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冬夜, 四目相對, 靜謐無言, 耳畔仿佛能聽到每一片雪花落地時的聲音。

月佼覺得, 若是雪花會說話, 那每朵雪花落地時, 定然都會說同樣的一句話:尷尬。

“我、我瘸, 不小心說錯的！”月佼微微踮起腳，膽大包天地出手將嚴懷朗的頭推回去朝前，又從后抵著他的肩推著他繼續上臺階。

月佼在背后推著他往書房去, 面紅耳赤地訥訥地嘀嘀咕咕:“我原是想說皮……”

許是方才的尷尬還未散盡，此時連這個“”字都仿佛著一子別扭的深意，頗引人遐思。

于是月佼急忙又改口:“不是, 是想說剝皮、剝皮啦！”

夜掩映下, 同樣面赭紅的嚴懷朗只能輕咳一聲，心知不能再與繼續糾纏這個話題, 否則……

場面極有可能會變得非常“不像話”。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書房, 嚴懷朗舉步走到書桌前, 將手中拎著的東西放在書桌一角, 稔地取了火折子點燃明燭。

站在門口的月佼這才注意到書桌上多出一個雅的點漆食盒。

一邊順手掩上書房的門, 一邊強歡笑著尋了話頭緩解尷尬:“正巧我還沒來得及吃晚飯呢。”

嚴懷朗將火折子封好放回原，不經意瞥見關門的作, 面上帶著可疑的暗紅急急沉聲道:“不許關門。”

月佼被他話中的見的嚴厲嚇了一跳，趕忙又將書房的門重新打開, 訕訕垂下眼簾, 拖著腳步向書桌前行去。

長燭微漸盛，有寒風自門口灌進來，那燭便頑皮地搖曳著地上一雙人影，如投石了湖心，起許多難以言喻的曖昧漣漪。

見好似被嚇到，嚴懷朗心下懊惱，卻不知該如何解釋才能將場面圓回來。

好在月佼是個懵懵懂懂的家伙，只知是自己的小破說錯話，才惹出這尷尬別扭的氛圍來，并未再費腦子去深想“關門”這件事的前因后果。

“我、我就是怕冷……”干笑著撓撓頭，不敢直視嚴懷朗的目。

無論如何，這也算是盡力圓場了。嚴懷朗輕輕“嗯”了一聲，將那食盒推過去。

尷尬的氣氛稍緩，月佼這才抬起頭來，盡力友好地瞇起笑眼:“你請坐呀。”

自己也邁開步子噔噔噔繞到桌案后，與他隔桌而坐，假裝什麼也沒發生似的，歡快地打開食盒的蓋子。

盒子里是三排兔子模樣的小點心，盡職盡責散發著牛的淡淡甜香味。

它們整整齊齊排隊列，一個個都是乖乖的模樣，通的椰蓉細似是才在雪地里滾過一遭，茸茸可至極，得人恨不得將它們掬在掌心來去。

“這是什麼兔子？”先前的尷尬瞬間被拋諸腦后，月佼眉開眼笑地出兩指，小心翼翼起一只兔子點心。

的一對明眸笑彎彎月牙的模樣，好奇又專注地打量著手中可的小家伙。

嚴懷朗看著毫無芥笑開的模樣，如釋重負地以拳抵，輕咳一聲，才垂眸道:“是三禾居的玉兔雪花糕。”

三禾居是京中盛名數百年的點心鋪子，“玉兔雪花糕”是這家鋪子的招牌點心，每日只做三百盒，且只允許每位客人買走一盒，三百盒賣完便明日請早。

因這味點心的模樣極討人喜，加之也不易買到，每日天不亮，三禾居門口便會排起長長人龍。

見一副心都要化了的模樣，嚴懷朗頓時覺得，自己今日天不亮就頂著大雪去三禾居門口排隊的舉雖有些冒傻氣，卻還算有所值。

月佼小心地聞了聞那兔子點心的香味，又笑眼瞇瞇地好奇道:“是牛做的嗎？怎麼還有一點點栗子的香氣？”

怕自己的思緒又要飛，嚴懷朗連忙拿過放在桌上的小冊子，翻閱起今日記下的那些疑問。

他低頭查看著記下的疑問，隨口答道:“鼻子還真靈。據說是用三禾居的祖傳方，再加上牛、栗、麥芽糖做的。”

說話間，他忍不住略抬眼覷著的一舉一。

得了他的解答，月佼面上燦然的笑容愈發得意，一張明麗的小臉似是驀地璀璨生輝，人挪不開眼去。

“我就說怎麼有栗子的味道，”笑瞇瞇著那只兔子在眼前轉來轉去地打量著，又問，“這個紅紅的眼睛，就是麥芽糖嗎？”

“嗯。”嚴懷朗角微揚，將手中的小冊子輕輕翻過一頁。

“麥芽糖怎麼是紅的呢？”月佼疑笑喃，接著又自問自答，“唔，是我從前沒有見過紅的麥芽糖……”

又見了一樣前一世沒見過的東西，覺得自己離“此生無憾”又近了小小一步。

見一直以指尖拈著那只點心翻來覆去地看，嚴懷朗忍不住好笑地調侃:“你是不忍心吃掉它們嗎？”

京中有些小孩子得了這點心，總會因著它模樣太可又栩栩如生而不忍下口，據聞還曾有小孩哭著抱食盒，向家中大人請求將這些小兔子養起來。

月佼詫異地瞥他一眼:“點心做出來不就是給人吃的？若是放到壞掉，我才當真不忍心呢。”就是瞧著它模樣好看，多看兩眼罷了。

語畢紅微啟，嗷嗚一口……咬掉“兔子腦袋”。

“你要吃嗎？”月佼腮邊鼓鼓地嚼著“兔子腦袋”，笑容可掬地問道。

哭笑不得的嚴懷朗搖搖頭。

確定了這整盒點心都屬于自己后，月佼毫不猶豫地將那些“兔子”一只只拎出來，一口咬下一個“腦袋”，再把沒了腦袋的“軀”整整齊齊擺回盒子里。

見嚴懷朗目瞪口呆，月佼抬起下，鼓著腮故作惡狠狠的模樣，口齒不清地解釋道:“這種兇殘的吃法，才符合‘妖’的份……我跟你講，我其實是個很兇的人，很兇。”

嚴懷朗抬手在扶額，擋住自己忍俊不的臉，極其配合地應道，“嗯，是很兇。”

他真是時常不清這家伙腦中在想什麼，莫名其妙如天外飛仙……怎麼辦，好想笑。

****

又隔了兩日，紀向真才重新出現在月佼面前。

兩人照舊在書房讀書，相安無事近兩個時辰之后，才雙雙站起稍事休息。

那場大雪過后，接連兩日都是雪霽天晴。

冬普照，使人免不得周有些暖洋洋的疏懶之意。兩人說說笑笑地一同下了臺階，在院中曬著太舒活筋骨。

紀向真忽然道:“妖，我來襲你，你打我一掌試試。”

懶腰到一半的月佼驚呆了:“哪有襲還提前說一聲的？”

紀向真愣住，繼而尷尬地撓了撓頭笑道:“好吧，我的意思是說，咱倆還沒過手，切磋切磋？”

“好呀。”月佼半點也不忸怩，痛快應下。

紀向真也是個說風就是雨的，聽應了，便立刻朝近。

雅山紀氏的功夫是基扎實的路子，紀向真在師門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可終究還是有模有樣。

他這個乍然而來的攻勢其實算是打了月佼一個措手不及，撲面而來的氣勢也算雄渾剛勁，卻撲了個空。

不過須臾瞬間，他掌風所到之已空無一人；與此同時，他覺右肩胛被人輕輕拍了一記。

月佼站在他背后，一手叉腰，得意到恨不能仰天大笑:“俠，你輸啦！”

若兩人今日真是敵對，方才那一掌必定不會那般好相與，勝負已現。

紀向真齜了齜牙，點點頭回道:“總算放心些了。”

“你傷了，”月佼沒有問他為何有此一出，倒是先皺起了眉，有些怒氣，“誰傷的你？”

這些日子的，讓月佼已將紀向真這個伙伴視為自己人。

之前在江湖上晃了一年，多學了些草莽義氣，當下也不問緣由對錯，只想去幫朋友把場子找回來。

紀向真忙笑著擺擺手，“也不是多重的傷，況且是我自己去找蘇憶彤約戰的。”

月佼不解:“你找約戰做什麼？”

這才有些明白前兩日紀向真沒有來的原因。

“我這不是怕你吃虧嘛，替你探探虛實，”紀向真笑道，“我技不如人挨了一掌，愿賭服輸，沒什麼的。你方才沒使全力，我也不能十分吃得準，不過，我覺你倆的手應該相去不遠。”

知道他為自己擔心，月佼心中激，卻又不免有些惱:“你向約戰，是事先講好的切磋，還是襲？”

“講好切磋的，我還下了帖子給呢。”怕誤會自己襲別人，紀向真急忙澄清。

月佼生氣地跺了跺腳:“既是事先說好切磋，怎麼能重手傷人呢？！這很不君子。”

“許是一時沒拿好，”雖說紀向真的功夫不怎麼樣，襟懷卻還是很有俠模樣的，“再說也是我主找上門去挨揍的，沒事。”

月佼有些不甘心，總覺朋友被人欺負了，回書房的路上一直嘰嘰咕咕道:“將來若有機會，我替你報仇。”

“你別放在心上，也不是什麼仇怨，”紀向真忽然想起一事，便話鋒一轉，“對了，嚴大人替你辦的那個份戶籍，是鄴城的是嗎？”

“嗯，”月佼不解地點點頭，“怎麼了？”

紀向真鄭重地叮囑道:“那你一定要將那戶籍上的份背景記了，到應考時，無論誰問你份來歷的話，你都要說你是鄴城人，明白嗎？”

“不能老實說……我是紅云谷的人嗎？”月佼有些為難。

還是不太喜歡騙人。

“嚴大人要避嫌，關于點招的事他不方便對咱們說什麼，可咱們自己得有數，不能給他惹麻煩。懂？”

其實月佼聽得云里霧里，似懂非懂，但“不能給嚴懷朗惹麻煩”這件事認同的。

于是忙不迭請教道:“除了不能說我是紅云谷的人，還有旁的事需要注意嗎？”

紀向真想了想，“哦，對了，你總是直呼他的姓名，這樣會讓旁人有所揣測。”

而他自己在嚴懷朗跟前聽訓一年多，京中是有人知道的，他這幾日也在愁怎麼摘出這事來。

“揣測什麼？”月佼茫然。

紀向真“嘖”了一聲，恨鐵不鋼道:“當然是揣測嚴大人徇私啊！”

在鄴城時蒙月佼無心之語點醒，他已明白了嚴懷朗雖時常冷著臉，但在苛刻約束自己的苦心之下，對自己并不照拂。

因此他雖多嚴懷朗多有敬畏，但也是非常激的，便自覺承擔起維護嚴懷朗聲譽的重擔了。

月佼皺著眉鄭重點了頭:“他本就沒有徇私，誰要是胡說八道，我、我……”

“你要如何？”紀向真看憋著氣的模樣，忍不住笑著逗。

月佼憋了半晌，怒道:“……我很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