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的住家保姆是婿檀越雇的，原是檀越的姑姑，一輩子沒個一兒半，臨了只能來投奔侄子。

在趙家幫著伺候二老，也不算伺候，幫著收拾收拾屋子，燒燒飯，檀越也正好有個名頭面接濟姑姑。春節這陣，趙母特地要趙孟送到婿這邊來，過節讓姑姑也松泛幾天。

送姑姑來檀越這只是個幌子。與趙孟晞那個師妹相親才是“正經事”。

趙孟站在門口挨著姑姑一頓不開心，“我說姑姑的工資我來給罷，哼，到底我不是正經的東家，由著你也來計算我。”

姑姑是個老實人，鄉下人說話也爽利，“就像你母親說的，見人家姑娘又不削你一層皮。歡喜就繼續，不中意就拉倒。”

姑姑在鄉下是能挑兩擔水的人，力氣好大，扽著趙孟就往里走。趙老師多時沒吃過這種啞虧了，敬著是長輩又是，也只能由著姑姑執著。

才進了廳里，滿室的曲奇香氣，是趙孟晞自己烤的。佐著咖啡的濃郁，甜膩膩的，人聞著太發漲。

趙孟晞不滿胞弟那張臭臉，“你是在嫌棄我嗎？”

“不敢。”

“那你嘗嘗呢。”趙孟晞心來報了個甜品課，好不容易今天正月初二有這個工夫功課。

“不必了，肯定是，‘第一爐香’。”

從他們進來，客人就站了起來，一是尊重，二是，人家肖小姐是真心喜歡趙老師。他們在一次省教育流會上見過，那次趙父也在，趙孟還特地給父親作隨行翻譯。

肖小姐以為趙孟還在政府里，寒暄幾句之后，才曉得他如今在教書。這其中的變故，打聽之后也不覺得惋惜，之后再重逢了師姐趙孟晞，幾次社來往后得知趙孟現在單，玩笑的口吻求師姐幫著牽牽紅線噻。

按道理趙家的孩子委實該正苗紅的，28歲之前的趙孟也確實是。彼時，他在市政書，寫得一手的好文章，通英日兩國語言，人也是生得盤正條順，襲了父母各自的優點。可惜月有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春三月里，一場事故折了兩條人生軌跡。

趙孟朋友兼同僚的車子，那天他開的，盤山公路上出了事故。避讓逆向酒駕來車，駕駛人本能地選擇了左打向，副駕位置了撞擊面。趙的朋友當場死亡，趙孟自己也在醫院躺了個把個月，事件判定通事故，但子虛烏有的謀論層出不窮，趙父考慮其影響及個人態度，勸退了兒子即在眼前的升遷公職。

趙父原來的意思是，到基層教育里驗驗，休養生息，一年后以觀后效。后來風波過去了，豈料趙孟自己不愿意變了。

這些趙孟晞得同師妹說清楚，連同趙孟的史。“他那個前妻，”是的了，趙孟晞用詞很得當，就是前妻，他們是領了證的，“趙孟低谷的時候都沒有離開他，他們是十年的，臨了，要進圍城了，怯了。”

籌備婚禮期間，對方懷孕了。沒和趙孟商量，就把孩子流掉了。

趙孟晞這個老小姐的說辭就是，馮一窮二白的時候如何釣趙孟的忘了！沒有我們趙家，沒有我父親，能走到今日這般地步？

在趙孟低谷的時候那樣陪著他，鼓勵他，趙家父母都看在眼里，哪怕堅持不要這個孩子，哪怕他們和趙孟晞、檀越這樣要做丁克，趙家父母也未必就不答應。

可就是因為這個孩子，趙孟不能接他的妻子在沒有任何緣故的況下，自作主張“殺”掉了一個生命。

分手也好，離婚也罷，都是趙孟提的。

說到底，二人的世界觀走到了分歧、陌路。

肖師妹不覺得有什麼，誰沒個過去。師姐要問問我嘛，我也往過幾個男朋友呀。不怕師姐笑話，趙老師從前有友的時候，他哪里看得到我，“有些人，他不用出聲，站在那里，就是一種好。”

趙孟晞笑師妹癡，他沒有你說得那麼好。甚至毒舌、傲慢、無禮、輕狂。

“給人假象，讓人信服，本也是一種能力呀。”

“我不同你們這些拿筆桿子的念咒。”

*

眼下，趙老師的這句諧音梗，肖師妹輕輕撇笑了下，不敢問他：趙老師莫不是張玲的高級黑。

檀越也不敢多瞧小舅子，只哈哈地要他坐，“肖師妹你也坐！”

夏蓉街那攤子，郎舅二人可是默契地緘默政策呢。“初家的”那孩子眼見著初六就來了，檀越捂得嚴嚴實實，給孟晞知道了，就塌天了。

而不日之前他也答應過小舅子，孟晞安排的相親會，一定會給他通風報信的。結果咧，妻管嚴的檀總，哪能夠啊，“你自己的姐姐，你還不曉得，把我手機搶去了，看著我！看犯人似的看著我。”

“來都來了。”檀越打起哈哈來，跟趙孟嚼起舌來，“長得還是可以的啊。”這是說肖師妹，“當然，離那個顧小姐，好像差點意思啊。”八竿子打不著地，這是說顧湘。

趙孟眉頭打司地橫一眼他，仿佛罵他，你賤不賤啊。

饒是當事人一味地撇清，但檀越還是篤定地，篤定他們趙老師待那個小姑娘是不一樣的。他不是個和人磨牙的子，親疏有別，在家里如何和家姐打架翻房頂都不影響他趙孟在外面是個“良師益友”的好名銜。

尤其待、待學生。趙孟是出了名的君子。

眼前就看得出分別。妥妥地雙標，和肖師妹到現在一句正經寒暄都沒有。

檀越踢踢他，你倒是說句話啊。

還是肖師妹先開口，這師妹吧也是個書呆子格，一味地問他教學上的問題。沒把在邊上作僚機的檀越氣厥過去，嗐，帶不帶不。

索由他們聊吧，檀越去廚房間查點妻子和姑姑，“我看晚飯也別準備了，沒戲。”

趙孟晞還聽著姑姑安排，差什麼食材，好點外賣配送呢。聽到檀越這樣說，難免氣餒，“老公，你說他是不是彎了？”

姑姑不懂就問，“啥彎了？”

檀越想說顧小姐那出呢，又不敢，信息量過大，說出來沒準要鬧家變。“不會不會。你家老公子你還不知道他嘛，他就不喜歡這類的，他喜歡那種逗著他的，小妖的那種。”

趙孟晞只當檀越在說那個馮呢，狠啐他一口，“你們男人就是賤，滾！”

*

里廂兩口子在拌，廳里二位客人坐得如同隔了個太平洋。

依舊是肖師妹在主話題，趙孟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著，正巧他手機進來幾條微信，老同學約他打牌，問他來不來。

趙孟：半個小時到。

于是眼前，他準備五分鐘結束“會談”。

正打算收起手機的時候，不經意發現朋友圈有人更新了個狀態，是張曬圖，配得文字是：當你老了（第六年）

是祖孫三代同穿旗袍的合照。在一爿裁鋪的門口，依偎地坐著。日常影里，青到白發，到垂老，緣的印記烙在各自容的痕跡里。

那最年輕的“主角”還單獨po張獨照，穿了件正紅斗篷披肩的呢大，停勻姿地背手站著，微微揚首，圖片上綴著tag：媽媽手工。

“趙老師，”

“趙老師……”

肖師妹喊了他兩回，后者才抬起頭，冷漠地回應，“什麼？”

“……”

“肖小姐，不好意思，我學校那邊幾個領導喊我去臨時湊個牌搭子。你知道的，大過年的，也難回掉。”

“……好。”

等趙孟晞端著水果出來的時候，趙孟已經不告而別了。肖師妹不無冷落地坐在位置上，堪堪苦笑對師姐說：“人終究是個還報的過程，家里替我安排的人，我曾經也這樣冷落過人家。今天到我了，可見，人心是最自私也最公道的。”

“趙孟，你別讓我逮到你！”趙孟晞咬著后槽牙地罵他，老公子！

*

三日后的晚上，八點差一刻，顧湘躺在床上和陳桉開視頻，后者是初八開工，已經等不及了，說明天就回S城，“我媽看我那眼神，已經嫌煩了。”

顧湘：哈哈哈哈哈

就在兩個人在各種吐槽、八卦的閑聊時，顧湘有別的微信進來，沒當一回事。過年這段時間，他們那個該死的項目組長還時不時在群里cue進度，顧湘已經習慣了，也老油條，偶爾做個跟進，也是趕在死線前一秒，氣不死你也急死你！

只當是他們那個鐵人老板在cue人了，整整和陳桉聊了一個多小時，說好等明天過來，一起去吃黃魚面。

掛掉視頻，手機燙得要炸。這才漫不經心地去翻未讀消息。

好些個標著紅點未讀消息欄，只有一條，讓易燃易炸，啊！顧湘驚了下，了不得，趙孟給發消息了。

19:49的。

而此時此刻，21:36.

也就是鴿了某人快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前，

長腳鷺鷥（別理）：顧小姐，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