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想象》0013.

一年春盡一年春。

佟家歲朝清供案上一幅蠟梅圖,留白為了博個好彩頭,特地添畫了兩個香櫞。

書惠父親上洗手間跌了一跤,師母實在沒法子了,才給趙孟打了電話,后者到的時候,社區醫生也檢查的差不多了。沒什麼大礙,只是佟老師要強了一輩子,臨了要坐椅,還臟污得跌在廁所里,即便在妻子面前,也實難不憤。

趙孟坐在佟老師床邊的藤椅上,師母倒茶來,他起接過。茶葉在玻璃杯里綠且浮著,說話人舉到邊微微吹抿了口,再來寬老師,“這有什麼要。我們家老趙,喝醉了吐得一都是,還不是孟校長同他去打理,里里外外都剝了,第二天,他也不承認呢。也不肯我們說笑。”

“檀越姑姑,你們都見過,是個實心眼。哪壺不開提哪壺,飯桌上勸我父親,可不能這麼喝了,難為孟校長一個晚上忙里忙外,樓梯上就了四五趟呢。氣得老趙跟檀越說,把你姑姑領回去!”

趙家的家常,由他們姐弟倆說出來,都尤為得不文。師母批評小二,“你和孟晞兩個都是討債鬼!”

趙孟和煦一笑,再告訴他們一則笑話,小時候他和趙孟晞研究過,為什麼他們兩個只差一歲,一個正月頭,一個次年臘月尾。只差一歲的生意義上證明了什麼,證明了他們的父親彼時在省里任職,但人丁差事上也沒停著。

姐姐心眼子沒有弟弟多,他攛掇,還跑去問父母,結果就是討了一頓打。趙孟偏偏把自己擇得干干凈凈,為此趙孟晞好久沒和小二說話,彼時他們都喊他小二。趙二樂得清凈,他平生最厭惡的就是在學校里趙孟晞來找他,不是忘記帶書就是騙他的零花錢。

騙不到親弟弟的,就騙佟書惠的。書惠那時最怕趙孟晞說話了,說說話像個機關槍,你聽不見說什麼,小叭叭的,突突突就能你投降了。

書惠去世那年,趙父還私底下想過把兒說給佟家兒子的。可惜當事人兩個都不同意,趙孟晞口無遮攔,說和書惠到這種地步,左手右手的沒覺,你們快打住啊,真怕我嫁不出去是不是;書惠也說笑,兔子不吃窩邊草,它總歸是有道理的。而且這東西,髓就在于新鮮,新鮮人、生新鮮意。

年前,趙家姐弟前后送來許多節禮。書惠父母這些年也多得他們照拂,佟老師多次與趙孟過,那次只是意外,誰也不想。

趙佟二人一道去山里夜釣,回城的路上,書惠有些發燒,吃了幾顆抗生素藥,人也犯困,要趙二來開車。遇上逆向酒駕的車子,誰也想不到。趙孟本能地自保求生意識選擇了左打向,事故發生得太快,書惠甚至都沒來得及和他說些什麼,留下什麼,就這麼去了。

彼時他們都在政府里。趙孟升遷檔口出了這樣的“紕”,原本趙佟兩家就是世,佟父與趙孟母親更是微時的朋友。一時間輿論發酵,說趙家為了兒子的前程不惜重力擺平了害家屬。趙父迫于力及態度表率這才勸停了兒子的公職,而“發落”他去基層教育是因為書惠的緣故。

山間夜釣那晚,書惠和趙孟說,想去教書了。沒辦法,或許家里就是這個基因,哪怕父親想書惠走仕途,但他自己不是這塊料子。

當時書惠已經和趙孟母親談過,想去他們一中。

出事后,趙孟人事變前,書惠父親找他聊過,也覺得趙父的決定過于嚴苛且擅專。喪子如何不痛,但意外就是意外,連累牽就旁人難道他們的兒子就能回來嗎?換一換,倘若那天書惠堅持自己開車,他就不會自保嗎?佟老師問趙二,假如你沒了,書惠就不會痛嗎?你父母就當真要書惠去給你償命嗎?

不能這樣。人貴就貴在不能既往追溯。人生本就是逆旅,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已然沒了,再去折磨另一個無辜的兒子。

趙孟真正拿到S外的offer時,夜來找佟老師。二人亦如父子、亦如忘年,他告訴佟老師,他不打算聽父親的意思回去續職了,留在學校里也不錯,一來替書惠過過他想過的新生,二來他樂在其中,他自己也沒想到原來他也有襲母親的教書天分。

這樣也好。去S外,教書、謀生兩不誤。他從來沒告訴父親,仕途這條路,他和書惠一樣,并不多想行。書惠因為停在那里,由得父母原諒了他的“不進取”,而趙家,這是個恥辱,趙家的兒子因為“紕”一蹶不振。

“他所謂的榮,只在他稔的套子里。”

正值飯點,師母問小二吃過了沒。

趙孟并不生分,告訴二老,在飯桌上下來的,沒來得及吃。“佟老師,就看在我肚子也要來看看您的份上,今天這樁意外就揭過去罷!”

佟父去年查出了小中風,日常行不便的時候就坐椅。人在終老的路途上,總有許多氣餒敗興的事,為人子的,實難轉圜之下,也只得耐著子陪著他們。這是書惠該做的,也是趙孟該替他做到的。

等佟老師歇過神來,趙孟問他,怎麼樣,子還適意嗎?我帶你去洗個澡、個背?

在家洗總歸沒有下浴湯泡泡舒坦。佟老師病前是個最講究”皮包水、水包.皮”日子的細致人,現如今,也只有趙孟過來的時候,他才愿意出門去浴室。一來,得有人細心照看著才能去,二來,他輕易不肯在人前怯。

只有趙孟。只有他事無巨細能把佟老師伺候好了。師母怪罪他,“都是你慣的。”

“那師母您在家收拾收拾,我帶佟老師去浴室洗個澡,回來的時候,希能吃到熱騰騰的黃魚面。”

*

黃魚面管飽,趙孟把佟家這邊安頓好了再離開的時候,外面已經夜幕四合。

微雨籠著薄煙,霧一般地縈繞在人間里。

他人坐在車里,降著車窗在煙,趕疲勞。檀越給他打電話,問他事完了嘛?

“嗯。”

“你倒是在家里也做做孝子呀。”檀越批評他。

趙孟并不理會他的譏諷,夾煙的這只手,食指曲一曲,來抓眉間的,或是不耐煩,里漫不經心地問著對方,“你們吃完了?”

“趙老師,現在幾點了?特麼十頓飯都吃完了好嘛!我不管啊,我是請過了,你坐上桌了還跳票怪誰!”

趙孟再吸一口指間煙,吞吐間,難得用的口吻,“我沒說怪你呀。”他想再問點什麼,好像又無從問起,“好了,掛了,要開車了……哦,對了,你送你初家的兒回去了嗎?”

“他媽……趙孟你他媽不提這茬能死嗎?能死嗎?”

“警鐘長鳴。”某人渾不吝。一邊煙一邊譏誚道。

“我送了,連同你那個‘趙老師長’‘趙老師短’的顧小姐也一同送回去了。”檀越是什麼人,都是千年的狐貍,你給我在這玩聊齋呢,“你想問一顧小姐就正大明地問,給我繞什麼彎子!”

有人拒不承認,“我繞什麼,我只是突然發現,那個珍珠我找到了。”僅此而已。

檀越干脆配合著老公子,“哦,那麼趙老師快去還給人家,那是人家二十歲生日,媽媽送給的禮。那年媽媽生了場病,怕有什麼三長兩短就提前買了份禮。還蠻有意義的紀念品,你給人家找到了,也算一場功德。阿彌陀佛。”

趙老師的重點是:“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那丫頭發朋友圈了。”

“不是,發朋友圈,你又怎麼……”哦,他們互換了微信。還真自來,和誰都不生分。

“我加了……”

檀越話還沒說完,就被小舅子直接掛斷了。

一言不合就掛電話的趙某人當真去翻朋友圈,翻到了顧湘那條做作的言論,心生鄙夷,想評論,或者直接給發信息的:找到了,別悼念了。

鄙夷之余,趙孟自己的口袋。其實他找到了,只是礙于某些原因,他沒第一時間告訴

可是,眼下……有點不詳的預……

趙孟掏了掏他的右口袋,他記得是放在右邊的,結果兩邊包括外套口袋都翻了,都沒到。

“翻車”的趙老師干脆丟掉手里的煙,再認真翻了遍自己上的口袋,包括車里,心里咒怨著,和那個丫頭有仇,還是的珠子有鬼,長腳又跑了!

他不放心,又回了佟家。問師母有沒有拾到一個珍珠式樣的耳環。師母陪著他通家又找了遍,哪里有,豆子大的東西,哪里那麼好找。

況且他還背佟老師出去過一趟,這一來一回的軌跡……

那倒霉催的珍珠,算是找不著了。

有人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沮喪,重重嘆了口氣,師母問他,“很重要的呀,送給朋友的?你談對象了?”

“……”

*

高三開學第一天。

趙孟帶的是高一班,還有一個星期的假,但是教研組、行政例會他都得參加,三月還有二模聯考研討會,師徒結對也要開會討論分組。趙孟這學期帶兩個徒弟,年前他準備了許多教案資料。其實擱“趙孟”,他覺得這種師徒結對實在沒意義,我怎麼教是我的事,你學不會也沒必要跟我學,帶什麼徒弟!作為孟校長的趙母聽到這話,每回都要把他拖出去打死的憤怒,你注意你的言行,你要對你的每個學生、后輩負責,趙老師!

所以“趙老師”的他,就得認認真真準備結對資料,他自己備課都沒這麼用心過。

文山會海的第一天,趙主任心很不好。實習的兩個老師都看在眼里,其中一個老師姓宋,研究生馬上畢業,年紀看上去還要再小一點,看趙主任板著一張臉,又時不時掃一眼,連忙自省:是不是今天妝化濃了還是在趙主任眼里很不莊重?

小宋老師下午直接掉了口紅,耳朵上的佩戴也都全摘了。

次日中午,趙孟給康櫻發消息,讓吃完飯來一趟他的辦公室。趙老師關懷的問了幾句康櫻剛借讀到新班級有沒有什麼不適應,要盡快調整等等之類的話。

康櫻乖順地應答。

臨放去之前,趙老師拿出一個封好的紙箱,手機外包裝尺寸大小,要給顧湘。

康櫻:“哦。那趙老師我怎麼跟香香姐說啊?”

“不用說。自己會看的。”

“哦。”

“去罷。”

*

話是這麼說,趙老師“賠罪”過去三天,都沒收到對方的回信。

是接這份補償還是無濟于事,都沒給他個反饋。

有人合理懷疑,到底有沒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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