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你想奴了？”

后忽然傳來一道子的聲音，婉轉,若骨。

李穆一愣，驀然，渾熱。

今夜是真的醉了。否則為何連聲音，竟也這般突然幻現在了自己耳畔？

他猛地轉,看見河灘一從蘆葦之后，竟走出了一個子，裊裊婷婷。

月照出了那張曾無數次他夜、夢擾他心神的面。

水畔神,赫然映他的眼簾！

他的一雙瞳孔，驀然放到了最大——這是人在突然看到心之時的最本能的反應。

笑面盈盈，俏生生地立于水畔,視線亦是落在了他的上。

李穆方從水中拔立，赤分，立于其中，水面沒到了他的大。他渾淋淋的,泛出一層油亮般的水,軀偉岸，理分明,每一塊賁在外的起伏的虬之下,仿佛都伏著隨時便能發而出的可怕的巨大力量。

月之下，他整個人看起來,猶如一尊自上而下的發著人崇拜的凜凜神威的戰神之像。

的目一時停在了他的上,地浮出一縷若有似無的煙迷之,不自，從他面龐下落，沿著膛，腰腹，一直往下，最后定住了。

不過須臾，李穆雙瞳沉，片刻之前，眼底那片因為乍然看到而顯出的欣，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目瞬間轉為冰涼，面無表，迎著岸邊子的目，涉水上岸，拾起方才下了放在灘石之上的裳，穿了回去，轉，冷冷地道：“慕容喆？”

那子一愣，終于從他上收回目，回過了神，變得神如常，笑著，點頭：“我還以為，至能騙你再多說幾句話呢。”

這回的聲音，已是變了，恢復了的本音，只是語氣親昵，仿佛兩人關系親近，向來便是如此稔。

李穆道：“把臉去掉！”語氣冷漠，帶著命令口吻。

慕容喆輕輕了自己的臉，非但不肯去，反而向著他，靠近了些，雙目，了過來：“李刺史，你不覺得，我此刻和你夫人看起來也無什麼兩樣嗎？我可是費了極大功夫。如此月夜，你既思人，我扮給你瞧，豈不正好？”

李穆微微瞇眼，眸底驀然掠過一道沉的兇，手微微一，便已拔劍出鞘，劍鋒閃爍，朝著對面子的那張臉，削了過去。

“找死。”

他的話音簡潔短促，不聞怒意，卻也不帶半點。

慕容喆沒料他一就下殺手，大驚，急忙閃避，用盡全力往后仰去，堪堪終于避過了迎面削來的劍，卻還是到面門一涼，額頭一片頭發，已被劍鋒削斷，簌簌掉落。

立刻想起當日在義附近的那片荒原里，他生生地廢了自己兄長一臂的一幕，不膽寒，面妝也是掩蓋不住其下驀然煞白的一張臉，沒等那男子再起第二劍，迅速后退：“罷了！我這就去掉！”說完匆匆來到水邊，俯蹲了下去，掬水，清洗著臉，很快洗去面上掩飾，恢復了自己原本的臉孔，站了起來，勉強笑道：“李刺史，如此你可滿意了？”

月照出一張漉漉的蒼白的貌子面孔。

李穆收劍歸鞘。

“你來何事？”他的語氣，隨之恢復了平淡。

慕容喆再不敢和他調笑，正道：“我這趟來，是奉了我的叔父，大燕皇帝陛下之命，來給李刺史你送一道信。”

就在不久之前，李穆致力用兵收復隴西之時，先前逃回到了龍城的慕容西也打敗了然人，徹底控制蕭關，消滅了附近數大小勢力，前些時日，又與北夏一戰，勝，將地盤推到了朔州和幽州，隨即在燕郡重建燕國，自立為帝。

幽州之北的大片北方邊域，幾乎已經全部落了慕容氏的手中。

從懷中取出一信，雙手奉著，遞了過來。

李穆沒接，只道：“我和鮮卑人素無往來。他有何事？”

慕容喆見他不收信，慢慢地收了回來，定了定神，道：“叔父早就聽聞李刺史之名，先前李刺史取下長安，叔父便道隴西很快會屬刺史有所。果然今日事，可喜可賀。”

李穆不語。

慕容喆頓了一下。

“李刺史想必知道了，我叔父打敗然，已在燕郡重建燕國。叔父知道李刺史平定隴西之后，要取。實不相瞞，我大燕對，亦是勢在必得。實在是當年，我鮮卑一族，羯人之辱過甚，取，復國仇，乃是我慕容闔族之人發下的不二愿誓，不惜代價，縱然碎骨，亦是要完誓愿！”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我叔父對李刺史，可謂是英雄惜英雄，實在不愿和你為敵。關中之富，天下人人垂涎，我叔父本也有意要奪隴西，但李刺史既已搶先一步，叔父便也全。李刺史，隴西潛力沃野，如今皆在你的掌控，你名為南朝刺史，與王又有何分別？何不就此在長安自立為帝，從此天下之大，唯我獨尊？便是那個南朝，李刺史你若有心，日后亦足能夠取而代之！”

著李穆，雙眸閃閃。

“李刺史，我叔父的信中之意，便是他愿與你立約。今日，你占長安，我大燕要了，完夙愿，日后，以潼關、淮水為界，各自立業，互不相干。。”

“我叔父言，只要你答應，他必信守誓約，愿與李刺史歃為盟，絕不食言。你若有心要下整個南朝，有任何需要之，我大燕亦會傾力相助。”

“便是我慕容喆……”

朝著李穆，慢慢靠了些過去，聲音再次轉為。

“我雖無用，但也能做些事的。倘若李刺史有需，我也能留下，無論何事，我都可供你差用……”

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高聳的那片脯微微起伏，用含著期待的目，注視著他，雙眸一眨不眨。

李穆看著面前這個統高貴的企圖游說自己的鮮卑子，沉默了片刻，角慢慢地牽了一下，出一縷似笑非笑般的表。

“胡漢不兩立。”

“且莫說了，便是今日之幽朔，古起，亦是我中國之地。”

他角抿起，笑意消失。

“慕容公主，回去告訴你的族人，回到你們祖先的地方去。凡覬覦我漢地，裂我疆土者，便是我李穆之敵。有生之年，一口氣在，我必逐一驅滅之，絕無例外。”

慕容喆的眼睛里的期待之，慢慢地消失了。

“李刺史，先前你曾取潼關，后因隴西不穩，又退守長安。如今你既取了隴西，想必接下來的意圖，便是東進，二取潼關，以圖。”

“我在南朝居過些時日。據我所知，如今的虞國，莫說權貴，便是皇室，亦早就沒了收歸北地故土之心，人人各自得利，天下茍安，便是最大好事。此也為人之常。天下何人不是為了己利而存？我叔父的本意，本是好于你，大家各取所，豈不最好？”

“你在南朝的聲已是如日中天，單長安一戰，便足以你在漢人心中威儀不墮。我實在想不明白，你又何必定與我大燕大干戈，再爭？如今如此好的機會，你為何不自立為王？”

凝視著李穆，雙眸一眨不眨。

“李刺史，我慕容喆生平沒有服氣過誰，世間男子，在我眼里，更是賤如豬狗。我獨敬你是條漢子。奉勸你一句，日后等你功高蓋主，縱然你仍以人臣自，別人恐怕也未必能夠容你。你三思。”

李穆淡淡一笑。

“南朝皇族固非善類，你鮮卑慕容氏又何嘗不是反復小人？不必再多說了。此地為我營旁，非你能留之地。你走吧。”

慕容喆的一雙秀眸里，出了無限的失之。

這個在燕國，無數族中男子為之傾心追求的公主，定定地著面前的漢人男子。見他面容深沉，語調冷漠，想起方才那一劍，猶是心有余悸，不敢再在他面前施展自己從前于旁的男子上的無往不利的那些手段，最后看了他一眼，無奈，慢慢地將那封信收起，轉一步步地離去。

李穆盯著的背影，忽道：“站住。”

慕容喆立刻停住腳步，飛快地回頭，目中出期待之。

“只此一回，我念你初犯，饒了你。下回你若敢再以我夫人面目示人，落我手里，我絕不輕饒。”

李穆的語調，很是平靜，但話中的威懾之意，卻是撲面而來。

慕容喆臉微微一變，垂眸，低低地道了聲“我知曉了”，旋即快步而去，影迅速消失在了夜之中。

李穆回營，了大帳，仰面躺下，隨手將那冊詩經翻開，覆于自己面上，在一縈繞鼻息的淡淡的墨息里，閉目，陷了冥想。

大半個月前，在他還在為將鮮卑人的勢力徹底消滅在隴西這片地上而用兵時，收到消息，南朝出了大變。新安王蕭道承死了，朝廷再天師教，不止如此，還下令捉拿教首吳倉。不料吳倉逃，隨后發弟子門徒，以自己是天王降世拯救萬民，將來分地私有為餌，鼓信眾，公然叛。

大虞朝廷，士族當權，從上到下，大小士族和依附于士族的地方豪強，廣占山林田澤。人口大數的民眾，能自己耕種的土地，卻得可憐，許多人只能依附于莊園生存，加上多年以來，風雨不順，不是這里水災，便是那里歉收，朝廷雖有賦稅減免，但民眾日子，過得依然甚是艱難。

越是如此，天師教便愈發到歡迎，在民間壇點廣布，信眾眾多。吳倉如此鼓，信眾就勢而起。地方員、豪強士族、乃至稍有些田產的人家，一律被視為敵對，無論好壞，全部誅殺，分其家財，又搶燒朝廷設在各的糧庫，更迫普通民眾也一并加，否則，亦以逆天不道為由，一并誅殺，一時間人心惶惶，叛更是席卷吳地，繼而蔓延開來，遍布南朝腹地各郡，聲勢浩大，震建康。

高嶠已調了軍隊，如今正在各地全力平。

慕容西在燕郡復國稱帝之時，李穆便知他意圖。

他所要的，又豈止一地？從幽州至，中間冀、并、中等中原各州，何嘗不是鮮卑人覬覦下的？

收復隴西之后，他確實有意趁燕國基未穩之時，搶先東進，以阻斷鮮卑人的南下之道。

但他卻又有些記掛南朝的局勢。

這一輩子，很多事，和他所知的從前，已是不同了。

譬如蕭道承，如此早，便死在了那個迷般的宮變之夜。

但冥冥之中，又有些事，卻仿佛注定了，依然還是發生。

譬如這場天師教的叛。

他記得上一次，天師教叛的起因，似是源于新安王試圖另立教首。并且，倘若沒有記錯，變應該發生在這一年的年末，而不是現在。

但是事，就是如此，提早地發生了。

他記得神的父母，高嶠和長公主，從前便是死于這場教。

那時他還未曾進建康的權力中心，對詳細經過并不太了解。只知道當時，各地教已被高嶠鎮，只剩零星余黨還在負隅頑抗，隨后，他卻去救不知何故離開了建康的長公主，遭到圍攻，最后兩人一道死于圍城之中。

憑著他的直覺，這一輩子，應該不會再出這樣的事了。高嶠若是無事，以廣陵軍的軍力，鎮下這場教，問題應也不大，只是個時間長短的問題而已。

這也是為何，他此前并沒有過于分心的緣故。

但是在他的心底，其實確實，也是存著另個憂的。

他在擔心許泌。

雖然前世，許泌是在高嶠死后，又過了幾年，才作攻下建康的。

但如今，局面不同。許泌已經沒有機會能再像從前一樣，在高嶠死后，長久把持朝廷了。

但他的野心，未必就會消失。

李穆擔心他會和蕭道承一樣，被局勢著，早早地跳出來手。

倘若他不死心，趁著天師教作，這顯然是個最好的機會。

高嶠應該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在天師教開始之時，便下令調許泌為江州刺史。知他必會借故拖延，又以發放軍資為名，派了一支軍隊，駐到荊州附近，監視靜。

萬一許泌鋌而走險，趁機作，則高嶠不但要提防江北羯兵，平天師教，還要分兵應對來自荊襄的許氏軍隊。

一旦三面同時敵，廣陵軍再神勇，怕也是要頂不住的。

隴西已定。其實如今，他只要派人立刻去將神和母親等人接來長安，他在這里，便可繼續按照自己原定的計劃，先東進潼關，謀定，過后再去收拾殘局，或許還事半功倍。

今夜，那鮮卑子慕容喆的不速之行，令他心底的這個猶疑，變得愈發凸顯了。

他知道，自己必須是要做出一個選擇了。

一邊是東都，他前生最后一次未能出行的北伐之業的夙愿之地，已是近在眼前。

一邊是一個可能，那座曾折滅了他全部雄心的莊嚴恢廓的煌煌帝都，將要遭到一場災難。

他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了留在記憶深的一段往事。

那時，他還是兗州刺史、鎮軍大將軍，平定許泌之，奪回建康之后，趕去，救下了當時已是父母雙亡，寡居多年，又跟隨帝后出逃建康避難的。

病得很重，從藏的地方被他尋出來時，那種無依無靠，分明已是驚懼到了極點，卻又要在自己這個陌生人前努力維持住當有的士族貴的風度，向他鄭重道謝的樣子，此刻想起，依然仿佛還是到心疼。

他又想起自己取了長安回到建康，那夜，高嶠因了興，醉酒失態，在墻上以劍劃字，強勸自己隨他習字的一幕。

許泌如果真的趁著天師教起兵發難，那麼，這個自己有時唯恐避之不及，卻又無法不去敬他居高位，宦海沉浮，卻依然還能保有幾分赤子初心的南朝士族領袖人，怕是要陷他這輩子的一個大劫中了。

他亦是他所的子的父親。

可以日后再謀。

有些人和事，比起，孰輕孰重，他怎不清楚。只是一直未曾決斷而已。

李穆慢慢地睜開眼睛，將書從自己的面上拿開，坐了起來，終于起喚人，命將蔣弢請來，有事要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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