴時序不不慢,緩步走近,“你還記得,我當時,邊帶了個眼尾有疤的小廝嗎?他后來說,你肩膀上的那粒紅痣,倒是生的不錯。”
“什麼?”江華容好似遭了晴天霹靂,“怎麼可能……”
“你不信?那也無妨,這小廝如今還在,他從前是一個馬夫,你若是不信,我便把他過來當面同你對一對,想來,對你這位貴夫人,他的記憶應當相當深刻。”裴時序語氣輕慢。
江華容頓時渾惡寒。
可心知,裴時序說的是對的。
他來者不善,母親又是醫,怎可能這點防備都沒有?
可一個馬夫,如此卑賤鄙的賤民,從前連替提鞋都不配,怎麼配一個伯府嫡?
江華容惡心的頓時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恨不得將這馬夫找出來活剮了。
“你簡直……簡直不是人!”
捂著嚨,胃里不停的翻涌著。
“彼此彼此,嫂嫂又何必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倘若你沒這個心思,我又如何能接近的了你?再說,次日你一聽到夫君沒死的消息,當即便翻了臉,將我推下山崖。心腸如此歹毒,手段如此狠辣,比起你來,我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裴時序目嘲諷。
江華容干嘔了一會兒,吐的臉發白,眼尾卻是紅的:“……所以,你到底想做什麼?”
“也沒什麼,不過是想讓嫂嫂你幫個忙罷了。”裴時序示意了一下,很快,邊的侍從便將一個拇指大的油紙包遞了過去,“把這個,給老太太服下,我自然會守口如瓶。”
“這是什麼?”江華容一驚,不敢手去接。
“讓人昏迷一段時間的藥而已,你記得,在十月二十六前放進去。”裴時序淡淡道。
那一日,剛好是他和阿的婚期。
倒是個良辰吉日。
給老太太下藥?江華容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圣人以孝治國,天下莫不遵循。
倘若老太太病危,彌留之際執意要將裴時序認回來,一個孝字在上頭,便是長公主也無可奈何。
這算盤打的倒是極妙。
“倘若此次我幫了你,你便能放過我嗎?”江華容躊躇著,不知該不該去接。
“你有的選嗎?”裴時序角浮起一抹笑。
“你……”江華容像是被拿住了七寸,彈不得,抿了抿,又冷笑,“可我夫君還活著,他可是長公主獨子,圣人親侄,年紀輕輕便即將出任一方要職,即便你大費周章的認了親,又能如何?你以為你當真爭的過他嗎?”
“不勞嫂嫂費心。”
裴時序只是嗤笑一聲,瘦長的指向攏大氅,長長的白狐擋住他清癯的臉,眼底淡漠到死寂。
什麼國公府。
什麼世子。
甚至平南王,有勇無謀的蠢貨,能不能謀逆功……他其實,本不在乎。
他要的,只是攪國公府,撕開這些全天下頂頂尊貴的貴人的假面,讓世人看看這些高門貴族背地里的臉有多丑惡,口中的話有多虛偽,為了自保又能自相殘殺到何種地步罷了。
借著平南王,也不過是想將渾水攪的更些,以天下為爐,將原本低進塵埃的人捧上去,將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拉下來,重新洗一洗秩序。
至于所謂的彌勒下生,普度世人,也不過是一個招攬人心的幌子罷了。
人本惡,壑難填。
他知道,將這些低賤之人捧上去,沒過多久,他們也一定會忘了如今的憤慨,轉而拉幫結派,排除異己,變他們從前最厭惡的人。
都是一樣的。
王侯將相不一定都有種系,但貴賤一定是有別的。區別的不過是誰貴,誰賤罷了。
看他們一個個撕下面,前仆后繼……
豈不有趣?
像江華容死死地抱著貴賤之別這般蠢鈍的人,如何能理解他?
在他眼里,萬皆為螻蟻,蠢鈍不堪。
只有他親手養大的阿,是不一樣的。
他們如此相似,是天生一對。
是上天在這滿目瘡痍的人世間賜給他的唯一的寶。
也是他唯一珍視之。
等他收拾完這一切,他會帶去一個沒人敢欺負也不會有任何丑惡的地方。
裴時序了領,不不慢的出了山門。
江華容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趕讓使跟上去,想借機找到他的住。
然使剛走出沒幾步,迎面便被一個飛鏢嗖的一下,刺在了肩上。
江華容一悚,料想這個裴時序的份恐怕不止是一個單純的商戶那麼簡單,跟蹤不及,便只好無奈放棄。
但如此大的把柄握在了旁人手里,好似頸上懸著一柄劍,讓坐立不安。
***
禪房里
江晚一向不喜涂脂抹,但眼下,雙頰飛紅,眼底的水幾乎要溢出來,實在見不得人。
尤其是在禪房這種清凈地方。
抖著指尖,拿帕子了微的心口,又用了雙頰和,讓陸縉看了幾回,確認沒異樣了,才松了一口氣。
坐起,看見不遠直直著他們的怒目金剛時,心口一窒,輕聲怪陸縉:“還在佛寺里,你也不怕惹了神佛降罰。”
“這是后院,怕什麼。”
陸縉淡聲道,慢條斯理地將褪下來的扳指又戴了上去。
“咦,你竟不信佛?明明圣人最是崇佛。”江晚系好了帶,微微抬了頭。
陸縉反問:“你當圣人信嗎?”
“難道不是嗎?既不信,又何故如此推崇。”江晚眨了眨眼。
陸縉只是笑:“這并不相悖。”
江晚越發不解,兩條垂在榻邊,一晃一晃的。
陸縉屈起一膝,俯著,一手握住的腳,一手替將剛剛蹬掉的珍珠繡鞋穿上去:“信有信的好,大多數人改變不了眼下,有一個可以靠積攢功德籍以改變的來世總比沒有的好。如此一來,有了化解怨氣之法,世間的仇怨也會消解許多。否則,你以為紅蓮教為何會在短短五六年間,壯大至此?那個教首,很是聰明。”
“可……若是紅蓮教對生民是有利的,圣人又為何要剿滅它。”江晚翹著眼睫,悄悄去看他。
發覺陸縉正經的模樣,還是格外吸引人的。
那張薄,若不是總是咬著不放,形還是極好看的。
再往外,劍眉星目,廓分明,難怪長姐和安平,一個個飛蛾撲火似的往上撲。
“這也不違背。”陸縉握著腳踝的手一頓,難得解釋,“依你看,紅蓮教最大的危害是何?”
江晚被他一點,眼神連忙挪了開:“家塾里的先生總說紅蓮教是匪徒,我便也信了。但其實,紅蓮教以前在青州的時候,幫著殺了很多貪污吏,從前沒來上京時,我并不覺著他們不好。”
“是麼。”陸縉頭也未抬,“繼續。”
見陸縉神如常,江晚又大了膽子:“還有,他們都說那教首是食人心肝的妖魔,青面獠牙,所以才不得不戴著面,可上回我近距離瞧了一下,發覺也不過是個尋常人罷了。”
“你覺的也沒錯。”陸縉并不立刻駁斥,怕聽不懂,盡量用通俗的說法解釋,“貪是該殺,但不該由他們殺。如此行徑是解了一時之氣,收攏了民心,但長遠來看,好比竭澤而漁,貽害無窮。若是人人都用私刑,又置律法于何地?禮崩樂壞,天下,勢必大。”
“再者,他們殺的固然有惡人,但若是有看不順眼的,也借此除去,那些人又如何辯解?譬如上回被連累的你,若是我沒有刻意保住你的名聲,在外人眼里,你必然會到猜疑。推而廣之,或殺或留,全憑他們做主,干擾的實則是朝廷的名聲。甚至,倘若他們覺著皇帝不好,是不是也可自行廢立?”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
江晚若有所思,被他一點破,這才明白圣人為何必要除去紅蓮教了。
“倒是我目短淺了。”略有些愧。
陸縉替穿好鞋,抬起頭時,忽然低笑一聲:“你短淺的,可不止目。”
江晚愣了一下,再一回神,頓時臉頰發燙,急急推開了他。
“不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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