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臺盆上水養了一瓶鮮切花, 是芍藥，沒幾支。這花鮮艷矜持，花瓣一, 就零零落了。

都說“大都好不堅牢”, 但要分怎麼看, 好那麼堅牢、苦, 你就未必認可它的好了。如此, 人亦如此。

燈重新亮堂起來, 先前堵在門口的人和被堵著的人, 換了個走位。趙孟生生把顧湘抱挪了開, 如何抱的，就那樣前襟前襟地，抱小孩般地, “抱”開了。

眼下，他手還在照明燈開關的面板上。顧湘又氣又惱, 偏紅著一張臉，“趙孟, 你的風度呢？你的避嫌品格呢？你憑什麼抱我？”

“是抱嘛，小姐, 我只是搬開障礙。”他的手從開關移開, 再把那移門不輕不重的力道開到最大狀，目再轉回顧湘的臉上，冷漠又鄭重, 鄭重地質問士的顧湘，“怎麼，轉版的耍流氓就不是流氓了？姑娘，眾生平等, 男平等，不是嗎？”

顧湘難堪得咬牙切齒，“趙孟，我討厭你！”

對面的人聽去的話，不甚所謂的樣子，手從門框上撤下來，背到后，最終淡淡二字作別，“再會。”

在玄關換鞋的時候，趙孟再看了那幅骷髏圖，他記得原畫上有字對幅：

沒半點皮和，有一擔苦和愁。傀儡兒還將線，尋一個小樣子把冤家逗。（注1）

推門、出了小樓、庭院，有人吸了幾口鮮冷空氣，像是沉淀到肺里一般。上了車，沒有及時點火引擎，而是出一煙，男人轉嫁緒的方式或許過于單一，大抵不是煙就是酒。

久久，車里的人看不遠燈火通明的屋子，它始終閃耀著，不曾有熄燈的念頭。

趙孟按滅了手里的煙，點火撥檔，車子掉頭，百米加速沖了出去。很多年了，從書惠去世后，他很多年沒有開過快車了。

*

顧湘沒有說謊，當真是第一次追男人。

給陳桉打電話，告訴好友，被拒絕了。

氣歸氣，總不至于哭，們早過了為流眼淚的年紀了。只是不服，或者不平，難道真的是單了太久了，覺出了錯。從第一次見趙孟，顧湘就很清楚地區分開他和別的男人的界限，也很清楚，他就是自己喜歡的那一類。

二十六年來，敢說這份認真比得上讀書那時的勤苦。原以為他該是用的，就是的那些殷勤熱絡認真，他該是接的，起碼明白是因為你，我才這麼積極。換作旁人，絕不會。

這就是區別，顧湘好長時間沒有這份怦然、發自心地想和一個人相，哪怕什麼都不做，只是面對面坐著，彼此聊聊細枝末節的東西，稀松平常。

但就是覺出了錯。或者，夠不到他的鐘意度。

哪種況都不如意，都人氣餒。

偏偏口嫌正直，顧湘告訴陳桉，這個老男人就是故意的，故意消遣，故意一拍兩散前還撥一下。這算什麼，可恥可惡！

陳桉在那頭氣吁吁地，回應的話也顯得敷衍，心不在焉。

這頭的人福靈心至般地領悟過來，“陳桉，你邊有人對不對？”

“啊……”電話那頭的人驚呼了聲，然后男的聲音一齊了破綻，“香香……”

“陳桉，我現在就把你拉黑，友盡！你沒有心，我這麼難過的時候，你們還一起欺負我，do你的i去吧！”說罷就掛了電話，手機扔得遠遠的。

這是個什麼世道，好像全天下都圓圓滿滿，就一個單鬼。然后吧，好不容易遇上一個，那個鬼還是個瞎眼的，來來回回后，跟你來一句：逗你玩！

顧湘氣完再氣，卸妝、洗澡，頭發沒干就躺下了。一來氣累了，二來酒作祟，倒是難得沒索地熬夜，不多時就睡著了。

一夜萬花筒般的夢，七拼八湊，顧湘夢到了高考，考場上信誓旦旦地停筆，老師提醒還有最后一刻鐘了，檢查之際，卷子一翻面，整整一面空白。

這才哭了，因為這才是一場努力換公平的競爭，做不好的話，就該自責就該懊悔該流淚……

夢里的轉場好詭異，一場大考不了了之。抬頭，負責審閱卷子的竟然是趙孟，問他，

“我是不是完蛋了？”

趙老師：“徹徹底底。”

這個人哪怕在夢里都是這麼不近人。顧湘心想反正完了，那麼也不想過了，撲上去搶的卷子，不考了，不玩了，……，短兵相接到最后全然忘記了自己要干什麼，哪里還有的卷子。

浮浮沉沉里，的聲音，.哦綿長，抑乖張；還有那備記憶的男士香氣，都像一縷從際里逸出來的煙，云云繞繞，跳升到之外，魂幻了形，睥睨之態地站在云端之上，看下面紅塵里一對，風月無籌。

凌晨兩點，顧湘口干舌燥得醒了，癡癡盯著臥室的房頂半晌，然后，到自己的手機，從表包里翻出了個最丑最鬼的發給某人，

那人的備注也從長腳鷺鷥（別理），改了：狗。

他是狗，理他的人更是狗。

清晨，顧湘早早的起床了，趕早會、趕出行早高峰。康櫻比起的還早，他們七點一刻早讀，孩六點就爬起來了，在廚房里背單詞，輕悄悄的靜。饒是如此，看到顧湘下樓還是尋過來問，是不是吵到你了。

顧湘搖搖頭，“我失眠了，沒怎麼睡得著。”

短暫幾天相，顧湘心疼大過歡喜眼前這個孩，康櫻每天早上起來自己做早飯，煮粥或稀飯，趁著這段空檔，便抓時間背書。

顧湘問，學校食堂不是有的吃嘛？

孩便文文雅雅地說，在家吃也是一樣的。

不一樣。顧湘心上立即領會，領會能省一點是一點的孩子是多麼忍苦，即便趙孟和檀先生那麼熱絡地幫助、資助，但總有些惆悵是那些大男人難會的，顧湘每次看到的康櫻都是怯生生的，其實很怕給人添麻煩，但無奈自己又捉襟見肘。

就像阿甘上一直戴著的腳撐，沒有別的辦法，唯有向前，RUN.

孤勇這個詞，看似灑，其實最無他法了。

比一比，自己又算得了什麼呢。各人有各人的苦惱，小孩子忙著掉牙、長大，學生忙著奔跑、讀書，年人忙著月薪、周旋，不過是各有各的營生罷了。

“康櫻，幫我一個忙好嘛，煮點湯圓罷，一起吃，我洗漱化妝慢。

今天元宵節！又是新的一天，沖呀！”

們一起出門。康櫻步行去學校，門口換鞋的時候，也許是一起吃過元宵的友誼或者顧湘這個人還算鄰家姐姐，孩總算敢和開幾句玩笑了，

“昨晚，趙老師什麼時候走的？”

“誰知道！”

*

過完元宵節，S外高中部、初中部全線開學。

開學典禮一過，各班第一節 課統一是班主任執教的科目，方便各班主任查勤。

趙孟一襲正裝，學校規定全員制服化，老師到學生，一周只有一日可以私服化。

講臺上，老趙按著議題講話，第一個議題就是這學期的實習代教老師，介紹給班上學生認識的時候，幾個刺頭只關心，“老趙，那麼你還在嗎？”

“我在，時時刻刻。”

眾人：我去。

第二個議題各年級督導隨堂聽課，時間就定在下周，“一個個都給我把心收回來，過了正月半了，可以打孩子了，可我不想這麼做。”

……

最后一個議題各年級補考，“周六，我們班要補考的，先給我站起來，我不想拿花名冊看。”

“哦，還有一個追加議題。這周所有的育課，上數學。”要命的，有人哨核武，堂下眾人怨懟老趙，渣男語錄呀您這是。

章蘭舟同學：“艸，第一周呀，老趙，第一周你就搶課。”

趙孟單手落在口袋里，倚在多講臺邊上，人自有人的派頭，他把領帶捎在襯衫隙間，明明歪著，倒也傲慢瀟灑，“你們育老師的太太要生孩子了，正經的陪產假，吵什麼吵。”

“行了，我就說這麼多，還有半節課的時間就給宋老師了。”說罷，趙孟拾起講臺上他的筆記本和手機，踱步到后面聽課去了，好巧不巧就坐在章蘭舟邊上。

周遭幾個人連帶著都不怎麼敢大氣了，臺上宋老師自我介紹完就急切切地開始講課，而章蘭舟同學半晌還沒開始翻書，趙孟筆記本直接磕到他頭上去，年即刻規訓地聽起課來。

數學課剛畢，章蘭舟就拖住趙孟，年說自己是來傳話的，“二叔明日晚上約了你去聽戲。”

趙孟：“什麼由頭？”

“太爺爺請梁家太，大概率是商量二叔的婚事。”

“他結婚，喊我去做什麼，幫他搶親啊！”趙孟一徑往自己辦公室回，蘭舟跟著他小追著。

“你去問二叔啊，我哪曉得他葫蘆里賣什麼藥。”

“你不知道才該死。章郁云像你這個年紀已經開始勾心斗角了。而你，混賬玩意，你會干什麼，你除了拿幾個錢租個房子，做束什麼鬼車厘子花。我看你們章家的氣數也要盡了。”

章蘭舟才不氣，他沖老趙打哈哈，“我不是二叔親生的，他那副擔子自然也不會到我手里，我要像他那麼累干什麼！”

“滾去罷。”趙孟回過來，作勢踢他一腳，“你記在他名下，就是他的兒子，即便不接他的擔子，半大個男人了，就一點沒骨氣？”

章蘭舟難得耷拉個腦袋，倒也教。

趙孟再喝他一聲，“你母親把你舍到這頭，只為了好吃好喝不死？那邊就做不到了？今天你這話在我這里出也在這里散，再讓我聽到，給我滾出我的班。小小年紀，生出這般剖腹藏珠的脾，我是章郁云得活活氣死。”

好友的養子，趙孟的說教自然另當別論。這一學期跟著他，章蘭舟也沒挨罵，但年依舊與他沒大沒小，嘻嘻哈哈，相比二叔，他更自在和老趙相。

*

為什麼呢？

“自然趙老師英俊瀟灑，幽默風趣，人格折服呀。”

南柵會館，章家這對“父子”一起給趙孟戴高帽。章郁云親自給好友斟茶，包廂隔壁間就是章梁兩家會面談結姻親的事，這個檔口間，章某人三催四請，要請趙孟過來喝茶。

方才趙過去與章仲英問好，言談契口間也算明白了章郁云的如意算盤。

章家的生意上個牽頭人，那頭需要趙孟父親幫忙引薦一下，其實個中關節章郁云已經打通了。今日談姻親的日子，他還要在爺爺面前賣這個乖，老爺子盛他這個辛勞的，答應婚事才更順暢些。

這就是章先生的算盤，他要給爺爺看到，哪怕我在結婚的桌上，也在不辭辛勞的忙呀，不是忙人就是忙事。

趙孟白他一眼，“臭不要臉。”

眼下，他們另劈了一個包間，章家老爺子以為章郁云在為了公司找趙孟疏通人脈，不知他在他跟前假模假樣的“教子”。

夏蓉街那起租房的事，趙孟自然要給章郁云知道，這位爺知道是知道。呵，事過去差不多一個月了，年都過完了，大爺才想起來在趙老師面前假模假樣地教訓兒子起來。

章郁云的意思是，讓蘭舟周末都到趙老師補課那里報到。

瞰臺上聽戲的趙孟聞言到此，快快打住他們，“夠了，你們爺倆抓馬了。哦，你兒子犯了事，回頭連累我多一樁事，替你看孩子，我他媽冤大頭是不是！”

“這樣吧，你那租房的費用我來出。”章郁云賠起笑臉來，說無論如何，趙老師得多擔待呀。

“來，誰不知道你章某人的錢最好別沾，沾上就甩不掉。”趙孟的補課圈都曉得的，他本就是無償，沒人敢置喙。夏蓉街那里的租房費用也是姐夫化緣來的，他因著父親的關系，鮮和人有金錢上的瓜葛，休說嫌疑了。

老友見面，章郁云裝模作樣訓斥了蘭舟幾句，就放小子去隔壁間了。

一對南帽椅各自坐下，趙父是戲迷，偶爾興致來了也會串一下。論戲，章郁云不如趙孟，后者自被父親拘著聽了不，堂下今日唱得是《四郎探母·坐宮》。

章郁云問好友，神面貌不佳，不至于真得是蘭舟給你氣的罷？

趙孟揭蓋碗喝茶，不談自己，只是囑咐幾句好友，“兒子不是你自己的，但也得認真教。別娶了正妻，當真把這便宜兒子給冷落了。”

章郁云聽后些微一滯笑，表示這話從何說起，“別人不知道我，你難道還不知道？我是那種背信棄義的人嘛？”

“說不定。”趙某人關鍵時候放槍。

“我去你的！”

二人皆知彼此玩笑，但趙孟還是警醒幾句，“你要結婚了，蘭舟到底有點不適宜的。別管養子養父，他跟了你這些年，還是有的，沒有哪個孩子可以眼睜睜看著父親娶別的人，生正經的孩子，心里不吃味的。”

章郁云知道好友的規勸自有道理，或者有痕跡出來他才會如此說。趙孟向來心細如發。

鄭重應下，“蘭舟記在我名下，我自然當長子看待。圓圓你也見過，不是那種會刻薄的人。”

既然說到這里，趙孟就當話趕話罷，“梁小姐對于蘭舟的存在，就一句沒怨言過？

也對，他到底不是親生的。”

話音才落，趙再問，“你說是你親生的，還會接你嘛？”

“不會，家老太太頭一個不肯，有兒就有娘，老太太斷不會肯圓圓蹚進這原配、二婚的大戰里來。圓圓也不是這塊料。跟著那學得清心寡的，真了前妻或繼子的氣，不和我離還有鬼呢！”章郁云就事論事。

那頭，趙孟悶悶嘆了口氣，

堂下被擒易名的楊延輝聽聞老母佘太君親押糧草隨營前來，闊別十五載，思親切，想夜探母親苦訴衷腸，這廂結發妻鐵鏡公主一面懷他孝義一面又怕郎君去了不還：

有心贈你金鈚箭，

怕你一去就不回還。

便他對天表一番。

楊延輝（白）：

我若探母不回轉，

罷！

黃沙蓋瞼尸骨不全。（注2）

章郁云只當趙孟聽了戲，繼續和他扯閑篇，他和圓圓商量過了，想請趙老師做儐相。

趙孟聞言，看戲的目移過來，覷好友一眼，不言但勝過多言。

章郁云知道他介懷什麼，“你知道我不迷信這些的，結婚未遂也算未婚。”

堂下到了彩的“小番”，眾人“好！”

趙孟在沸沸掌聲里說了句什麼，章郁云沒有聽見，再問他，他不肯說了。

你不說我說，章郁云跟好友倒苦水，說結婚從來不是句號完結篇，他眼下就一樁煩心事，說他無論多晚回去，圓圓都不找他，這讓他很氣餒。

“一把年紀的人秀恩，你厚無恥！”

“我在和你倒苦水呀。”

“是信任你。”

“可我不需要信任，我要在乎。”

一句話點中某人心腸里的……不可名狀的，或狹隘，或惡劣。趙孟面上毫無破綻。

“我去告訴告訴，在梁小姐之前有多人坐章先生，保管有效。保管和你鬧！”

“趙孟，那是你，好吧！”

年氣盛時的趙孟，因著趙父的關系，自己又一副好皮囊的便利，回回在酒場上都能招惹到桃花，一次烏龍，有個不開眼的生果真“投懷送抱”了，趙孟無于衷，兩手攤開，只說了句，

“下去，咯得慌。”

就這一句酒后失言，惹得當時的馮醋壇子打翻了。

你那個的當著我的面，坐一次給我看看，我倒要看看，多沒臉沒皮的人，才敢去坐別人男人的。

那一回鬧，圈子里走得近的都曉得了，曉得趙孟那友是個河東獅。

章郁云許是喝多了，越說越開，有人手里茶蓋一落，冷冷地，像是聽了則前言戲文一般：

“我有個事想問問你。”

到此，章郁云才覺察好友些微的不一樣，“你不對勁。”

哪里不對勁，擱從前，他要麼反別人提過去，要麼任由你說他始終不言語。今日，漠漠聽完，漫不經心地給岔掉了。

“我有個同事……”

章郁云：“如果我沒猜錯，你同事和你一樣，姓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