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孟終究還是下車了, 答應房東“寫一筆”給。

他給車子落鎖的時候揶揄顧湘，“倒也不必拿自己的命發誓，”說著, 把車鑰匙落進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垂眸看眼前的人, 像是玩笑又像是刻意的說教, “大材小用。”

他的影子在的腳下, 顧湘得微微仰首才能看清他的形容。是個絕對風度不溫度的人, 眼下其實穿得很單薄, 明明很冷, 依舊在冷風里和眼前這個男人逗悶子。

“趙老師，你看金庸嘛，你猜老爺子小說里, 我最哪一個武俠角？”

“不想猜。”趙孟看凍得牙關都有點發抖了，“你凍死在這, 明天你爹媽來收尸，別賴上我。”

哈哈, 顧湘回，“拜托, 還沒過正月半, 趙老師有點年關期間起碼的禮數好嘛，死啊活的。”

“啰嗦，你還要不要寫一筆了, 不用了，那就再會。”

“要！”顧湘好不容易哄下車的人，不會這麼輕易放過這次的timing。好友說得對，管什麼天長地久, 先管好此刻多胺的罷。

瞧人多自私、狹隘。一個小時前，對著那些男生，心里毫無波瀾。而此刻，捫心，很確定，跳得熱烈且積極。

*

玄關，顧湘找了雙男士拖鞋給趙孟替換，“新的。因為我爸會偶爾過來，我替他準備的。”

臺階還有好多未拆封的快遞，說搬家搬得急，我媽那邊的生活用品我也懶得挪過來，所以就在網上買了新的。話家常般地給客人解釋眼前的難落腳，也不管客人愿不愿意聽。

主人坐在玄關凳上換鞋，客人站著，站著早就換好了，居高臨下地看著在摘自己腳上的高跟鞋。室有地暖，顧湘了大，里面穿著黑和一步款的短，是著的，只是為了穿鞋方便，穿了層，人的審是遮瑕，男人的視角就是.。

和上次一樣，坐在玄關凳上，給腳上套一雙棉。有人純屬好奇，“你既然這麼不怕冷，都進屋了，你反倒是保暖起來了，不是很矛盾嗎？”

“不矛盾呀。我穿皮鞋不喜歡穿厚子，也不好看，回家了就怎麼舒服怎麼來啊。”說著，套好一雙厚子，趿好拖鞋，蹦一般地站定在趙孟面前，剔了高跟鞋，又比他矮了一截下去。

因為冒失的作，趙老師不往后退了退，歪幾個快遞箱子。偏偏他面上還是一副波瀾不興。

顧湘莞爾，突然想起剛才在外面沒說完的下文：“是張翠山。張無忌他爹。我最喜歡的武俠人。”

“能文能武，鐵畫銀鉤。忠孝節義但不迂腐，對同門、對恩師、對義兄，對妻兒，對六大門派所謂的正義圍剿，他實在兩難全，但也不忍心去追究發妻，才痛苦難當之下，選擇一人做事一人當，橫劍自刎了。”顧湘說，喜歡這樣劍膽琴心又有肋的男人。這樣的人，得之視為知己，失之也能像天上的月亮，記一輩子。

趙孟兩手抄在口袋里，對于顧湘這般書外人生觀表示難得的認可，只是他勸，“最好別輕易記一個人一輩子，過去的人不應該綁架你后來的人生。”

“所以趙老師的人生觀，一遇楊過誤終生是不值當的？”

“沒什麼值當不值當，有人打自然有人挨，如人飲水的事，強辯沒什麼意義。”他這話前后矛盾，前一句豁達，后一句又拘謹起來。顧湘其實很想順著這話頭，問問他，趙老師是有什麼現實悟結論嘛？轉念，又作罷了，他這個年紀，當真一張白紙才可怕。

玄關墻壁上，顧湘才掛了幅裝飾畫，是陳桉送的。畫師應該仿得《骷髏幻戲圖》，總之很概念化的新中式工筆畫，前幾天唐士來的時候，差點嚇著，怪香香怎麼掛個骷髏頭在門口啊。

顧湘便說，鎮邪呀。

眼下，趙孟看了眼，沒說話。他非但沒被嚇著，還細細打量這畫。顧湘請他進里的時候，他手扶了扶那桃木裱的畫，有點歪了，

他應該有點強迫癥。顧湘看他換下的鞋子，鞋頭也歸地齊齊整整。

主人下意識琢磨起來，的房間絕對不可以讓這個男人看到，癥男人沒準掉頭就走！

廚房里微波爐“叮”地一聲響，是康櫻在溫藥。聽到趙老師的聲音了，從廚房里出來，手里端著碗，怯生生地要上樓去，里還不忘轉告顧湘，“香香姐，你媽媽晚上過來了一趟，冰箱里給你帶了好多吃的。還有明天過節的元宵，要你記得下著吃。”

唐士還有一句囑咐。

“說什麼了？”

“說要是你太忙就別回去過節了。”

“這是拐著彎的讓我回去呢，哼，別理。”說罷，顧湘要康櫻幫著吃冰箱里的那些東西。

視線再回趙孟臉上的時候，他目很奇怪，像是注目更像盯人，顧湘只當他覺得縱了，二人一時無話，況且還有他的學生在，氣氛怪怪的。那什麼，哦，對了，簽增補協議。

把人哄進來，是有正經事要辦的。

電腦和打印機都在樓上，顧湘說去樓上寫，“趙老師，你隨便坐。”

餐廳邊柜上有膠囊咖啡機，也有各種玫瑰花茶，綠茶只有一罐明前龍井，還是去年顧文遠給的，新茶都放陳了，今年的還沒到時令。

問客人喝什麼。

養生壺里注進純凈水等著燒開，趙孟要不必客氣了，他喝杯熱開水就行了。

顧湘以為他怕天晚了，喝茶睡不著，“那喝這種玫瑰茶吧，我時常喝的，還不錯。”

對面的人，只能客隨主便了。

其實這張增補協議可有可無，顧湘也曉得趙孟哪怕口頭允諾了他也不會翻供一說，可偏就要拖住他，拿一些所謂的生意或者儀式。那句話怎麼說的，有些事，假著假著就真了。

在房間里搗騰的時候，康櫻才告訴香香姐，今天上早自習的時候，糖過低差點暈過去。康櫻來S外借讀也是饒了趙孟的面子，急聯系人學校更是第一時間通知了趙主任。

十七八歲的生，備考力大，康櫻原本就有點營養不良，例假來了又遲遲不走。

校醫這才建議趙主任，帶這個孩子去醫院做一個系統檢查。

檀越有公務出城了，這樁老媽子事務才又落到趙孟頭上。去醫院檢查是趙孟托手下實習老師陪同的，但是中醫院開了些調理的藥，趙孟特地去代煎了些再給康櫻送過來。

顧湘聽到這兒，真是好奇極了。

打印機吐出那張增補協議，即刻跑到樓下去了。帶著熱度的紙張給到趙孟，問的話卻和紙上增補的協議無關，“趙老師，我有個很嚴重的問題，問你！”

趙孟的視線從白紙黑字上移開，手邊的玫瑰花茶還是他自己泡的，主人毫無待客之道。

“你喊檀先生姐夫，也就是說，你有個姐姐。你們待康櫻這麼好，莫不是，康櫻是你姐夫的私生？你這麼做，你姐姐知道嗎？”

八卦是人的天。探究八卦更是人的天。

顧湘補充說道，別怪我多啊，果真是，你們又果真瞞了你姐姐，那這樁生意有好多公序良俗上的不該啊，“我這房子已經被冤大頭過一回，你們可別再害我一回。”

顧湘一直給趙孟是那種家里寵慣了，食無憂的本地生印象，眼下一句公序良俗倒是趙孟擱下手里的紙筆了，“不是。”他回答第一個問題。

至于第二個，他姐姐知道嗎？趙孟卻息聲了。

“所以，你們為什麼要瞞著你姐姐？”

“康櫻媽媽不只是檀先生的朋友，是很要的那種朋友，……，比如人？還是初！”顧湘坐在趙孟對面，雙手托著腮，十個食指在臉上“彈鋼琴”的不安分，憑著人的直覺梳理清他們的關系。

“有人好像說過，過去的人不該綁架后來的人生。那麼你們所作所為在干什麼。呵，男人。”

“我是你姐姐，頭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你，你是幫兇！胳膊肘往外拐。”

“別跟我說什麼孩子是無辜的道理哦，既然無辜，那麼你們就直說啊！瞞著主人，還不是你心虛、”

“是他不是我。”趙孟打斷了一句。

豈料顧湘嗤之以鼻，“幫兇連坐。你們一個都跑不了。”掌大的臉，涂著櫻桃口紅的一張一合的，說話的腔調像極了十年前的趙孟晞。

趙孟這才發現，其實很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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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要是你知道了，會怎麼樣？”

“離婚！”顧湘張就來，“騙我的男人不得好死。”

“你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為在乎才騙你。不是騙，是瞞，或者他覺得這里的事只是善了，從來也不會為了個不是自己的孩子而去搖現有的婚姻。”

“那是你們男人的思維。上帝之所謂分別，就是人是不同的個呀，你要別人尊重你，你就得尊重別人呀，為什麼明正大的事，你們男人回回要搞復雜化，謀化。”

只是簽個租房增補協議的，眼下兩人就兩思想博弈起來了。

趙孟端起手邊的玻璃杯，一口邊，右手食指曲了曲，在桌案上閑敲了幾下，話鋒一轉，“行了，簽好了。”

他把那張紙推送給顧湘，后者看也沒看，也在上面學他龍飛舞地簽好自己的名字，隨即，把這張增補協議拿圖釘釘在了墻上的卡片相冊圖中間。

“就放這？”某人跟隨的作轉過來，架而坐，看也問。

“啊。”

“弄丟了，我不再補給你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趙老師人格這麼矜貴，我不相信你會騙我一個升斗小民。”

“……”

杯子里的玫瑰花瓣還沒真正吸附飽滿水份，客人起要說告辭了。

臨走前，他問顧湘，“能借一下洗手間嗎？”

顧湘給他指方向。

原以為他是真要上洗手間，結果趙孟進去只是洗手。是給的那支圓珠筆，筆尖有點油了，蹭到他手里了，的男人，要洗手！

顧湘看他沒有關門，就殷勤地跟上去，告訴他水龍頭往哪頭扳出熱水。

趙孟：“你干脆替我扳好罷！”

顧湘恨他一眼，里嘟囔，“你是不是從來不去海底撈？”

“？”

“嫌人家太熱啊。”顧湘倚在門框上，笑得沒心沒肺，然后自顧自話癆，“其實我也不喜歡去，有次和朋友去，談話間，他們知道我們有人過生日，推了個車舉了個牌來唱生日歌，真是又尷尬又……”

“哈哈哈哈，我不能想象，要是趙老師面對那些員工可怎麼好！”

趙孟：“不能想就別想。”說罷，他關了水龍頭，隨手了一張紙巾揩手。

顧湘提醒他，“這是我的洗臉面巾。”

“有什麼區別？”直男發問。

好吧，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走了，還有事沒和他說，最重要的一樁事。

“你為什麼要送我那個珍珠耳環呀？”

“……”

“即便沒找著，也不該趙老師賠的，是我自己弄丟的。”

“……我賠對給你安心點罷。”某人難得歉仄的口吻。

“謝謝，我很喜歡。”的黑束在腰里，整個人站在燈火下，比之前看像是小了一號。

“……天不早了，我先告辭了。”

“趙老師，我有件事要跟你說。”一樓的洗手間是橫向移門，顧湘說這話的時候往衛生間里走了走，手把著那道移門，

“賠你車漆的錢，是我自己的意思，和我老板無關。我媽那天嘰里咕嚕一大堆也是關心則，我還不至于做別人的第三者。”

“總之，就是他們誤會了。”期期艾艾說完一通。

“嗯，我聽到了。你說你不會做別人的二婚太太。”

“當然。”

“……”趙孟緩緩出了口氣，“那麼我現在可以走了嘛？”

顧湘抬頭看他，這個長老師傅當真一點沒所謂的樣子，那麼認真跟他說，他偏就冷漠地要走。

下一秒，趙孟抬腳要出去，顧湘憑熱下意識行為，把門一拉，也不說話，把人給堵在衛生間里。

手還把著門把手，趙孟哭笑不得，這是遇到什麼活土匪了。

趙孟試著去摘的手，顧忌著房子里還有他的學生，便低低的聲音問這“高衙”，“你是酒還沒醒嘛？還是現在才開始發作？”

“趙孟，你很沒意思！”顧湘怪他，怪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給一句痛快話。

痛快話就是，“我拒絕，”

“我并沒有顧小姐想得那麼好，換句話來說，顧小姐值得更好的。”

怪人家不給痛快話的是；

給了，被發好人卡了，下不來臺的又是。

顧湘氣得要哭，沒有比更慘的了，第一次追男人被拒絕就罷了，還是在洗手間！

這個男人太過分了！

死死把著門，也不知道不依不饒是為哪般？

再炮制一個回合，兩方依舊死結。

被堵在里面的趙老師好像真得有點氣不過了，“流氓是不是？”

話音剛落，洗手間里的燈就被他撳掉了。

視線掉進一片黑暗里，顧湘下意識失神了下，然后整個人被人托抱了起來，腳離了地。

窸窣間，能聞到淡淡的煙草味和須后水味。視覺暫停后，悟的氣息很陌生，

但清楚知道屬于誰。

—

白天，趙孟陪校長周從森去分校巡視工作。周從森同趙父是戰友，也幾回話里話外滲的意思，他要舉薦小二去分部了，無論是繼續教研還是管行政，你家這位都能勝

你也別舍不得他，要我說，他到底還是襲他母親多一點。誤打誤撞，算是迷途還蹤了。

當年周從森去一中友校訪問，聽了趙孟一節課，回頭就挖他過來了。他跟趙父說笑，這小子哪是被發落后的樣子啊，他們公開招聘績第一的老師也沒他那寸勁和靈氣。

事實也替周從森證明了這一點，這幾年趙孟前前后后獲得的職稱、榮譽稱號，各期刊上發表的數學、教學論文，參編的教材、讀。周從森怪罪老戰友眼不明、心不凈。才老糊涂地一味想兒子重走仕途，繼他的缽。

公務話敘完，接起了家常。“你當這麼盤正條順的年輕中層好得的啊！”周從森說，他們黨務書記姚書記的家屬啊，是見一次小二想一次，想得這個姑爺，也想和趙家結這門親。

說了這麼久，都沒見趙孟回來。他們周校長過來串門子，電話通知趙孟回來的，他說馬上。

這馬上馬上，馬到明天了。

老爺子發火，姑姑不敢吭聲。只悄悄和趙母說，“他下班帶回來些中藥，煎好的，一袋袋封好的那種，到了晚上又拿走了。”姑姑時常去趙孟那里幫他收拾屋子，鄉下人還是喜歡彈棉花胎做被子，姑姑給孟晞檀越他們送了一條，又給了趙孟一條。這個活祖宗嫌棄那些棉花絮子掉掉的，說掉了他地板一地都是，姑姑今天才空去給那棉花胎上絎一層防塵布。

“我張了眼那藥，像是人喝的。”因為藥房代煎上有醫院科室的名目，姑姑再不識字，婦產科還是認得的。

趙母一貫佛系，倒也狐疑起來：“你是說他有來往對象了？”

素日里趙家談論的事，大大小小，姑姑從不，做老保姆的本行。也只有這些兒債，才敢多幾句舌，“他說是一個學生病了，給學生幫忙的。”

“我看著不像，學生的藥，你明天帶去學校嘛，用得著晚上親自跑一趟？”姑姑越說越覺得自己的理站住了腳，“他那麼怕煩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