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第 18 節 遲飛的鳥
因病摘除子宮后,老公逢人就說:「沒了子宮,都不算人,要來有什麼用?」
他還讓野人懷孕了。
被我發現后,他毫無愧疚:「肚子里是個男孩,必須留著,誰你生不出兒子!」
1
我跟老公岳建華都是縣城的環衛工。
別看一個月工資只有三千,但小縣城機會。
這工作其實很俏。
因為子宮下垂厲害,在醫生的反復規勸下,我做了切除手。
醫生讓我至靜養半個月。
春末落葉多,岳建華幫我代班了三天就罵罵咧咧。
「割掉一塊爛,要休息這麼久嗎?」
「我看你臉好的,一點事也沒有啊!」
「我每天要拖幾車樹葉,腰都要累斷了。」
「明天我不給你掃了,你自己的活自己干。」
……
我以為他就是說說而已。
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十點多,領班給我打電話:「周姐,你這段路怎麼垃圾這麼多?」
「也沒看到你上工?」
小地方不規范,我怕他們趁機辭退我。
所以做手的事,公司是不知道的。
也一再叮囑岳建華不要到說。
這會他手機打不通。
我只能騎著自行車匆匆出門。
傷口持續疼痛,春末的暖風吹在滿是虛汗的臉上。
我生生打著寒。
我上工的江東路路段與岳建華的相連。
遠遠地就看到他坐在石球上,跟幾個同事吃著四塊一的巧樂茲。
等靠近些。
聽到劉梅說:「岳哥你今天這麼大方。」
岳建華臉上每一褶子都在眉飛舞:「小錢,你要是想吃,我天天給你買!」
「我是退伍兵,國家有補,我還有養老保險,再加上工資,每個月有萬把塊!」他面不改地吹牛,「我兒在上海有房有車,收高得很。」
「只要我開口,多錢都給我。」
一無名火沖了上來。
他有工資有保險,他有錢請別人吃四塊錢一的冰淇淋。
可我昨天讓他下班回來時給我帶兩個咸鴨蛋開開胃。
他卻說沒錢。
劉梅嚼著冰淇淋,問:「最近沒看到周姐?」
「前幾天做了子宮切除手。」岳建華一臉晦氣,「花了好幾千塊,也不知道醫保能報多。」
「割一塊爛,在家都躺了好幾天了。」
「我看就是找借口不上班,好來折磨我!」
劉梅一臉驚詫:「子宮都割了?沒了子宮,還是個人嗎?」
2
岳建華的聲音震耳聾:「當然不算!」
「我現在看著就晦氣,在我眼里跟男人沒兩樣,以后我是再也不會咯。」
我推著自行車的手一直在抖。
怒火快把臉都燒著了,揚聲道:「姓岳的,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岳建華回頭見我,臉有些不自然。
這時劉梅咯咯笑道:「岳哥,你說話,周姐這下要治你了吧。」
岳建華漲紅了臉:「我又沒說錯。沒了子宮就生不了孩子,那你就是個男人。」
「我是不會跟一個男人睡覺的。」
大兒岳藍已經 28,小兒岳紫也 25。
他怎麼有臉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這些不像樣的話。
我氣得頭暈目眩,握著自行車把手,才不至于摔倒。
怒道:「幾十歲的人,要點臉吧!」
劉梅瞥我一眼,笑著說:「這有什麼難為的,不睡覺哪來的孩子?」
最后是有人打著圓場說散了散了,大家才紛紛離開。
岳建華氣狠狠地盯著我:「非要在這麼多人面前抹我面子你才高興?」
「我要你別信醫生忽悠。醫院都是騙錢的,屁大點事也要你住院開刀。你非要割,割了就別怪我說你!」
「你都是自找的。」
說完,他扛起掃把:「我要去掃街了,你自己的路自己掃!」
大病未愈。
我稍微,后背就全是冷汗。
握掃把的手一直在發抖,雙,兩眼昏花。
好不容易掃完,準備把垃圾拖到指定地點,卻下雨了。
雨水像針尖似的,往我臉上頭發里直鉆。
冷得人手腳冰涼。
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陣雨,所以我出門時把雨放在車筐里。
等我跑過去一看,車筐里空空如也。
我繞著車找了一圈。
這時,附近保安亭的保安探頭出來喊:「周姐,你老公剛才把雨穿走了。」
3
他一
向這麼自私的。
早年我們在鄉下種田。
到了收稻子時,稻谷一擔一百多斤。
他就嚷嚷著痛腳痛腰痛。
都是我,任由肩上的水泡被磨破皮,忍著劇痛一擔一擔挑回家。
小藍初中時就勸過我離婚。
那段時間,岳建華跟村里一個寡婦勾搭不清。
趁著兩個孩子去上學,我也狠狠鬧過一次。
我還記得,那天下著大雪,岳建華一腳把我踹出了屋。
他媽叉著腰,站在屋檐下咒罵不止。
「你個外地婆娘,窮山里出來的,離婚了你以為還嫁得出去嗎?你以為你娘家還要你回去?」
我是遠嫁。
因為窮,十幾年來沒回過幾次娘家。
這是我為這個家的付出,如今卻了他們攻擊我的把柄。
我當時怒吼:「天大地大,總有我的容之,我有手有腳,難道還死?」
他媽咬牙切齒:「離就離,反正你也生不出兒子。」
「但小藍和小紫你別想帶走。小藍再有一年就初中畢業,畢業了就能打工賺錢。」
「小紫也就是三四年的工夫。」
我一個外地媳婦,什麼都沒有。
兩個孩子的戶口落在岳家,我如果帶著們逃走,們就變了黑戶。
小紫績那麼好。
總說自己要念大學,要走出山村,要去大城市看看。
我又怎麼能斷送的前程?
我真想逃啊。
可兩個孩子怎麼辦呢。
我的心在油鍋里一遍遍煎熬。
到晚上,小藍和小紫回來了。
小紫哭著抱我:「媽媽你別走,你不要拋下我。」
小藍則一把拉開,紅著眼把我往外推:「你離婚,你走。我會照顧好妹妹。」
「我不讀高中也沒關系,我不上大學也沒關系!」
我被推出屋外。
回頭看見小藍捂著小紫的,不讓哭出聲。
明明自己的眼眶里已經蓄滿了眼淚,卻咬著牙不讓它們流下來。
輕飄飄的雪花如錘子一樣砸在我臉上,我的心碎了一地。
一遍遍告訴自己:就當為了兩個孩子吧。
再忍忍,再忍忍。
……
其后一路送兩個孩子讀了高中,念了大學。
老太婆死了,我自己年紀也大了,越發沒了離婚的心氣。
冷雨好像順著皮都鉆進我骨頭里去了。
每寸骨頭都像結了冰。
額上漉漉的。
分不清是水還是虛汗。
我拖著三桶垃圾,走三步停兩步。
眼前全是雪花點,口像是有一面大鼓在擂。
咚咚咚……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把活干完的。
到了租住的房子后,發現岳建華躺在沙發上看「跑得快」回放。
他瞪我一眼:「臭婆娘,你在外面發什麼,拖到現在才回。快點去搞飯吃,我等了一個多小時,都快死了。」
我很累。
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
拖著虛浮的腳步去廚房,打開吊柜去找小藍給我買的阿膠。
在上海工作忙不開,我做手沒回,給我打了四千塊,又給我買了兩盒阿膠。
很貴,我之前舍不得吃。
結果整個柜子都翻遍了,也沒找到。
我問岳建華:「你看到柜子里的阿膠了嗎?」
他梗著脖子,目閃躲:「沒看到,我從來不進廚房的。」
我心里升起不祥的預,追問:「是你拿了?」
我眼睛都急紅了:「那個是小藍買了給我補的,八百多一盒,你知道價格的,你到底拿去給誰了?」
4
岳建華眼珠子轉了轉:「我拿去給劉梅了。」
「我上次腎結石住院,多虧幫我頂班,總得謝下人家。」
我氣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三個多月前,他腎結石發作又住院了。
其實三年前就做過一次手,醫生叮囑他一定要戒煙戒酒。
但他就忍了一個月。
之后每天還是要喝半斤酒,一包煙。
結果又復發了。
他住院那幾天,我晚上靠在醫院的椅子上守一夜打個盹,天蒙蒙亮就去掃兩個人的街。
出院后他又在家躺了十天。
要不是小藍打電話催他,他還能繼續躺下去。
那十幾天活都是我干的。
我點燈熬油,半條命都差點代了。
結果他現在說劉梅幫他頂班。
我提著一口氣罵:「幫你頂個屁的班,岳建華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一大把年紀還不安分。」
他也怒了,指著我鼻子吼道:「周雙你別滿噴糞,反正那東西你也不吃,我送人怎麼了?」
「那是給人補氣的,你現在連人都算不上,吃了也是浪費!」
我氣得腦子嗡嗡的,扶著墻平復過于劇烈的心跳。
想到這些年自己吃的苦,不由悲從中來。
岳建華一把開我,自己在廚房弄吃的。
一邊把鍋碗敲得叮當響,一邊罵:
「不知道娶了你有什麼用,飯吃不上熱乎的,兒子也生不出。」
「要是有兒子,現在就有兒媳婦伺候你伺候我!」
「要怪就怪你自己肚子不爭氣,我那時要你繼續生,你怕計生辦的人抓你去打胎。」
「打胎就打胎,村里那麼多婆娘打胎,現在個個都好好的。」
5
我親眼見過被引產的八個月胎兒。
五很齊整,躺在滿是漬的紅臉盆里。
因為痛苦,手腳不停地在抖。
護士用塑料袋套住孩子的頭,扎。
然后把扔到垃圾桶里。
那一幕深深刻在我腦海里,每每想起就心有余悸。
本沒法接再生一個。
岳建華煎了三個蛋,煮了滿滿一大碗面。
一腦全吃了。
只留下一副滿是油污的碗筷,堆在廚房的水池里。
吃過飯后,他穿上鞋子就出門了。
下午一般兩點左右上工,他這會出門,又不知要去哪里混。
我洗了個熱水澡,吃了碗豬油熱面。
覺整個人緩過來些。
準備把堆小山的臟服扔去洗機洗下。
想到岳建華的這幾天種種,我把他的服挑出來扔到旁邊。
讓他自己洗去!
結果,一板藍小藥片從他子口袋里掉了出來。
藥丸只剩下一顆,上面的字也瞧不清。
約能看清什麼西地什麼什麼的……
他最近病了?
之前稍微有個頭疼腦熱,他都呼天喊地,恨不得在家躺上十天半個月。
好把所有路上的活都扔給我去干。
這次居然一反常態,一聲不吭。
我存了個心眼,把藥片揣在兜里。
我掃地的那條街上正好有個藥店,里面上班的姑娘我都認識。
瞅著店里沒人的時候,我揣著藥片就進去了。
小雅看了看藥丸,又看了看我。
笑了:「周姐,這你從哪弄來的呀?」
「是我老公瞞著我在吃,這病主要治什麼的?」
小雅笑得更厲害了,道:「周姐,你們兩夫妻這麼大年紀了,還會生活。」
「這是壯藥,年紀大的人吃了,能進行生活!」
6
小雅告訴我,這個藥一般是二十片一盒。
我今天在家里其他地方都翻過,并沒有發現這個藥。
二十片,如今只余下這唯一的一片。
其他的,肯定都被他吃了。
吃了就得用。
一年多前我就絕經了,其后跟他就沒有過那方面的親接。
他用到哪個人上去了?
我手腳發抖,臉上的褪得干干凈凈。
一刻也等不了,沖到江東路上要去問個清楚。
結果他不在。
正好同事王姐路過,瞄我一眼:「你去劉梅那邊看看,你男人最近總是無償幫掃地。」
「你男人不老實,周姐你得好好管管。」
我蹬著自行車到旭東南路。
遠遠地就看見劉梅正坐在銀行門口樹下的石墩子上搖著扇子,喝著茶。
而我的老公岳建華,則揮舞著掃把,賣力地幫掃著地上的落葉。
經過邊時,還拿手在劉梅的腰上狠狠一把。
惹得劉梅一邊橫他,一邊學下蛋母咯咯咯地笑。
不肯幫我掃街,卻有時間來討好其他人。
我又是悲涼又是生氣。
自行車踩得飛快。
劉梅已經看到了我,笑嘻嘻道:「周姐,岳哥真好,我這幾天說骨頭疼,他就幫我掃地,還給我買了兩罐呢。」
「真羨慕你,有這麼又賺錢的老公!」
我的臉難看到了極點。
岳建華察覺不對,沖過去舉起掃把對著我:「周雙,你要發瘋回家發,別在大街上丟人現眼。」
我深吸一口氣,質問:「劉梅,前段時間我男人是不是拿兩盒阿膠給你了?」
「是啊!」劉梅朝岳建華飛了個眼,「他說我臉不好,讓我補補,所以我說你老公嘛。」
我氣得腦袋都要裂開:「那是我大
兒買給我補的,他沒權利送人!」
「那兩盒東西要一千多,你最好拿來還給我!」我死死盯著,「你想要吃想要喝,找你自己男人去!」
「眼皮子這麼淺,只知道惦記別人的東西!」
岳建華一掃把砸到我上:「你個臭婆娘,你閉!」
我們鬧的靜不小,引來了路人圍觀。
岳建華怕丟臉,拽著我往家里走:「走走走,有什麼話咱們回去說!」
我一把甩開他,把藥片掏出來甩在他臉上。
指著劉梅問:「你吃這個藥,是不是用在上?」
「一把年紀了,你也不怕把自己吃死!」
岳建華臉青一陣白一陣,惱怒沖我嚷嚷:「我就是用在上,那又怎麼樣!」
「我自己賺錢自己買藥吃,你管得著嗎?」
說著,他跟眾人吆喝起來:
「早就絕經,平時不讓我。現在割了子宮,連個人都算不上了。」
「我是個正常男人我有需求,總不能憋死吧?」
「這事就是到了法院,我也有理!」
……
路人對著我們指指點點。
我從來沒想過,家里的私事,自己的病痛,會被他這樣攤開在人前。
我氣得腦子嗡嗡的,用盡全力一掌扇過去。
「啪!」
可惜我病后虛,這一掌沒把他扇個倒栽蔥。
岳建華氣壞了,拳頭朝我砸來:「你個惡毒婆娘,反天了,竟然還敢打老子。」
我往后退了兩步,本來可以躲開的。
可偏偏劉梅一挪,擋住了我的退路,拉住我的胳膊,作勢勸架:「周姐,你有話好好說,怎麼能跟自家男人手呢。」
7
我被擋住。
岳建華的拳頭,于是狠狠砸在我口。
痛!
眼前發黑,耳朵失去聽覺。
這世上。
怎麼有這麼惡毒不要臉的男啊!
我的怒火燒到了極致。
當下轉一把抱住劉梅,頂著往背后的樹上撞了過去。
哪怕是層皮,我也不想讓這對狗男好過。
眼看著就要撞到樹上,聽到岳建華發怒又驚慌地吼:「周雙你趕給我停下來。」
「劉梅肚子里懷了我的兒子!」
我已經停不下來了。
劉梅還是撞到了樹上,痛苦地捂住了肚子。
岳建華沖過來,一腳把我踹到一邊,抱著喊:「小梅小梅,你沒事吧?」
「莫怕,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我想起生小紫那會。
那時沒錢,生孩子去不了醫院,都是靠自己。
陣痛很磨人,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不停哎喲著。
岳建華很不耐煩地起:「吵死了,還讓不讓人睡覺?」
他抱起被子去了廂房,留我一個人在暗夜里被陣痛一次次侵襲。
我著遠去的出租車,和岳建華從未回頭的背影。
苦笑一聲。
我真該死!
我當時應該生了小藍,抱著直接走的。
都是我自找的。
一步錯,步步錯。
真恨不得回到過去,狠狠自己幾掌打醒自己。
岳建華很生氣。
他給小藍和小紫都打了電話。
說他在醫院,家里出了大事,讓們都務必回來一趟。
兩個孩子嚇壞了,連夜趕回來。
我們三人一起去了醫院。
眼前的一幕無比荒誕。
岳建華端著一碗粥正在喂劉梅,而劉梅的瘸子老公則耷拉著頭坐在一邊。
見了我們母三個,岳建華把粥遞給瘸子張:「你來喂。」
然后他看著我說:「還好孩子沒事,不然你拿命都賠不了!」
小藍往前一步將我護在后,冷笑:「這就是你說的大事?」
岳建華大言不慚:「你要有弟弟了,岳家要有了,這當然是大事!」
「但你媽沒有分寸,差點把你弟傷了。」
「再者你劉姨也有老公,讓給咱們生孩子,也要有點表示。」
他看向兩個兒。
「養你們到這麼大,現在也該出力了。」
「小藍你一會去幫你劉姨把醫藥費結一下。」
「另外,你拿八萬,小紫你拿兩萬給你張叔,就當是給弟弟的營養費。」
小紫怒道:「爸,你腦子燒壞了吧?胡說八道什麼呀!」
小藍則要鎮定許多,角勾著一笑,看向岳建華:「只要十萬塊就夠了?」
「沒有其他要求了?」
岳建華愣了下,跟劉梅對視一眼后,回道:「當然還有!」
「你
弟生下來后,戶口就落在你的名下。」
「你現在是上海戶口,他以后也就是上海娃娃,能在上海讀書,更容易給岳家宗耀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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