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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鎖和鐵鏈被嘩啦啦取下，門吱呀一聲推開。

瑟在墻角的囡囡心驚膽戰，抱著自己膝蓋的雙手死命收，因為恐懼而忍不住哭出來。

進來的人提著一盞橘黃的風燈，見嚇這樣，忙幾步走來，提燈照亮了自己的臉：“囡囡不怕，是我呀，姨姨來帶你回家。”

囡囡抬頭，依稀看見面前人正是和自己一路從順天到杭州的阿南，又聽說帶自己回家，頓時死死抱住阿南的雙，不肯放開。

“不哭不哭，別怕，來，先吃顆糖。”阿南從袖中出一顆糖塞在的口中，“你說過的，吃了糖就不哭了。”

囡囡含著甜甜的糖，點了點頭止住嚎啕的哭聲，但眼淚還是一直在掉落。

阿南俯下，想將抱起，然而囡囡已經七八歲，雖然小胳膊小的，但一手持著燈籠，一手要抱也是不易。

一直跟在后的朱聿恒，俯替將囡囡抱了起來，問：“去哪兒？”

他拔偉岸，囡囡小小的子在他懷中如一片羽般輕飄，毫不費力。

阿南直起，提著燈籠說：“清河坊旁石榴巷，送囡囡回家。”

他抱著囡囡跟在后，而阿南提著燈籠，腳步輕快地走在前面。

出了院門，來到前院，卓晏和胖子坐在已經熄了大半燈火的庭院中，一個在嗑瓜子，一個在踱步。

看見他們出來，卓晏丟了手中瓜子蹦上來，正要開口說話，胖子扯了扯他的袖，示意不要輕舉妄。

卓晏卻不懂，殷勤地手，要從朱聿恒手中接人：“這小姑娘真可，我替您抱……”

“不用，就讓他抱著吧。”阿南隨口說，“讓你們提督活活子，畢竟以后也得學會伺候人了。”

“提督……？”卓晏有點疑，但再一想朱聿恒倒也確實是圣上欽點的三大營提督，便又問，“什麼伺候人？”

阿南手懷，想從懷中掏出那張賣契，讓他們開開眼，看看賣契的落款上，那端正清晰的三個字——宋言紀。

但是，立即就接到了朱聿恒那要殺人的眼神。

對哦，人家堂堂神機營提督，怎麼能在下屬面前丟臉。

阿南吐吐舌頭，笑著又把手了回來，說：“沒什麼沒什麼，我是說，你們提督以后和我一起住，估計沒人伺候了。”

卓晏下都快掉了：“可、可提督日理萬機……怎麼能跟你住在一起？”

胖子更是崩潰，口格格作響，就是不出任何字來。

阿南轉頭看向朱聿恒，而他置若罔聞，只平靜道：“這是你們的事，去辦妥就行。”

卓晏和胖子面面相覷，片刻后，胖子臉有些扭曲地問：“那……那提督大人，您什麼時候回京？”

朱聿恒略一沉，說：“必要的時候。現在，我得與一起。”

最后這“與一起”四字，簡直是從牙間拼命出來的，又狠又快。

卓晏和胖子又不免抖了一下，覺后背都是冷汗。

怎麼辦？天下是不是快要完了，皇太孫是不是被這人挾持了，這不是天傾西北、地陷東南，連媧皇都難救了？

神采飛揚的阿南，完全不在乎他們的神，畢竟能贏得神機營提督賣給自己，覺得已經到達人生巔峰。

愉快地手一拍朱聿恒的背，說：“走吧，送囡囡回家。”

星空之下，暗夜之中，杭州的長街寂寂無人。阿南提著風燈，朱聿恒抱著囡囡，兩人一路向清河坊行去。

他在后，腳步很輕。而手中燈籠的芒，橘黃溫暖，一直照亮面前的路。

囡囡一家人生活窘迫，租了個破落院子里的一間屋子，屋子是個角落廂房，暗。

萍娘等了一夜又哭了一夜，眼睛已經腫得像個桃子，看見兒回來，拉著囡囡跪下就給阿南叩頭謝恩，被阿南扶起后又張羅著讓他們吃點東西再走。

賭了半夜，阿南也是真了，就沒推辭。

萍娘麻利地生了火，先煮了些蕎麥面條，又敲開隔壁門借了兩個蛋，蓋在面條上。

阿南和囡囡一起捧著熱騰騰的面，歡快地吃開了。

朱聿恒看看那碗黃黃黑黑的蕎麥面條，再看看上面那個寡淡的水煮荷包蛋，把臉轉向了門外。

萍娘頗有些尷尬，陪著笑說：“這……要不我再去借點油鹽……”

阿南沒回答，把筷尾在桌上點了點，看向朱聿恒：“過來。”

的聲音并不響亮，但朱聿恒看著眼中那一點銳利的，遲疑了片刻，終于慢慢走了過來。

“坐下，給我吃面。”阿南的聲音還是低低的，但語氣短促而凝重，不容置疑，“一都不許剩。”

萍娘忙說：“妹子，別勉強小兄弟了，我、我再……”

“阿姐你別管，這是我們的事。”阿南拍拍懷中那張賣契，盯著朱聿恒，“愿賭服輸，你自己親手簽下的字據，還字跡未干呢，這麼快，就不聽話了？”

他抿遲疑了片刻，終于抄起桌上的筷子，夾起面條，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缺油鹽的面條，他幾乎沒怎麼嚼就吞下了，那姿態居然也很文雅，沒發出一點聲音，一看就是從小注意保持良好儀態的，已經習慣自然了。

囡囡在旁邊看著他，怯怯地說：“哥哥，蛋也很好吃哦。”

“蛋不給他吃。”阿南抄起筷子到朱聿恒碗里，把荷包蛋夾到了囡囡的碗中，說，“給你吃，你正長呢。”

朱聿恒瞪了一眼，阿南毫不示弱，一抬下：“湯。”

他咬牙埋下頭，忍辱負重，一口一口喝干了碗中湯。

正在此時，虛掩的門被推開，一個干瘦的男人探頭進來，一看屋有生人在，頓時愣住了。

萍娘一把摟住囡囡，憤恨地看著男人：“你……你還有臉回來！你再敢一下囡囡，我就……我就和你拼命！”

那男人點頭哈腰進來，臉上又是尷尬又是痛悔：“阿萍，我那不也是沒辦法麼？不簽那賣契，他們就要砍我一雙手啊！”

囡囡抱著母親，怯怯看著自己父親。而萍娘死死抱著兒，狠狠瞪著他。

阿南正想著是不是幫萍娘把這人打出去，和他恩斷義絕時，那男人已經趕上來，撲通一聲就跪在了萍娘的面前，將和兒一起抱在懷里，痛哭流涕道：“阿萍，我錯了！我不該想著風頭好贏幾把大的，以后讓你們娘倆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我該死，我不是人！”

他說著，騰出一只手，連連自己，啪啪有聲。

囡囡嚇壞了，趕拉住他的手，大哭起來。

萍娘把囡囡的臉埋在自己懷里，別過頭去不看他：“婁萬，我天亮就帶囡囡回娘家去，以后你自己過日子吧！”

婁萬死死揪著的服，急道：“阿萍，你說什麼胡話？囡囡這不是回來了嗎？我這次真被嚇到了，以后再也不賭了！再賭……再賭我就拿菜刀把自己手給剁了！”

萍娘捂住臉，偏過頭去，竭力抑自己的嗚咽。

婁萬說著說著，眼淚也下來了：“我真的改了，阿萍……我們一起撐船運貨，我下苦力賺錢，把囡囡養大，把屋子贖回來，我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見父親痛哭流涕，囡囡趕從萍娘的懷中出手，用小手幫他眼淚：“爹，囡囡守船艙做飯，讓阿爹阿娘累了就有飯吃，能安心在船艙里睡覺。”

男人連連點頭，又抓著萍娘的手，哀求地看著。

“娘，以后阿爹不去賭錢了，我們就能回家了，種瓜，養小，每天都有蛋吃，不用向別人家借了……”囡囡挽住爹娘的手，把他們連在一起，天真道，“以后我還要有小弟弟小妹妹，我要做大姐，把他們照顧得白白胖胖的……”

“好，阿爹阿娘去賺錢，給囡囡買糖吃，以后還要風風給囡囡備一百擔嫁妝！”

“還一百擔，能有十擔八擔就不容易了……”萍娘終于開了口，聲音哽咽。

見終于搭腔，男人把的手攥得更了，拉著道：“阿萍，我剛都聽說了，這位姑娘就是在賭坊贏了鬼八叉，把囡囡贖回來的英雄吧？來，我們一家給恩人磕頭！”

阿南差點被英雄逗笑了，趕起扶他們，說：“不必不必。倒是囡囡爹，久賭無贏家，你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的，以后別搞那種走邪路的活計了。”

“是是，我知道了。”男人連連點頭應著，又堆起諂的笑問阿南，“姑娘，聽說杭州城誰也賭不過鬼八叉，您怎麼這麼厲害啊？”

“賭坊都做手腳的，你這種不懂的去了就是被宰。”

“是是，我再去我就是王八蛋！”男人說著，又要自己子，被萍娘拉住了，才討好地朝大家陪笑。

眼看著一家人重新團圓，阿南也不自覺出笑容來。

可回頭一看，后的朱聿恒卻還是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仿佛一點都沒被這重歸于好的一家染到。

“怎麼了，浪子回頭不好嗎？”告別了這一家人后，阿南帶著朱聿恒走出巷子，問他。

朱聿恒表冷漠：“我沒見過哪個賭，能戒掉賭癮的。”

“我說宋提督，你年紀輕輕的，凡事多向好看看行不行？”

朱聿恒垂下眼睫，抬手舉高了手中燈籠：“走吧。”

暖融融的燈下，街道兩旁的蟲鳴聲中，他們一前一后走在靜謐的夜中。

“對了，我以后怎麼稱呼你啊？”落后半步的阿南，嗓音在橘燈中也不再那麼低沉，輕快地開了口，“我不能在外面你宋提督吧？要不然你阿宋怎麼樣？阿紀呢？”

朱聿恒皺起了眉，這些會讓別人聯想到宋言紀的名字，他顯然覺得不怎麼樣。

“你可以我阿琰。”他垂眼看著手中暖橘的燈籠，低低道。

“阿言？”阿南笑嘻嘻道：“這名字不錯，和你這一臉嚴肅的樣子，真是很配。”

朱聿恒冷冷哼了一聲，沒再搭話。

帶著朱聿恒回到大雜院，阿南推開了臨時租賃的那間房。

屋子倒有兩個小隔間，可陳設簡陋。連通院子的外間更是連張床都沒有，只堆了一些七八糟的雜。

“我住里面，你住外邊。”折騰了大半夜，阿南是真困了，指指地上就往里面走。

朱聿恒環視著空落落的外間，問：“我睡哪兒？”

阿南抬腳踩踩青磚地：“一個大男人怎麼不能過夜？自己打個地鋪。”

朱聿恒倒是很想問，地鋪的“鋪”在哪里，而已經捂著打了個哈欠，又說：“給我燒點熱水，我要洗澡。”

放在窗臺上的油燈，微晃的給朱聿恒頎長拔的軀蒙上了一層恍惚：“你要我……燒洗澡水？”

“怎麼了？說好的一年為奴為婢供我驅馳，燒個洗澡水不是分事？”回在屋唯一一把椅上坐下，隨手拉開旁邊屜，取出一柄小鉗子彎著幾個怪模怪樣的圓環，口中催促：“快點，我困死了。”

朱聿恒抿下，攏在袖下的手掌收了拳，死死盯著。

而恍若未覺，蜷在椅中徑自彎折手中環扣，坐姿慵懶得跟午后曬太的貓似的，但手的作卻非常迅捷，幾個不規則的圓環和三角被迅速連接在一起，大圈套小圈，勾連縱橫，牽扯不斷。

瞇起眼端詳幾個圈環片刻，才抬頭看向他，詫異地問：“怎麼還不去？”

他松開握拳的手，盡量抑緒：“不會。”

“你會的。”阿南翹起二郎，悠閑自在地給那串怪模怪樣的圓環上繼續添加零件，“畢竟，一個合格的仆役怎能不會燒洗澡水呢？”

甚至，以后還有洗腳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