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派人一直盯著中原方向，“軍司放心，等夫人回來……你也好了。”

穆長洲驟然仰躺下去，睜著雙眼，牽了下角。

一定就要回來了,一定已看到他的折子了。

眼前蒙蒙晦暗，越來越不清晰。

他卻似從這陣晦暗裏,看到了自己的過往……

十七高中進士，次年春歸涼州。

天朗氣清的暖日，穆長洲一廣袖素袍，馬了涼州城，隻看到道路兩邊擁的人群。

所有人都在看他，甚至有人在喊：“進士回來了！進士回來了！”

穆長洲看了一圈，有些好笑，剛中進士時長安也出奇熱鬧，連曲江夜宴都是曆年最盛大的一次，但眼下回到涼州都是第二年了，竟還有如此景象。

忽有人在他後一拍，他回頭，看見一張悉的臉。

“還愣著做什麽，快隨我走啊！”來人坐在馬上，帶頭就走。

穆長洲回頭示意幾個隨從擋著人，一夾馬腹，立即跟去。

直到城東，勒馬在青階朱門的府邸前，倆人先後停下。

麵前是武威郡公府。

穆長洲一停住，先朝他見禮：“大哥竟還去接我。”

武威郡公長子穆祖洲，形魁偉，長得最像郡公，年紀輕輕就看著很威嚴，衝他笑道：“父親母親每日都在等著你呢，我不去接你怎麽行。”說罷下馬，往府裏走，口中已在喊，“二郎回來了！”

穆長洲跟進去，隻聽見一陣腳步聲，廳一前一後走出兩人。

前麵的長得更像郡公夫人令狐氏，白發淺，麵貌俊朗，是郡公三子穆瀛洲，一過來就盯著穆長洲上上下下瞧：“二哥高了不，隻是仍太瘦了。”

穆長洲還是年姿，神清骨俊，一文雅：“怎比得上你們英武。”

穆祖洲道：“當了到底不一樣了，話都說得好聽了。你既回來了，快敦促三郎好生讀書，他每日就知流連胡姬酒肆！”

穆瀛洲咧笑，推穆長洲進廳：“大哥就是掃興，說這些說什麽，快二哥歇歇。”

他吊兒郎當慣了，穆長洲也無奈，被他推著走了進去。

後麵已跟來郡公幺子穆生洲，正當年，興衝衝的：“二哥，長安如何？”

穆長洲看他：“他日你自己去看看不就好了。”

“那要等到何時，不如改日我隨你一道去長安看看可好？”

穆長洲笑笑：“好。”

“我就知道，這家裏還是二哥最好說話。”穆生洲樂顛顛地請他坐下。

穆祖洲忽想起什麽：“二郎回來得剛好，再過幾個月我便要完婚了，你趕上了喜事。”

穆長洲還未坐下，又站直：“我竟不知此事，也沒給未來大嫂備份禮。”

穆祖洲按他坐下：“知道你是個君子，禮數最周全，那是母親娘家的遠親侄，興許小時候還一起玩過，何需如此麻煩？”

穆瀛洲忽然湊近過來：“大哥的事定下了，二哥在長安怎未定下親事？你高中之後，應當會被榜下捉婿才對啊。”

穆祖洲也想起來：“是了，封尚書家怎沒靜，我聽說他家還有個寶貝兒呢。還以為隻要個信過來，父親就要去為你提親了。”

立時三弟四弟都眼神放地看過來。

穆長洲坐著，回想封家兒封舜音，想起的隻是那一貫冷淡的模樣，又想到曲江夜宴上的事，搖頭：“我隻與父兄接多些，與不。還小，也不合適。”

穆瀛洲咂：“二哥就是話太，不會哄都中貴開心罷了。”

穆祖洲想了想：“許是被小瞧了。不說別的，你有一百步穿楊的箭，便總不顯。”他忽歎一聲，“依我看，二郎便是走武路也未嚐不可，我們武威郡公府靠軍功立家，你卻偏要走文路，是怕分了其他兄弟的家業不？你總是這般懂事，在人家家裏也不知表現，怕是弄得別人隻當你是個文弱書生！”

何止，封家那些族兄弟們好似還覺得他弱多病，平日都對他照顧得很。穆長洲隻笑笑：“我是去讀書的，又不是去爭做人家婿。再說真走軍功這條路，首先就比不上大哥，哪有讀書好，難得我能讀進去。”

穆祖洲似是無話可說：“也是，哪有高中進士還不好的。”

穆生洲老氣橫秋地拍拍穆長洲肩：“罷了，二哥不必在意那封家兒，我涼州多的是好子。他日若有哪家雀屏招婿，你就去一箭個娘娶回家。”

穆長洲抬手敲一下他額：“你年紀不大，倒在意這些。”

穆生洲抱著頭躲開，不說了。

穆祖洲又笑了：“也不看看今日多人在瞧你，我看那喜文事的閻家羨慕死了，恨不得全把兒送來給你挑！”

穆瀛洲揮揮手：“別聽大哥和四郎的，回頭我帶進士郎去見見那些貌胡姬。”

穆長洲說：“免了。”

“嘖，真不解風。”穆瀛洲嘀咕，“看以後誰嫁你！”

正胡說笑，挽著披帛的婦人匆匆走廳中：“二郎呢？”

穆長洲馬上起，近前施禮：“母親。”

武威郡公夫人令狐氏年逾四十，白圓潤，看起來卻要年輕許多，抓住他袖：“可算回來了，從你中了進士就盼你回來，直等到今日。”

穆長洲溫聲解釋：“我領了任命就一直在外，隻好現在才回。”

郡公夫人回頭笑：“你父親比我等得急，自從得知你要回來，嘮叨好幾回。”

另一道聲音已橫進來：“長大許多，我險些要認不出來了。”

穆長洲看見廳門邊站著的威嚴影，快走幾步，抬手見禮：“父親。”

武威郡公著束袖戎袍，形高大，眉眼威正，蓄一把短須，點頭朗笑：“你得聖人重用是好事，晚回也沒事。”

郡公夫人不服：“你先前算日子時怎不這般說了？”

郡公幹咳一聲，附和：“是是是。”

穆長洲會意一笑，他們夫妻好是遠近聞名的，早已習慣。

郡公轉頭看過來：“二郎，得空來我書房一趟。”

穆長洲直覺有事，立即應下……

夜深人靜，整座郡公府都已安睡。

書房裏卻燈火通明，郡公坐在案後，臉有些嚴肅。

穆長洲在對麵坐下：“父親可是有事要說？”

郡公問：“你此次回來，除了探親，是否也有聖人的意◣

但時日一久，坐大也是必然。

河西十四州地位特殊又占盡便利，數年一過，諸州日漸勢重，都有了不可小覷的兵力。

如今的涼州總管德高重，先帝時期就已被派往此鎮守，隻是多年下來，年事已高，近來遞往朝中的折子言明退意，需要接了。

郡公歎氣：“聖人的擔心沒有錯，河西部確有憂，老總管對此已有安排。”

穆長洲立即問：“什麽安排？”

“我你來此，正是要細說此事。”郡公語氣振些許，“老總管是忠君國之人，在此鎮守多年從無僭越。他早也察覺各州勢大，信不過旁人，已向都中舉薦我為新總管。我本要婉拒，但見如今其他邊防穩定，或許是個好機會，接任後便可將十四州過往多攬兵權悉數還朝中，以免拖得愈久，勢愈壞。”

穆長洲鬆口氣：“如此再好不過，父親接任總管是最合適的。”

他深知郡公為人，戎馬至今，一心衛國，連給他們這幾個兒子們取的名字都有深意，都是從誌怪傳說裏看來的仙地，祖洲、長洲、瀛洲、生洲，恰好傳說裏全在東海之。

郡公曾笑說，這人在西北，一心向東。

但沉思一陣，穆長洲又凝起臉：“若要平穩過渡，此事不宜聲張，父親最好還是等聖人冊封詔令到了，木已舟，再宣布由你接任總管，以免有人懷有異心，節外生枝。”

郡公點頭：“你說得對，慎重起見，我還是再去見一次老總管。”

穆長洲這才放心起。

一切都說定了，隻等總管大權移……

天將暮，涼州城中繁忙稍減常，人流漸漸散去，客旅四暫歇。

穆長洲一清雋，坐在馬上，在城門邊看著送信的人離去，往東而行。

他已寫信都，言明了郡公安排，又特地在此盯著人出城。

剛打馬返回，大哥穆祖洲忽從城門外策馬回來，到他麵前一停，麵有些不愉。

“大哥怎麽了？”他問。

穆祖洲道：“老總管忽而調拔我們郡公府兵馬去巡防，隻與我說了一聲就即刻讓走，竟事先不知會。”

穆長洲想了想：“為何要調用郡公府兵馬？”

“正因此我才有氣，也不知老總管怎麽了，我郡公府不過幾千兵馬，曆來隻拱衛涼州，何時要被調出去了！”穆祖洲皺著眉，“可總管手令和印信都是真的，違背不得，我得回去問問父親。”

正著急返回，迎頭又上一隊人馬出城。

隊伍走了一半，裏麵一個年輕將領坐在馬上，罩黑皮甲，朝穆祖洲遙遙抱拳見禮，是令狐家的令狐拓。

穆祖洲示意穆長洲等等，打馬過去，詢問了幾句。

令狐家與穆家曆來親近，令狐拓本人可說是郡公弟子，是郡公一手提拔起來的將領，對穆祖洲客氣，停下與他說了好幾句，但眼睛看到穆長洲這裏，隻點了個頭。

穆長洲過去總在讀書，與他幾乎沒說過話，算不得稔，也隻疏離地點了個頭。

很快穆祖洲回來，眼前隊伍已接連出城而去了：“奇怪，令狐家的將領也都被調拔出去了。”

穆長洲問：“也是老總管調的？”

“對。”穆祖洲轉頭看城裏，“他說其他大族也不人被調走了，怎會突來這麽多急敵，需要這麽多人巡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