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歡》第81章 失控
不得不說, 陸縉很懂得說話。
先是一句“昨晚”的湯,再是一句“剛剛”的耳鐺。
明明什麼都沒直接說,卻間接暗示了江晚在他那里待了一整晚。
頓時讓人浮想聯翩。
裴時序也是極聰明的, 輕易便聽了出來。
他緩緩移開眼神,看向江晚。
江晚自從見到耳鐺后, 便垂下了頭。
裴時序知道, 這是默認了。
原來……昨晚沒赴約, 是一直同陸縉待在一起。
從前從來不會對他說謊。
一別半年, 果然還是變了啊。
江晚亦是覺得難堪。
本沒想到耳鐺會落在陸縉那里,更沒想到陸縉會送過來,且當著裴時序的面。
便是再遲鈍, 也看出了陸縉這是有意的。
對而言, 裴時序不止是未婚夫,更是兄長
幾乎無地自容。
三人瞬間皆陷沉默。
須臾,還是裴時序先開了口, 他臉上格外平靜, 仿佛沒聽懂陸縉的話, 仍是微微笑著:“阿就是這樣,總是丟三落四。時是這樣, 長大了還是一樣。我記得, 阿你的第一對耳鐺便是我送與你的。一對小小的白玉耳鐺, 上面嵌了綠松石,還記得嗎?”
江晚低低嗯了一聲。
說罷,裴時序便替江晚接了過來,要幫戴上。
若說陸縉剛剛的言行盡顯親, 裴時序此刻的舉也不落下風。
江晚略覺不適, 偏頭一躲, 避了開:“不用了,我自己來。”
裴時序落了空,倒也不生氣,只說:“好。”
當著兩個人的面,江晚戴著耳鐺的手都在。
試了好幾次沒戴上,手指反出了汗。
玳瑁耳鐺一,從指尖墜了下去。
陸縉和裴時序皆眼疾手快,迅速了手去接。
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同時接著的那一刻,耳鐺被扯的頭尾裂了開。
這下好了,也不必戴了。
江晚眼睫一垂,覺得自己仿佛便如這耳鐺。
再如此下去,遲早會被扯的四分五裂。
可有誰會在乎一個耳鐺的想法呢?
正如從頭到尾,沒有人問過的想法。
好像都不重要。
說了也會被當是胡鬧。
不過他們爭搶的一個件。
江晚突然覺得很累,完全不由己的疲累。
仿佛從接到裴時序的死訊那一刻起,就陷了一個怪圈,一步,一步,步步淪陷,到現在,徹底回不了頭。
不等兩人再開口,江晚移開眼,直接從兩人旁繞過去。
幾乎是落荒而逃。
“我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一走,陸縉和裴時序皆松開了手。
陸縉略微皺了眉,他原本并不想陷江晚于如此難堪的境地。
裴時序極其冷靜,拈了拈手中的半個耳鐺對陸縉道,微微笑:“世子不必再費盡心思,我不在乎這些外,更不介意阿的過去。”
“是嗎?”陸縉只淡淡的一句,“所以,你一大早進府,只是為了看祖母?”
他說罷,眼神刻意掠過裴時序被夜打的大氅。
明明什麼都沒點破,卻又好似將裴時序一整晚的徹夜難眠攤了出來。
裴時序角的笑意霎時凝固。
片刻后,他才面不改地道:“祖母病重,我自然憂心。”
陸縉目亦是冷淡:“你應當慶幸你是在祖母病重的時候回來的,否則,我必不會讓你進國公府的門。”
“如此說來,我倒要謝祖母的病了?”裴時序笑。
毫不見任何憂心。
陸縉打量他一眼,發覺這個人眼底盡是涼薄。
實則,從見第一面起,直覺使然,他便覺裴時序不簡單。
他前腳剛傳出死訊,后腳,裴時序便同江氏走到了一起。
他當真,只是被江氏所設計?
且江氏當日發瘋時,指責他們兄弟爭妻,但當時裴時序的份尚未曝,是如何知曉的?
是從一開始遇到裴時序便知,還是后來猜測的,抑或,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
裴時序似乎也覺察出了不妥,又笑笑:“我不過是開玩笑罷了,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去看看祖母了。”
陸縉沉沉地著他,沉思片刻,了眼地上的耳鐺碎片,轉讓康平備馬,去忠勇伯府走一趟。
江氏雖瘋了。
但瘋子,有時比常人還清醒。
說不準,能從口中套出一些消息。
不遠,長公主剛好在園子里散心。
旁觀了一切,旁的王嬤嬤頗有些不忿:“一個私生子,國公爺竟這麼縱著他,給了他令牌旁若無人的出國公府,實在是可氣,公主,您若是覺得煩心,不若便直接派人殺了,也好圖個清凈。”
長公主卻只是笑笑:“除去他,便能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麼?有時候死人比活人更難對付。譬如裴絮,若是活到現在,分說不準會消磨殆盡。可走了,便讓陸驥愧疚了一輩子。這種事,我不屑做,二郎更是深諳這個道理。”
在意的,從頭到尾只有陸驥的態度。
可是他,終究還是讓失了。
長公主攏了攏披帛,仿佛渾不在意的,回了立雪堂去。
***
憩園
裴時序離開國公府后,臉也驟變。
這個兄長,倒是比他想象中更難對付。
他皺著眉沉思片刻,只是想,安平這個蠢貨,也該派上些用場了。
但相比于陸縉,更讓他放心不下的是江晚。
騙了他。
為了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還是他的兄長。
回到別院后,裴時序臉沉的厲害。
正巧,此時,上回給安平送桃花醉的人被揪了出來,正醉醺醺的被著跪在地上。
裴時序漫不經心,兩只住那人下頜:“這酒,是你給的安平?”
“是我,但我當時并不知郡主要拿這酒做什麼,公子見諒。”
那人跪在地上,抖如篩糠,卻還記得這是在別院,不敢直呼其名。
“當真?”裴時序今日頗為不悅,眉眼間惻惻的。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回想這數月的事,終于想通,中了桃花醉的那一晚,阿應當的確同陸縉在一起。
或許也正是因陸縉幫了,他們才變得如此親近。
若是沒有這酒,他和阿興許也就不會走到今日這般田地了。
他說了會好好補償阿,所有害過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真的。”那人穿著褐短打,后背已被汗。
“你怎會不知?”裴時序笑,拍了拍那人的臉,笑的輕蔑又涼薄,“你既然這麼喜歡酒,那就干脆一輩子待在酒桶里好了。”
“來人,砍斷他的四肢,將他塞進酒桶里!”
“公子饒命!”那人立馬慌了,撲去抱住裴時序的求饒,“我當真不知,公子饒過我一回。”
裴時序摁了摁眉心,頓時更加厭煩。
他眉眼不悅,正要開口的時候,忽然,外面傳來了一聲食盒墜落的響聲。
裴時序往外一看,才發覺江晚不知何時來了。
“阿,你怎麼來了?怎的不人通稟?”裴時序甩開地上的人,快步上前,
“使讓我等一等,我等的有些急,便自己過來了。”江晚道。
裴時序打眼一看,果然看到了一旁驚慌的使。
這些使都是新來的,大約是被嚇到了,才忘了通稟。
裴時序不耐,不知江晚聽到了多,又見臉微白,頓覺不妙,問道:“阿,你到了多久了?”
幸而,江晚一開口,打消了他的疑慮。
“剛到。那個人……犯了何過,哥哥為何要將他裝在酒桶里?”
其實,“裝”這個字,江晚用的都還算謹慎。
裴時序剛剛的意思,分明是要把這人做人彘。
不得不說,江晚剛聽到時,著實嚇了一跳。
記憶里,哥哥一向是溫的,手段怎會如此狠辣?
裴時序也怕嚇到江晚,又改了口,笑笑:“沒什麼,這個人原是我手底下的賬房,最酗酒,醉后犯了錯,弄錯了賬本,我不過嚇唬嚇唬他罷了。”
“是不是?”他轉頭,又看向那人。
那人如蒙大赦,哪有不順著的,趕點頭:“正是如此,是我有錯在先。”
“你既已知錯,這回便罷了,下不為例。”裴時序又道。
“公子教訓的是,我往后必會戒酒,絕不再惹事生非。”那人言畢,逃也似的奔出了門。
“原來是玩笑。”
江晚道,眉間卻輕微地蹙著。
可那人剛剛后背都汗了,卻分明又不像只是玩笑。
“這群老頭,時不時便該皮,生意上的事,阿你不必管。”裴時序又變溫的樣子,迎著江晚進府,“這個時候,怎麼突然來了?”
江晚早上也是一時累極,才撂下了他們,獨自回了水云間。
但冷靜過后,覺得此事再拖下去,只會貽害無窮。
于是江晚便打算跟裴時序說清楚,然后跟舅舅離開。
沒曾想,剛進院子,便瞧見他在罰人,著實把嚇一跳。
此刻知曉是誤會,一看見裴時序,昨晚的愧疚又浮了上來。
“對不住哥哥,昨晚,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是聽聞陸縉生病,路過時想過去看一眼,我也不知怎會……”江晚垂著眼,想跟他道歉。
裴時序卻打斷:“阿,你什麼都不必說,我相信你。”
“可我昨晚確實……”
“你年紀太小,容易人蒙騙,我只在乎你,不關心其他。阿,這次就算了,下回,別再讓我找不到你了,行嗎?”裴時序似乎完全不想聽昨晚的事。
江晚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兄長,口悶的幾乎窒息。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試圖跟他說想離開,剛張口,裴時序著眉心的手一頓,卻直接站了起來。
“我說了,都過去了!阿,我不想聽。”
裴時序閉了閉眼,握著江晚的手腕忽然用力,仿佛在竭力制。
阿,你別說了。
什麼都別說。
讓我們就停留在過去,不好嗎?
江晚被攥的吃痛,皺著眉嘶了一聲:“哥哥,你弄疼我了。”
“哥哥,你別這樣,我怕……”
江晚又了一聲。
覺得腕骨快被碎了,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三聲過后,裴時序方回神。
再看見江晚吃痛的樣子,他立馬松了手,眼底一片歉意:“抱歉,阿,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
“不疼。”
江晚搖頭,卻捂住手腕,下意識往后躲了一步。
裴時序原本是想察看的傷勢,手腕忽然落了空,險險懸在半空。
他有些手足無措,按了按眉心:“對不住阿,架子上有紅花油,我幫你。”
“不用。”江晚仍是拒絕,垂著頭自己著手腕。
裴時序畢竟也是個人,有七六。
未婚妻失了他的約,同別的男人待了整整一晚上。
甚至,耳鐺還落下了。
他不可能無于衷。
“我看看。”他握著江晚的手,想向上將的袖子挽起。
“真的不用。”江晚按住手腕,不想讓他看。
裴時序抑許久的怒意騰的竄起。
為什麼不用?
若是換做陸縉,是不是就接了?
“阿,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對我從不瞞,也只對我親近,你忘了嗎?”裴時序抬起眼,聲音強,“別躲,讓我看看,我是在幫你。”
江晚掙不開他,手腕越發的紅,當他的手試圖捋開袖子的時候,眼一閉,眼淚掉了下來:“哥哥,你別這樣,我怕!”
裴時序一怔,才發覺自己嚇到了。
他立即松了手,又恢復一貫的溫:“對不住,阿,我是太在乎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昨晚擔心的一晚上沒睡,重逢后的每一日每一刻我都想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我實在太擔心你離開了。”
江晚捂著手腕,再看向眼前的人,突然覺得很陌生。
明明他從前不是這樣的。
他最是溫,也從不強迫做任何不喜歡的事,不但對,他對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好言好語。
可剛剛,他險些把手腕攥斷,又不顧的意愿要揭開的袖。
從前覺得倘若離開,陸縉應當是絕不放手的那個,而哥哥,應當是最好說話的。
然現在,看著眼前雙目紅的人,忽然有些不確定。
哥哥,你當真在乎我嗎?我怎麼覺得,你看我,仿佛在看一個影子呢?
好像,的喜怒哀樂,完全都不重要。
他從前待如此溫,也是因為聽話,完全按照他想要的樣子長大。
一旦做出了違背他意愿的事,他便會如今日這般,偏執到可怕。
剛剛,那個被帶走的人,又真的只是被嚇唬嗎?
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江晚原是想告知他,想與舅舅離開,此刻,卻莫名覺得他必不會應。
想了想,江晚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推:“我累了,哥哥,我想先回去休息。”
裴時序今日的確有些失控,再讓留下,他恐會傷到。
深吸了一口氣,他還是送了出了門。
“好,阿,你別多想。”
等江晚走后,一轉,他卻派人去了平南王府找安平。
“給送一封信,今日酉時,樊樓西側間見。”
歸結底,阿如此猶豫不決,一切還是因為陸縉。
只要解決了他,他們必定會回到過去。
***
夜幕剛落,江晚便回去了。
只是昨晚太過荒唐,到現在,仿佛已經記住了陸縉的溫度和形狀,上了馬車后,被顛簸的一晃一晃的,愈發不順,不得不時不時錯著腳尖。
拐過了一個路口時,車夫忽然停下,江晚被晃的上前傾,險些撞到了車廂上。
車夫趕解釋,道:“娘子,不好了,前面有個醉鬼落了水,圍觀的人把路堵住了。”
江晚神懨懨,原本并不在意,偶然聽到醉鬼兩個字時,心底略有些不安,掀開了眼皮。
“醉鬼?”
“是啊,已經死了,淋淋的,活像個水鬼。娘子您還是不要看了,恐會做噩夢。”車夫探頭看了一眼,又連忙收了回來。
江晚愈發不安,一把掀開了簾子。
過的人群看了一眼,發現了一角悉的褐裾,和一只被凍的青白的腳。
——正是在憩園里看到的,被裴時序責罰的那個人。
這個人,竟然死了……
可哥哥不是說了,只是玩笑話嗎?
再聯想那會兒聽到的冷冰冰的語氣,江晚間迅速涌上一反胃。
攥著簾子,低嘔了一聲,渾仿佛被無邊的冷意包圍。
對面,正在察看況的陸縉瞬間聽出了江晚的聲音。
他快步上前,從車窗里拍了拍江晚后背:“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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