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殺》17.真兇

陸珩脣邊帶著笑, 無聲審視王言卿。王言卿沒注意陸珩的眼神,對過去的回憶中,明明剛纔那幅畫面一閃而過, 可是再仔細想時,卻怎麼都找不到了。

茫然很久, 想得頭都痛了,也沒有結果。手敲擊自己的額頭, 陸珩及時將的手握住, 關心地問:“怎麼了?”

王言卿擡頭, 像做錯什麼事一般, 可憐說:“二哥, 對不起, 我只記得你對我說要懂事,剩下的卻記不起來了。”

陸珩眉梢微不可見了下,他說的?看來,王言卿並沒有真的想起來, 但凡回憶起來, 就知道面前的人本不是的二哥。陸珩的心不知道放鬆還是失,他對王言卿笑了笑, 眼尾勾起,像深湖一樣人沉溺:“沒關係,想不起來就算了,我們日子還長,不必著急。除了這個, 還有嗎?”

王言卿搖搖頭, 眼神小心翼翼。陸珩知道這個黑鍋又要他背了,他頓了下, 一邊安王言卿,一邊給自己自圓其說:“你想起來的,應當是你八歲那年生病的事。我早上起來練武,你也要跟著,練武功課是按我的進度安排的,你弱,明明不住還要撐,回去後就病倒了。我讓你休息幾天,你不,第二天非要起來繼續。我便讓你懂事,不要拿自己的開玩笑。”

陸珩說完,自己都要信了。他看過王言卿的全部資料,知道八歲時因爲練武生了一場大病,如今陸珩稍稍加工,時間、因果、經過都不變,唯獨裡面的人換了陸珩,還將一句很無的話扭轉關心王言卿,誰聽了不道一聲。陸珩頗爲慨,他在前鍛煉出來的應變能力,全用在欺騙王言卿上了。

果然,王言卿聽到這些話眨了眨眼睛,眸底氤氳出水:“二哥……”

陸珩上王言卿臉頰,指腹在那雙驚心魄的眼睛上挲,輕輕拭去眼角的淚:“哭什麼?這樣的事還有許多,你不記得,我們就重新再做一遍。就算你永遠恢復不了記憶,也沒關係。”

陸珩心裡默默補了一句,如果你恢復了記憶,恐怕就不會乖乖坐在這裡,用這種眼神看他了。

王言卿心中盈滿忘卻了兩人所有記憶,二哥卻不生氣不急躁,始終耐心地引導有這樣一位哥哥何其有幸,難怪失去了記憶都不捨得忘記他。

陸珩在王言卿臉上流連許久,終於不捨地收回手。他一副理所應當,說:“你今日折騰了一天,應當累了吧。他們搜山恐怕要找一會,今夜我們走不了了,不如你先休息。這裡有二哥幫你守著,你儘可放心,安心睡吧。”

王言卿聽到這話表略有猶豫,和二哥青梅竹馬,小時候親就算了,如今他們都長大了,晚上還共一室?但陸珩剛纔的話猶在耳邊,王言卿心的疑慮很快被倒,二哥對這麼好,怎麼會有其他心思呢?他肯定是在關心

王言卿今日在寒風中站了一下午,可能是被寒風刺激到了,疲乏,後腰也酸酸地疼。陸珩見王言卿出疲態,拿來靠枕放在榻上,扶著躺下。

王言卿也確實累了,順勢躺好,陸珩見有些冷的樣子,取來自己的披風,細緻地蓋在上。王言卿看著陸珩近在咫尺的暗青袖,問:“二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樑榕之死的真相了?”

陸珩不置可否,說:“還沒找到,一切都只是推測,哪有什麼真相。”

王言卿量纖細,陷在陸珩寬大的披風下只隆起小小一縷。怕冷,將臉埋在披風領口的絨裡,黑蓬鬆張揚,的臉靠在上面,都不及掌大。

轉過臉,仔細看著陸珩,說:“你不用騙我了。你從樑榕書房出來的時候,就大概推測的差不多了吧。”

夜深寒重,朔風呼嘯,陸珩在冷冰冰的公文和活生香的人間果斷選擇了後者。他坐到榻邊,手指緩慢從王言卿髮中穿過,漫不經心說:“卿卿問這些的話,一會還睡得著嗎?”

王言卿搖頭,雖然沒說話,但一雙清澈分明的眼睛定定看著他。陸珩無奈,微嘆了聲,說道:“本來想讓卿卿睡一會,不過既然卿卿想聽,爲兄豈有不應之理。我一進樑榕房間就覺不對,他書架上藏著許多書,桌案上筆墨紙硯俱全,看得出來平時就是個看書的子,和那些裝門面的紈絝子弟不同。這樣的人,最常用的臥榻小幾上竟然空無一。我覺得太刻意了,就進去看看,沒想到正好撞對了。他桌案上的筆按細長短整齊排列,鎮紙也放得橫平豎直,可是他硯臺上的筆卻沒洗。一個心大意的人會將用完的筆留到第二天才洗,但一個強迫追求整齊的人不會。只能說明,他放下筆時只是暫時離開,並沒有想過出門或睡覺,樑文氏和樑家下人所謂的樑榕出門訪友,本是無稽之談。”

王言卿一邊聽一邊回想白日的景象,也看到樑榕的桌面了,但本沒注意這些細節。沒想到看似簡單的桌面,竟然藏著這麼多信息。

王言卿又問:“然後呢?”

“我當時便知道樑榕多半遭遇不測了。藏書最能反映一個人的格,我去書架前查看,發現上面的書看似雜,其實是按照朝代分佈的。唯獨有一本,是宋藏本,卻被放到了元代的雜記裡。”

王言卿側躺在引枕上,下抵著陸珩的披風,燈像在兩人上打了一層釉,對比之下王言卿的下愈白,陸珩的披風愈黑。陸珩修長的手指緩緩在王言卿頭髮中撥弄,沒有理會那雙手,有些驚訝地問:“那些書並非正經學問,而是遊記雜談。二哥,你連這些東西都知道?”

如今大興八,科舉考的纔是正經學問,其餘一概是歪門邪說。反正那些書王言卿是一本都沒看過,不知道那些書本在講什麼,而陸珩卻在一堆書中,一眼找出有一本朝代不一樣。

陸珩低低笑了笑,繞著王言卿的髮在指尖打圈:“我也沒看過,囫圇知道大概而已。樑榕這種格的人不可能將藏書放錯,一定是另一個人手忙腳之間,隨便將桌子上的書歸書架。我將那本書出來,沒翻幾頁就發現上面有水漬。水漬淺淡,邊緣發褐,應當是茶水。我便推測,事發之前樑榕在書案上看累了,便放下筆,挪到榻上歪躺著看,後來兇手進屋,作案時不慎撞翻茶水,把書打溼了。兇手心慌意,趕將書本混書架中,以免有人發現他來過。他出於心虛,將榻上所有東西都清理乾淨,我去榻邊檢查,發現茶幾上面落的灰和桌案上不一樣,明顯後面又有人進去拭過。若不是案發之地,兇手何必這樣上心?”

王言卿點頭,難怪陸珩當時在榻邊停留了那麼久,原來那個時候他就在還原現場了。王言卿問:“所以,榻邊緣那些劃痕,也和樑榕之死有關?”

陸珩淡淡唔了聲,說:“沒有見到前,不能太早下結論。不過,那些劃痕細而深,有細微的翻卷痕跡,看細應當是指甲。案幾下面的榻墊上有洇溼的痕跡,當時茶盞應當放在榻幾上,被撞翻,茶水浸溼了書,還有一部分順著桌流到榻上。案幾雖然拭了好幾遍,他們卻忘了清理下面的榻。按這些痕跡,樑榕應當是躺在榻上被殺害,臨死前掙扎,在邊緣扣出劃痕。樑芙聽到的那些悶悶聲,應當就是樑榕掙扎的靜。”

陸珩說完,繞著王言卿的頭髮,隨意補充了一句:“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證據還得等出來。”

“這已經很厲害了。”王言卿歎服地應了一聲,想到自己,有些氣餒地說道,“我和你一起去看書房,但我只看到表面,什麼都沒發現,不像二哥,連作案過程都差不多推出來了。二哥偵查能力這麼強,哪裡還需要我呢?”

陸珩低笑一聲,手掌上移,王言卿的頭頂,說:“卿卿高看我了,辦案看的是經驗,見的多了,自然而然就注意到了。不像是卿卿,察秋毫,天賦異稟。”

“你又在哄我。”

陸珩低頭,看到人側臥,如玉,黑髮四散垂在榻邊,有幾縷還勾到他服上。這是全然信賴、毫不設防的姿態,垂著眼睛,微微咬著脣,還在疚沒能幫上他。

陸珩突然就明白傅霆州爲什麼把藏了十年。若他有這樣一個“妹妹”,必然也小心收藏,妥帖安置,不讓外人有毫機會。

“怎麼會呢?”陸珩慢悠悠開口,手指從頭髮流連到臉頰,緩慢勾勒的側臉弧度,“破案非一人之功,偵查、審訊、緝捕各有其職。你有你的用,你要相信你自己。”

“真的?”

“真的。”陸珩說完,用手掌捂住王言卿的眼睛,說,“別人家姑娘睡覺前聽才子佳人的故事,你倒好,盡問這些兇事。剩下的我明日再和你說,你該睡了。”

眼睛上覆著陸珩的手掌,鼻端縈繞著他的氣息,而他,就坐在離不遠的地方,存在無比強烈。王言卿無端覺得非常安心,閉上眼睛,竟也慢慢睡著了。

王言卿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陸珩收回手,在燈下默默注視著。他原本覺得王言卿一個姑娘家,待在全是男人的錦衛衛所裡不安全,所以讓留在他的房間裡。現在想想,可能待在他邊,纔是最不安全的。

陸珩手搭在膝上,略出神地盯著燈。他今年二十二歲,這個年紀對場來說正值青春,可是對於家立業來說,卻有些太遲了。因爲他遲遲沒有娶妻,京城中私底下有不揣測,喜男風、不舉、牀笫間有變態好等傳言比比皆是,甚至還有人說,是他做多了缺德事,所以子嗣有缺,註定要絕後。

陸珩都知道,但他懶得理會。他沒有娶妻,純粹是因爲不想娶,正好今年上守孝,他順勢又推了。

不娶妻的好很現實,他不喜歡被人牽制,更不喜歡暴弱點,有了家室,那就是立了一個人盡皆知的靶子,岳家聰明還好,如果岳父蠢,還會反過來拖累他。而且帝心猜忌,黨爭激烈,他不想因爲一個人破壞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平衡。最重要的是,陸珩發自心地認爲,此生他不可能信任人。

他連生養他的父母都信不過,怎麼能在另一個陌生邊安心眠,將自己的一言一行全部暴在對方面前呢?他在朝堂和皇帝勾心鬥角,在南鎮司和大臣勾心鬥角,他不想回了家,還要和枕邊人勾心鬥角。

他娶的妻子,多半也是父兄手握重權的貴族小姐。這種貴族小姐從小就被家族洗了腦,有什麼風吹草都想著孃家。而陸珩份特殊,最忌諱走消息,他想想要和一個人同牀異夢,彼此試探,就覺得意興闌珊。

不娶妻的好有很多,但娶妻的好一條都沒有。陸珩很瞭解自己,既然信不過,不如不娶,一了百了。但現在,他著王言卿清淺的呼吸,上淡淡的暖香,靠在他邊全然信賴的姿態,心想,或許娶妻未必沒有好

明明最開始,他只是想利用。陸珩深知騙人的要義,要想讓別人相信,首先就要讓自己相信。他想象他真的有一個青梅竹馬、相伴十年的妹妹,如果王言卿七歲就來到他們家,十年來一起讀書習武,他們相時會是什麼模樣?陸珩在心裡想象,然後照著這個樣子對待王言卿。

沉浸式演戲演得久了,就會覺得確實如此。後來陸珩忍不住想,如果他真有這樣一個妹妹就好了,這是他難得信得過的人,不用擔心背叛,不用擔心別有目的,也不用擔心不習慣陸家。待年,兩人順理章完婚,甚至連爹孃稱謂都不用改。

如果父親當初真的收養回來就好了。可惜,沒有如果。

他父親是錦衛,謹小慎微,冷漠多疑,從一開始,就不會帶人回府。陸珩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中,也就註定,他終都無法相信另一個人。

他理了理王言卿臉邊的絨,起去另一邊看公文。他人在保定府,但京城大牢裡的事還等著他,皇帝的耐心所剩無幾,張永蕭敬貪污一案,必須儘快解決。

至於王言卿,現在誤以爲他是二哥,纔對他百般討好。一旦知道真相,必會對他刀劍相向。此刻所有溫都是包著毒的糖,現在對他越信任,等將來恢復記憶,就會越恨他。

而看的樣子,距離這一天,已經不遠了。

陸珩暗暗道了聲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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