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帶的臘月廿四一貫稱作“祭灶”，也作“撣塵”。

趙家今晚宴客。婿檀越做東，請幾個生意場上的朋友，順帶著央岳父、小舅子作陪。酒過三巡，趙孟都沒回來，檀越有心再等等妻弟，便讓留幾道素凈的菜待會再炒；有人附和，是呀，等等趙老師。

席上亦有賓客，各家的太太們。人一起是非難免多，其中兩位太太湊在一耳語起來：

“趙家爺倆不和，你瞅瞅檀越那岳丈的臉哦，都快青了。”

“是嘛，我聽說那趙孟從前在市政書的，怎麼后來又去教書了”

出事了唄。起頭的那太太左右，再同邊人小聲言語起來，“擔了樁人命事故的罵名，趙家老爺子什麼人，即刻發落了自己的兒子，名為下放，呵，實際上護犢子咯。”只是后來，遲遲沒讓兒子回歸，了樁懸案。

忽而，主位邊上的趙孟晞碎了盞蓋碗，席上人俱是一跳。趙母頭一個怪兒失禮，主位上的檀越安岳母，再親自去揀那些碎瓷片，也和打趣妻子，“吃得不快，摔東西咯”

“淡，也沒人和我說是非，瞌了個盹”說著，趙孟晞尤是端坐著，任由丈夫殷勤左右。

賓主都看在眼里。那挑是非的袁太太面上一滯，方抬眼就匯到趙孟晞信誓旦旦的目，兩廂都不對付，一個在心里啐：

生慣養的那樣，把男人當什麼了。

一個在面上回：

有本事大點聲，看我撕不撕你的就完了

就這麼著席上打豁起人眼刀司的時候，有人姍姍而歸。

外面又下雪了，趙孟進來的時候，肩上、發上據有白雪的痕跡，“對不起，我來晚了。”

江南十校聯考結束，趙孟作為s外數學教研組去省里開會了。回城的高速上到了大塞車，又得把同僚的幾位同事送回到家，這才晚歸了。

歸來人高長，一正裝，面面俱到的和氣與斯文，是那種讀書人的細致與清高。與座上賓那些常年浸人心與酬酢的男人兩廂不同的氣度，他們是世故圓融的狡詐，他是棱角分明的慧黠，拖沓著幾分刁鉆與憊懶。

趙孟晞頭一個怪遲到人，“你不會不送啊，還有，為什麼同事總坐你的車你反思”

“我反思什麼。總之，送了是順便，不送可就上升到人格問題了。”趙孟解了外裳給住家的保姆，要諸位在場的士佐證，他說的對不對，“這年頭，男人遠不如人矜貴了。”

此言一出，眾人笑一條聲。男人覺得針砭，人覺得用。

檀越邀妻弟快快座，趙父推黃酒后勁大，他有點上頭，諸位慢用，容他先去歇歇了。趙孟看在眼里，人前也并未有任何溫言朝父親，只說先進去洗把臉。

人甫進樓下客用衛生間，趙孟晞就跟過來了。

趙家姐弟只差一歲。人前人后，彼此也從未有長之分，趙孟晞這個老小姐更是朝不知的外人胡謅，是妹妹，趙孟是哥哥。

趙某人：隨你樂意。你說我是你爹，我也沒什麼可吃虧的。

趙孟晞罵：你大爺

趙某人：我大爺也是你大爺。

“你待會歸座，不準和那袁何兩家的人說話，賤不賤啊，當著主家的面議論主家”

趙孟捧一抔熱水洗臉再洗手，完畢，他拿干巾揩水，審視胞姊一秒，“說你什麼了”

“是說你好吧啦”趙孟晞恨鐵不鋼，“還有，你明知道檀越為你張羅了頓拿和酒，偏偏遲到了；你明知道你家老爺子平生最恨沒有時間觀念的人，你回回和他對著干”前段時間趙父朝趙孟談他工作調任的事，被后者一言給否了，父子倆為這事有大半個月不曾來往了。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的，有些兒是來報恩的，而有些兒顯然是來討債的。

“彼此彼此。”趙孟被門口的人堵得個實實在在，“檀太太，我現在很，讓我去吃兩口菜好嗎”

“那麼和我師妹相親的事，你去還是不去”趙孟晞確實把人攔住，苦口婆心，說就當可憐可憐父母罷。有時候讀書多了未必是件好事。咱們家那老兩口，連催婚催生這些稀松平常的事，他們都做得尤為地矜持且磨不開面子。“媽就不用了說了。老趙其實很盼你能早點家生子，讀書人的窮骨氣作祟，上不承認罷了。”

“是不是結了婚的人都終究走上為人.的窠臼上去”趙孟沒多耐聽這些婦道話。

趙孟晞不怕他惡心人，因為有更惡心的，“你還想著馮”

有人面從不耐煩瞬間跌到了波瀾的谷底，這一次只言未發。

趙孟晞偏覺得踩到他痛了，愈發得頂真起來，“前段時間我到馮了，就憑男友老的的一茬又一茬地換，你也不準想著果真是，我瞧不起你那事辦得很不漂亮，決定地證明了，和你、和我們趙家二老不是一路人。走歸走，哪天回頭再來招惹你，我絕對會撕”

“趙孟晞，”趙孟很是平靜得喊了聲胞姊，片刻的遲緩與凝重，“你心別人了，多點時間與心思保全自己，好”

驕傲自滿的人從來聽不進別人細枝末節的滲。

于是乎趙孟回到席上，來者不拒地應下各種勸酒，在趙孟晞這個傻大姐看來就是沒從舊人那里緩得過來呢

席散后，趙孟隨姐夫檀越一塊出來送客。賓客全走了，郎舅二人沒有及時進里，趙孟喊住檀越說話，“你要的房子我給你找好了，順帶著我周末、假期補課的學生也歸到那里去”

“好，年后我就要那孩子過來。”檀越忙著應和。

“等我把話說完，”趙孟端正嚴肅的形容，“我不知道應承你這樁差事到底該不該，雖說補課的學生多一個不多，一個不，但檀越”他們結婚這些年，趙孟從來認真喊檀越姐夫，怎麼著他也比他們虛長這七八歲，“我不管趙孟晞那個傻大姐多傻多愣，你果真有對不起的地方，咱們就另當別論。”

檀越那端有點不著頭腦，“孟晞和你說什麼了我果真有什麼對不住你姐的地方，敢把那孩子托付到你手里天地良心，不過是個沒媽的孩子苦讀書罷了。”

月余前，檀越找到趙孟。說他從前定向培養就業時結識的一個朋友因病去了，現下留下個要返籍高考的孩子，輾轉求到了檀越這里，后者沒轍，這才央托到趙孟。

每年高考前，趙孟總會接到各方人世故的來襲。沾親帶故乃至轉著直角彎的央托，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習慣了這一年一度大考之前，系統地幫忙指點復習沖刺。只是膾不厭細，每年他固定無償接收七八個學生。往常都在他住所，今年礙于檀越這里托付的學生特殊，姐夫又表示愿意另給他找個地方，一來離他學校近一點，二來也希閑暇的時候多關照關照那個孩子。

殷勤過了的嫌疑之下，趙孟才聽出弦外之音。原來那位學生是檀越過去友的兒。

“只是友的兒，不是你的兒”趙問檀。

“當然不是”檀越拍著脯朝妻弟擔保，你要怎麼肯相信嗎，出份鑒定報告給你要不要

男人之間的友誼啊，聽起來鐵骨錚錚的，其實保不齊就在互相包庇彼此的僥幸心或者該是過期的保護。人人都有忘不掉的月亮，那晚它又大又圓，皎潔明亮地釘在天幕上，也釘在他們的心上。

但是，也只能在那一晚。你與其說，的或者過那個人，不妨說，的是那晚不可多得的月亮，當時的月亮。

郎舅二人在庭院里各自燒完一支煙，“房子就在夏蓉街上，房東愿意出賃到六月結束。只是，房東本人也要住進來，租金可以對應減去一部分。生，工作白領，你那個初家的兒一個人住也不安全，有個社會的生搭伙也好，以策安全。”

“好。還是你想得周到，，等等，趙老師你不要一口一個初家的好不好，讓孟晞聽到房子都能喊塌了。”

“你知道就好”趙某人不為所，煙頭拋至腳下淺淺的雪漬里，踩滅了復而彎撿起，“周末約了房東簽合約，記得準時到。”

趙在百家姓里排首位，偏偏拼音首字母排序，變了最靠后。

顧湘把趙孟的手機號碼存進通訊簿里，等著他回電給。他再打過來的時候，顧湘已經在回新北區的高架上了，夏蓉街去離現在上班的地方差不多四十分鐘的車程。避開早高峰的話，得早上六點多就出門了，也不知道這麼昏頭昏腦到底要干什麼

就像陳桉說的，你認真了你多久沒有這麼認真聊過異了。

趙孟給回電來，聽說明況：頭家那個租客找到了，也和平解約了，該退還的費用都給到學生監護人手里。至于趙老師這邊，你當真要租嗎倘若你要租，我可以給你劃個對折。

“因為我本人要住進去了。”

趙孟那頭沒有多大的反應，連對話都沒跟上。

顧湘接著補充，一味托大拿喬的口吻，“你說你是給學生補課用償，且是周末，我想該是不搭噶的。東邊門市給你們用，西邊住家。我上班也很忙，早出晚歸，你那個學生可以自由出，住兩個生綽綽有余。”

小時候顧湘貪玩，把手指頭搗進了顧文遠車的安全帶口孔里，拔不出來。哭得哇哇，老顧沒轍，開車直接找到了消防局。求消防員給它弄開，顧湘是那種很拗的孩子，明明很疼很怕，偏還要看。

看也不妨事罷，還一個勁地問人家消防員叔叔，不疼的吧，您該是夾開過太多太多個了吧。您不能是第一天上班呀

是張，越張話越多。

再比如之前在總部做簡報時，紀紜當眾批評的“收起你的小聰明，乖乖給我把實際數據做漂亮，伎倆在我這里看來就是私貨”

眼下私貨輸出的顧湘就是抱著八勝算在這凹甲方人設。你買不買。

好在強扭的瓜甜了，那頭，趙孟平靜無瀾地應了聲，“可以。”

午高峰高架上車還是很多。顧湘聽到對方應允了，神短暫開小差，被左行道上的車強行別了下，即刻放了聲喇叭懟前面的車。

趙孟許是聽到了的靜，再問了敲定合約的時間，繼而及時收線了。

雙方約定了是在這周末上午十點來簽這份短租協議。

顧湘也趁周末時，簡單收拾出自己的行李，從員工宿舍搬出來。是日，起得很早，收拾行李一并捯飭自己。

十點差一刻，驅車趕到了夏蓉街。彼時已經臘月廿六了，很多在s城工作的外鄉人都得了假先行回去了，土著員工都得站好最后一班崗。

顧湘自己的車子已經借給了陳桉用，眼下開來的這輛是父親的。e系的奔馳，沉穩扎實又不至于過分點眼。

車上下來的生瘦削明朗，長發散著，在第二場霽雪里。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相看，介于溫與嫵之間。

同樣泊停下來的檀越熄了車子，坐在車里喟嘆一句：“這麼年輕的東家啊。別是哪個金籠子里飛出來的小雀兒罷”

副駕上的人不理會檀越的笑話，“是又與你何干”

檀越不依了：“我怕帶累壞了孩子啊。”

趙老師長啊一聲，“你初家的孩子啊~”

嗐，過不去了這是

結果，趙家郎舅二人私自議論人家，東家反過來也排揎他們了：

買賣雙方一前一后到了。顧湘還沒來得及拿后備箱的行李，后就有人和打招呼了，平淡客套的喊“顧小姐。”

再介紹今日來跟簽署短租協議的檀越，不等趙孟說完邊人姓甚名誰。

搽著香奈兒58口紅的顧湘，撇撇紅，聲音帶著江南生自有的糯但不好相與的小脾氣。

覺得被趙孟耍了，干脆直說：“趙老師，你沒說還有別的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