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1252.第1252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十)

鄒子此言一出,無異於平地起驚雷,好個震撼人心的開場白。

就好似四季無客至的春深幽山,一路落松花,雲霧繞門窗,驀然驚起笛聲。

在座議事員,都不是傻子,極爲清楚,人間同時擁有三位十五境,與只有一位十五境存世,不啻天壤。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正襟危坐起來。連那毫不怯場、一直神憊懶的杜山,都開始屏氣凝神,豎耳傾聽。

他們本以爲三教祖師散道之後,未來千年之,羣雄並起,爭渡的關鍵,在於仙人境的證道飛昇,更在老飛昇們的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合道十四境。

就像如今境界還不值一提的劍修杜山,便極爲自信人間未來山巔,必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不說與那些宛若神龍變化的老十四們平起平坐,但是與新十四、或者至與飛昇境還是可以說上幾句話的,他們也要認真聽聽看自己說了什麼,到底有無道理。

不曾想短短三五百年之,人間就有希出現一位嶄新十五境,不管是誰,不管出何座天下,得此大道,相信此人都可以憑藉一己之力,影響到五座天下的走勢。

不愧是如今儼然金甲洲第一人的大劍仙,徐獬率先開口問道:“禮聖?”

當年邀請徐獬擔任掣肘者之人,原來就是這個鄒子,就算對方形貌有變,神態道氣如一。

鄒子搖搖頭,“肯定不是禮聖。”

徐獬疑道:“爲何?”

老道士張腳幫忙解釋道:“一來周尚存,雖然他被三教祖師的道外堵住了舊天庭址,但是以周的心和手段,肯定在人間留有後手,斷然不會坐視禮聖得此大道,再者以禮聖自的十四境合道方式,確實不適合更進一步。”

鄒子補了一句,“哪怕如此,禮聖是否躋十五境,不在於行不行,功德夠不夠,周攔不攔阻,只在於禮聖自願不願意。”

爲此鄒子還曾趕赴天外,早就與禮聖有過一番開誠佈公的心言語,當年鄒子爲禮聖展示過自己對未來世道的一番推衍。

就在天外。

世人至多知曉龍虎山上代大天師等數位先賢,在天外死道消,於人間功德極大,卻很有人清楚,鄒子與三山九侯先生,可謂是那場輔佐禮聖一起遊狩遠古神靈餘孽的幕後主力。

一旦禮聖代替至聖先師,在儒家道統部再上一個臺階,爲整座浩然天下的道主,那麼禮聖的規矩,就會用一種極快的速度,道化浩然九洲,規矩無不在,變得嚴,滴水不。看似大道循環愈發無缺,可是在鄒子眼中,世道卻會在將來變得死水一潭,腐朽僵化。這就是個悖論,鄒子將這種況形容爲“大道止步”,失去了所有的可能

衫對此倒是不如其他人那麼倍意外,只因爲曾經有一次陪著蕭𢙏巡視城頭,到了老大劍仙,聽他們偶然聊了幾句題外話。

起先是蕭𢙏孩子心,想要詢問老大劍仙如今世道上邊,老的,相對年輕的,有幾個能打的,比如白玉京那位囂著無敵的道老二,還有那個在浩然名氣很大的白帝城鄭居中。反正蕭𢙏報了一連串的名字,大概給出的這份榜單,要比各家山水邸報的評選,含金量更高。

老大劍仙沒有順著蕭𢙏的言語做任何延,大概在陳清都看來,打架本事,殺力高低,就那樣吧。

作爲浩然蠻荒邊界線所在的劍氣長城,爲這座萬年之城的主心骨,陳清都只是有兩句類似蓋棺定論的評價。

蠻荒有白澤,是妖族的不幸,是人間的大幸。人間出禮聖,是儒家的幸運,是餘客的不幸。

當時蕭𢙏坐在城頭上,雙手攥著倆羊角辮,直愣愣盯著老大劍仙,問了一句,“那你呢?”

衫當時就覺得氣氛不對。

老大劍仙笑呵呵蕭𢙏的腦袋,“不要這麼沒大沒小,對錯功過如何,等我死了你還活著再說。”

陳清都的言外之意,倒也簡單,確實不難猜,就兩層意思。

這符合衫心中老大劍仙的一貫印象,說話從來直截了當,不用劍修們去揣度猜測。

在他還管著劍氣長城的時候,你蕭𢙏心裡有委屈就憋著,在他死了之後,就管不著誰,你想罵就可以隨便罵了。

但是這裡邊有個前提,你蕭𢙏這個劍氣長城的當代,得活著才行,不能死在我前頭。

或者說得直接點,是提醒蕭𢙏不能死在他陳清都手上,不能以份做出不符合的出格事

敲打,威脅,勸誡?其實都無所謂了。反正蕭𢙏就只是咧笑著,輕輕手想要推開那隻手,當時沒能推開而已。

始終擡手按住羊角辮丫頭片子腦袋的老大劍仙,遙遙向十萬大山的那個老鄰居。

興許在眼高於頂的老大劍仙看來,人間真正能打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如今天下的年輕人,只是自以爲知道那個老瞎子很能打而已。

萬年之前的登天一役,發生了很多當時不作任何文字記錄、後世便不清楚的意外,其中一件事,就是之祠竟然打破神靈金無數,單開一條登天道路。

如今落魄山的次席供奉謝狗,或者說白景,爲何上次到了十萬大山,在老瞎子這邊,就比較規矩,表現得十分鄉隨俗?

心高氣傲的白景,當然不是隻因爲之祠道友活得夠久。

白景對於沒有參加過登天之役的碧霄主,其實就不會如此收斂,打不過歸打不過,但是老觀主還不至於讓白景心……欽佩且敬畏。

客氣,更多是老觀主與小陌關係好,哈,自家夫君爲數不多的摯友,得給面兒!

如今跟碧霄主關係好了,以後萬一哪天跟小陌鬧彆扭了,小陌找人喝悶酒,碧霄主不得幫自己說幾句好話?

哇哈哈,好計謀!當個次席供奉,果然綽綽有餘。

衫笑著以心聲說道:“杜山,我們邀請你師父什麼時候得空了,去蠻荒找喝酒,放心,就只是喝酒。”

杜山對那座外鄉人扎堆的新避暑行宮觀一般,從不否認或者掩飾自己對陳平安的不待見,但是對老一脈的劍修,卻十分尊重,無奈解釋道:“師父離開浩然之前,並沒有留下任何山上手段,可以讓師徒臨時說上話。”

衫點點頭,也不爲難杜山,惋惜道:“這些年心心念唸白玉京的仙家酒釀,看來這個小算盤是要落空了。”

早年在劍氣長城,蕭𢙏的確經常去老聾兒管事的那座牢獄,主要就是找那個最不管事的刑豪素一起喝酒。

杜山說道:“先生,將來只要有機會見著師父,我一定幫忙把話捎到。”

衫笑道:“先生?怪不怪,反正我聽著彆扭,跟誰學的,什麼臭病。”

杜山啞然失笑。

衫對家鄉晚輩出的杜山自然是願意親近幾分的。

何況杜山是爲數不多在舊避暑行宮

甚至可以說杜山能夠與同齡人幽鬱,得到老大劍仙的授意,一起進牢獄,分別擔任豪素和甘棠的親傳弟子,都是早有伏筆的,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上代一脈劍修的挑選眼。比如最年輕一輩劍修當中,衫就選擇了幽鬱,劍仙竹庵則相中了杜山。再往上幾代,亦是如此,都離不開避暑行宮的暗中支持和資源傾斜。往往蕭𢙏看到了合適的人選,便會在那部冊子上邊大手一揮,寫下兩個字,栽培!偶有例外,還會再加上“重點”兩字。

只是有此殊榮待遇的,寥寥無幾,例如愁苗,一般來說都是一代人,至多一人,甚至一個都沒有。

這些劍修,幾乎都是出不好的。用蕭𢙏的話說,就是那些投了個好胎,落在大門大戶裡頭的,既然練劍不差錢,就不用避暑行宮去錦上添花了,要做就只做雪中送炭的好事。不過也有例外,比如家境不差的郭竹酒。

杜山猶豫了一下,好奇問道:“阿良和左右的去,有沒有定論?”

他腰間繫掛著一隻銀編織袋子,縷縷的金,在座皆是奇人異士,一眼便知是如今有價無市的金碎片。

衫搖頭道:“不知所蹤,生死難料。好像很難說清楚。”

杜山是劍修,會羨慕阿良,也會由衷敬重左右。他們一個是聖人後裔,一個是聖人高足,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爲人世風格,一個自吹讀書人,可在劍氣長城做的每一件勾當都跟讀書人不沾邊。一個沉默寡言,生人勿進,卻將治學一途看得比練劍更重。

杜山貧寒,年窮苦,跟他們不是一類人。

而且雙方差著輩分和年紀。

何況他們都打啊。

所以對待陳平安,杜山就要更加糾結,興許這就是嫉妒心作祟吧。

由於算是同齡人,難免就有了比較心。他們好像都是在無可依靠的臭水、爛泥潭裡,於人生境谷底然掙扎起的路數,此後運道都不差,各有機緣造化。憑什麼他陳平安就可以得到寧姚的青睞?憑什麼他就可以連劍修都不是,卻能夠主避暑行宮?憑什麼他可以隔三岔五就去城頭,得到左右的劍指點,還能與老大劍仙說上話?憑什麼我們所有的本土劍修,就要聽從他的排兵佈陣,決定我們的生死?

杜山去過戰場殺妖很多次,還曾差點死在那邊。

所以他一直對某個結論,始終難以釋懷。覺得你陳平安去戰場殺妖,是因爲你明知自己不會死,是新,老大劍仙就會出手救你。所以置於戰場,你永遠沒有後顧之憂。你跟我們所有說死就死的本土劍修,連同你那些浩然同鄉劍修,都不一樣。憑什麼。

老道士從袖中出一隻包漿錚亮的白皮酒葫蘆,向鄒子,後者點頭,算是認可了老道士的心中猜測。

張腳拔出酒塞,仰頭灌了一口自釀酒水,遙想當年,尚未去往西方佛國,就曾與一位來自外鄉的同道中人,聯袂遊歷某州諸島,他們也曾壯舉二三,雙方道心相契,和那呂姓真人,遊戲人間,醉捋黑鬚,怒霜劍……收起思緒,張腳這才繼續說道:“先前貧道看不真切,只能遙見蠻荒天下如一艘渡船,氣勢洶洶撞向你們浩然天下,想必就是周暗中佈局的險手段,試圖讓兩座天下鑲嵌在一起,要讓天時地利人和,攪和在一起,打混沌一片,估計是想要讓某些棋子好趁機渾水魚。了,既能拖延至聖先師的散道,又能讓蠻荒新主的斐然漁翁得利,浩然天下這邊分走一杯羹。不,就憑此消磨禮聖的道行,讓禮聖無法完全放開手腳,去蠻荒那邊牽制道力與日俱增的白澤。那麼蠻荒大妖們那般興師衆,圍困阿良和左右,就很好理解了,正是幫助更換蠻荒天下青道軌跡的一記關鍵手,好讓兩位十四境劍修的充沛劍氣,作爲驅使蠻荒這艘懸空之舟的強勁力之一。”

陸虛滿臉震驚道:“兩舟相撞?這麼大的靜,爲何我輩毫無察覺?”

張腳手指了指天,笑道:“世人皆言一句談天鄒子說地陸,可如果貧道沒有記錯的話,陸氏家族除了擁有一座司天臺,可以跟負責測地的芝蘭署配合,此外黃輿道友還是天臺司辰師的話事人?”

老道士這就是明擺著在陸虛傷口上撒鹽了,陸氏家族那座用以觀測天象的司天臺都塌了。

陸虛訕訕而笑,也不敢與這老道做半句口舌之爭。

總不能因爲今天在座十四境修士比較多,就不把十四境當回事。

尤其是陸虛還知曉一樁山巔事,青冥天下那邊的老十四,不比自家浩然的規規矩矩,常有出手攔人“躋同輩”的的舉,關於此事,白玉京不是次次都管的,就曾有一位已經半步踏十四境、結果卻一路跌到仙人的大修士,憤恨至極,不惜敲天鼓,與白玉京某位掌教告狀,討要一個公道,可惜結果就是沒有結果。

負責掌管那一百年天下事務的陸沉,本不管事。

田婉本想說幾句雪上加霜的譏諷言語,卻發現師兄看了自己一眼,立即將到邊的話咽回肚子。

老道士須笑道:“陸神道友,確實當得起天資英發一說。”

多年之前,曾經見識過神姿態神遊西方佛國的陸神。

道號“天邊”的陸氏家主陸神,負責觀天者這條家族最重要的道脈。

陸虛雖說頂著一個天臺司辰師領袖的頭銜,其實是沒有什麼實權的。

按照那位仙槎道友的說法,你道號黃輿,卻名“陸虛”,天虛地實,名字沒取好,得怨你爹孃生你那會兒就沒翻字典。

看看那位道號“大矩”、同樣寓意是大地的陸載,名字寓意地載萬,這就很好嘛,所以掌管土地一脈,名正言順。

要不是看在顧清崧是陸沉不記名大弟子的份上,陸虛非要跟這廝好好掰扯一番。

臨了,顧清崧還撂下一句,你這人氣量不行,想必去祠堂燒香祭祖,不靈的,我那師尊肯定不願意搭理你。

他們這一支陸氏的本族始祖,是儒教文廟六之一的太卜,負責保存那部號稱萬經之祖的道書。

此書相傳是遠古某位道士的修行心得。

憑此衍生出來的兩部輔助經書,一部“天書”藏在文廟功德林的麟臺,據說經生熹平便是此書的大道顯化而生,所謂司職看管,就只是個幌子。而另外那部“地書”,便歸陸氏芝蘭署看管,經年累月,憑藉一代代陸氏祖師苦心孤詣的推衍,又出演化出地鏡篇,別開生面,宗旨異於鄒子的五行相生相剋學說。

相傳陸沉年時曾經看過一遍,合上書籍之際,便已不知不覺滿臉淚水,有了有涯無涯之嘆。

就像道士張腳在那蓮花天下,曾見一位不諳修行煉氣的尋常老僧,五十年間行腳萬里山河,一路隨緣利益衆生,臨終前返回小寺廟,與僧寥寥七八人,升座開示,最後老僧神悲憫,環顧四周,老淚縱橫,哽咽道出“衆生皆苦”一語,便閉目坐化。

與狂狷之人乘車作窮途末路之哭,想來三者皆有相通之

俗子很難理解此等心

若以修道之人的每層破境,比喻爲花開一瓣,那麼人間未來萬年之,註定花開無數。

唯獨最新十五境,這朵花落誰家,卻是山上修士和凡俗夫子,所有有靈衆生,無一例外,誰都繞不過去的。

畢竟這位存在的個人喜惡,就決定著天下格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雨龍宗鼻祖劉晝問道:“有沒有可能是白玉京那位失蹤多年的大掌教?”

大龍湫開山祖師宋泓笑道:“也不算‘多年’吧。”

張腳點頭道:“滿打滿算,都沒有超過兩百年。”

就像韋赦所說,現在的十四境,跟以前的飛昇境,相差不大。

三教祖師選擇散道,道法機緣如雨下。

只是“雨前”茶,味道就會更好。

鄒子點頭道:“只能說可能很大,但是變數也不小。”

這趟青冥天下之行,就是嘗試著追本溯源。

而之前去驪珠天那座小鎮擺攤,鄒子就是在靜觀其變。

謝石磯終於開口說話,問道:“是鄭師侄?”

恐怕除了自己,聽到這個稱呼,絕大部分議事員都會覺得心古怪。

就像那個穿一件道袍招搖過市的柳道醇,總會招惹非議,何德何能,能夠認陳清流當師父,喊鄭居中一聲師兄?

更何況鄭居中還是謝石磯的師侄。

鄒子說道:“不好說。”

既然至聖先師和道祖都曾到過白帝城,就算認可了鄭居中選擇的某條道路?

張腳以心聲問道:“那個陸神能否合道?”

鄒子答道:“只要我一年當中,有幾天雙腳行走在地上,他就註定無法合道。”

以陸神的資質,再出類拔萃,想要閉關功,依舊不是一兩年可以達的。

好不容易抓住機會,等到談天鄒子“不著地”,陸神就要立即閉關,可等到鄒子“落地”,就要被迫出關。

試過幾次,陸神就不得不放棄了。好似認命,“不與天鬥”。

簡而言之,鄒子不讓道,早已飛昇境圓滿的陸神就是在竹籃打水。

陸神就這麼被攔在門外,駐足不前,境界停滯,足足耗費將近千年了。

張腳問道:“是因爲有大道之爭,故意噁心他?”

鄒子說道:“不至於,只是等他主來找我談天。”

“談天”之說,一語雙關。

張腳試探問道:“鄒先生是在覬覦那部初本初刻版的經書?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順勢打破‘天地本不全,萬皆有缺’的定理,好補缺大道,主一種前所未有的十四境圓滿境地,既不必十五,卻可以始終維持僞十五的玄妙境地?”

鄒子搖頭道:“一來志不在此,再者我必須保持旁觀者的立足點。我若是進十五境境地,有一半可能,會被強行拽向十五境,那種不由己的恐怖,不足爲外人道。”

問得直截了當,答得誠意十足。

張腳便換了個更輕鬆的話題,笑問道:“見過那個話癆幾次了?”

鄒子說道:“只有兩次。浩然青冥各有一次。”

張腳說道:“此地景,在貧道陣法遮蔽之下,開始直呼其名,瞞得過某些十四境,卻未必瞞得過這位耳聰目明的陸掌教啊。”

那些一口一個陸沉、陸掌教的,顯然都被這位老道士給坑了,薑還是老的辣。

鄒子說道:“他和鄭居中,就算聽了去也無所謂。一個最怕麻煩,一個最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心無旁騖。”

陸沉那種舉世無雙獨一份的逍遙遊,誰不羨慕。 貧道不給這個世界添麻煩,這個世界也不會來麻煩我。

從不自尋煩惱,爲人世得,飲食起居有度,得法,故而是合道修士中最天地無拘的那個。

貧道做事講究,做人不遷就。你只要不當面罵貧道,貧道就全當耳邊風。你如果敢當面罵人,那就別怪貧道還罵你。

至於鄭居中,不招惹他就是了,他反正不屑針對誰。

可他如果刻意針對誰,就算鄒子也會覺得十分棘手。

比如鄭居中將白帝城清空,此刻悄然行走長河,就是堵路去的,不讓陸沉返回白玉京。

青冥天下之,已經不是什麼風吹草的跡象和苗頭,而是已經明擺著象橫生,白玉京外人間道都很清楚,世已至。

哪怕二掌教餘鬥坐鎮白玉京,用一座玉京山,躋僞十五境,面對第二場聯袂問道,餘鬥依舊隻一人,劍斬數位十四境。

這等壯舉,確實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看似暫時下了象,實則愈發暗流涌

大掌教寇名依舊未能三教合一,如果陸沉再被鄭居中攔在長河之中?

以餘鬥一貫雷厲風行的鐵腕風格,白玉京與各州,只要起了任何衝突,就會沒有半點回旋餘地。

老道士心複雜道:“說實話,時隔多年,貧道依舊怵他。”

已經離開青冥天下這麼多年了,每每想起餘鬥,一位老十四竟然還是心有餘悸,由此可見,餘斗的積威深重。

鄒子說道:“明磊落,無私心者,最有威嚴。”

老道士神悲苦,喃喃道:“思來想去,總覺得自己沒有錯啊。”

若說自己著鼻子,不得不承認餘鬥恪守規矩行事,法不容,那到底是什麼地方出錯了?

鄒子給出兩個比較玄乎的說法,“天心地,自然而然就會生髮變化。餘鬥默認所有人都是理的。”

就像猶有某些人,相信所有人都是可以改過向善的。

鄒子並不會刻意針對誰,但他會遠遠看著那些世道的岔路口。

陸虛試探問道:“可是陸掌教?”

陸沉畢竟是自家祖師。

哪怕陸沉不太看得起他們這些徒子徒孫,不管陸氏祠堂年年歲歲如何祭祖敬香,歷史上從無功請神降真的例子,有幾次苦不堪言的難關,都是陸氏家族自己熬過去的。可哪怕如此,牆裡開花牆外香,有個在白玉京當掌教的老祖宗,終究不是壞事。就像某個狗日的所說,你們家族祠堂裡邊掛這麼一副祖宗畫像,哪怕不管用,但是最好看啊。

那廝說得信誓旦旦,神誠懇,“陸姑娘,話糙理不糙,對吧?”

當時陸載臉若冰霜,將那樑上君子抓了個正著,出手,說道:“這不是你把祖宗掛像換你的理由,將舊掛像出來!我要放回祠堂原位!”

這種不當人子的事,也就他做得出來了。

那次造訪陸氏家族,阿良是想要找在陸氏當清客的劍裴旻切磋切磋,否則外界總說他的勝績,水分太大。

之所以翻牆而,沒有遞帖子走正門,是免得陸氏對自己久仰大名,太好客,待客過於熱。至於陸氏祠堂,只是順路走一遭。

鄒子笑了笑,“陸掌教沒有那麼容易勘破心關、認清自己的。”

想要認清自己,就需要一面鏡子,一個座標。這就很難了。

衫笑問道:“是寧姚?”

對杜山尚且親近,何況是對寧姚,真心當自家晚輩看待的。

哪怕是對陳平安和新一脈劍修,衫也發自肺腑覺得那些年輕人,做得很好,比他們這些老人,都要更優秀。

鄒子沒有說什麼,只是搖頭。

段青臣皺眉問道:“總不能是斐然吧?”

寧姚跟斐然,這兩位年輕劍修,都是名實兼的天下第一人。

照理說,他們確實很有機會,比任何人都有先天優勢。

仙人蔥蒨沉聲問道:“劍修斐然爲蠻荒共主,是不是一種預兆?屬於周的一種長遠佈局?”

果真如此,今日我們是不是就該早作謀劃了?

聽說斐然是蠻荒妖族的異類,極爲推崇禮聖學問。

鄒子淡然說道:“我早就見過斐然,他沒有改天換地的心思,至多隻有補和完善的念頭。”

韋赦卻不願意輕輕揭過此事,追問道:“畢竟時過境遷,境界不同,份有變,斐然難道就不會改變心思嗎?”

鄒子好像答非所問,“你且放心,斐然肯定不是周外化。否則斐然就無法與晷刻結爲道。”

韋赦笑了笑,不再多說什麼。

雲杪聽得心驚膽戰,以前議事,好像也不聊這種事啊。

怎麼聽鄒子幾人的口氣,好像只要斐然有此心,今天就會給出方案,明兒就要對斐然手了?

韋赦說道:“要小心蠻荒的那個無名氏。”

鄒子點頭,“他確實深藏不。白澤要不要喊醒此人,先前估計是有所猶豫的。”

杜山突然問道:“聽說三教祖師遊歷別座天下,就像走門串戶,會被別家的‘天意地氣’勝頗多,所以很大程度上必須鄉隨俗,謹守主客有別的規矩,否則兩位十五境哪怕沒有見面,也會道氣相激,被迫引發一場大道之爭。唯獨蠻荒天下是異類,大道祇與三教皆不同,

那我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一旦蠻荒有煉氣士率先躋十五境,人間幾座天下,就該合併了?誰都擋不住?”

鄒子點頭道:“可以這麼說。”

張腳須而笑,瞇眼問道:“好大見識,誰家兒郎?”

韋赦笑著介紹道:“他是劍氣長城上代刑,劍修豪素的親傳弟子。”

張腳點頭道:“豪素大名,貧道在西方佛國那邊,都是有所耳聞的。”

三教祖師,合道各自天下,但是萬年以來,幾乎在自家都從不面,自然更不串門。

就是爲了避免道化天下。

比如道祖,好像就只公開行蹤,以年道姿容騎青牛,單單去過一次蠻荒天下。

在後世某些大修士眼中,道祖此舉,是有點欺負人的。

正因爲如此,儒釋道三座天下才會相安無事,保持一種大上鄰里和睦的狀態。

如果將四座天下看作四家門戶,那麼就是各有各的家風。

浩然天下這邊尊崇儒家,文廟卻沒有罷黜百家,卻也怕道路上皆是一個個自認無私心的腐儒道學家,佔據要津,喜好事事以理殺人,問心無愧,刻薄天下。

就怕規矩過於死板,讓所有人彈不得,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禮聖是絕不會出那一步的,大概境類似白澤。

難怪他們會是摯友。

青冥天下那邊,因爲講究相濟,故而站在山巔的子大修士,相對數量最多。

道祖置事外,選擇讓三位掌教弟子,流管事一百年,就是一種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的選擇。

人間曾有三個充滿變量的天地劫數。

一是蠻荒大祖煉化其中一座飛昇臺爲託月山,試圖重新串聯大地與天庭,循序漸進,勾連冥,幫助妖族練氣士,和某些戰死在登天一役中的英靈,將他們收麾下,再造神靈,重塑天庭。

二是大妖初升開創英靈殿,爲蠻荒天下指出一條更加極端、並且切實可行的道路,削弱天下衆生而強健一小撮大妖。

最後一場劫難,當然便是失至極的浩然賈生,變蠻荒天下的文海周。暗中吃掉了一衆大妖,瘦天下而

既然未能一鼓作氣吞併浩然,藉助機會一吃再吃的周,就只好登天離去,更換戰場。

這就給蠻荒天下帶來了一個巨大的患,如果不是白澤重返蠻荒,醒那撥沉睡萬年的遠古大妖,再加上白澤自的古怪合道方式,讓任何一位十四境修士都倍忌憚。那麼新蠻荒,頂尖戰力的缺失,就會讓浩然天下的反攻蠻荒,變得勢如破竹,勝負毫無懸念。

第一場劫數,是被三位劍修擺平的。

第二場,道祖親自出場,一手下。

所以後世山上,難免不深。

第三場,就讓兩座天下都吃痛了。

遙想當年,三位劍修聯袂離開劍氣長城,趕赴託月山。

有人詢問,“既然怨氣這麼大,爲什麼還肯跟上?”

有人回答,“我不是幫那幫儒生,甚至不是幫你陳清都,我是覺得那些個死了的老朋友,肯定不會願意被迫給人當打手。”

至於那個一直沉默的劍修,在他可以遙遙看見託月山的那一刻,終於開口說話,自言自語道:“修道路上,一直被你們所有人保護,也該我保護人間一回了。好不容易有此人間,總不能重新走條老路。”

他們就是陳清都,龍君,觀照。

各自本命飛劍,名爲浮萍,大墟仙冢,長河。

曾先生笑問道:“鄒先生是不是了個人?”

在座衆人,瞬間恍然大悟,一下子便氣氛詭異起來。

鄒子笑道:“我?”

他自顧自搖頭,自嘲道:“自詡爲曬網補網之人,豈能同時是一條網之魚。”

當初配合禮聖,一起遠遊天外,鄒子便帶了五袋子泥土,聯手三山九侯先生的符籙,最終功鋪設出了五條道路漫長到無法計算的天路歸途。

故而當鄒子的五泥土用完之際,就是那場追殺的道路盡頭,禮聖他們必須就此轉返回。

只是在座也有人心思微,網吞舟之魚,若鄒子就是,豈不更好?

就在“隔壁”,別有一座祖師堂,在座人,都是候補,人數暫時還不到十五人。

其中就有流霞洲的邵本初,北俱蘆洲的徐鉉,正山茱萸峰的蘇稼,中土神洲的懷潛,還有桐葉洲扶乩宗的那棵獨苗等人。

有個曾經在倒懸山黃粱酒鋪當店夥計的年輕修士,名許甲。

猶有幾個來自別座天下的,比如一位披大霜甲的中年男子,雙手拄刀,打著瞌睡,家鄉在扶搖洲,如今真卻在五彩天下,繼續當皇帝。

有個道號正形的遊方道士,正在跟一個喜好釣魚的南婆娑洲修士閒聊。

本來是各說各話,但是很快因爲某個話題,就讓所有人都參與其中,各抒己見。

有人說只是兩個劍修,就能肆意深蠻荒腹地,切割天下。妖族如此不濟事,如今這場仗還怎麼打,早點投降算了。

那許甲就聽到這個說法,立即就不樂意了,說他們又不是普通的飛昇境劍修。

雖說阿良還欠了自家鋪子很多錢,又辜負了自家小姐的一片癡心,可在這種事,許甲還是要爲那傢伙說幾句公道話的。

很快便有人附和許甲的觀點,還補充了一句,說重回蠻荒的某位,他和那撥遠古大妖,好像都沒有參加那場圍剿。

王屋的年輕道士,跟著笑言一句,說如果小道沒有算錯的話,他們陷重圍期間,大概都躋了十四境。

雙手拄刀、披大霜寶甲的男人睜開眼,問道:“如此一來,那撥蠻荒畜生,還怎麼打?傷慘重?算不算出,死了幾個?”

道士王屋喟嘆一聲,說道:“不知爲何,參加圍剿的蠻荒妖族,連同叛出劍氣長城的劍仙張祿在,總之就是一個都沒死。”

另外那邊,張腳說道:“現在開始談第二件事,有誰願意介青冥這場局?”

韋赦好似對此毫不意外,笑道:“總得讓人選一邊吧?”

鄒子說道:“當然,兩邊都可以選。”

桐葉洲,魚鱗渡,素月流

那艘渡船桐蔭上邊,一張酒桌,家鄉各異卻聚在一起。

陳平安只是喝酒微醺,馮雪濤卻被崔東山一直勸酒,明顯喝得有點高了,說話就開始不把門了,說劉聚寶和韋赦就是倆廢,都搶不來一個北字。陳平安面帶微笑,絕不搭話。裴錢神古怪,畢竟這樁兩洲的私人恩怨,涉及某位北俱蘆洲黑白兩道的扛把子,而這位老真人恰好又與自家落魄山很有淵源,崔東山可不管這些,打著酒嗝,作義憤填膺狀,說是啊是啊,就該由藝高人膽大的青前輩來帶頭牽線,尤其要與北俱蘆洲那座趴地峰討要一個說法……

就在此時,馮雪濤只覺得背後有點涼颼颼,很快就有一隻手掌按住自己的腦袋,笑呵呵道:“盡說些傻話,什麼搶不搶的,這話說得傷和氣了。貧道道行微末,人輕言微,走路上瞧見了劉財神和韋赦,向來是屁都不敢放一個。來來來,貧道給你道個歉賠個不是,自罰幾杯酒……”

馮雪濤脖子,噤若寒蟬。

崔東山見機不妙,就要溜之大吉,結果才起就僵在原地。

老真人捻鬚微笑道:“想跑?拉屎不的嗎?”

除了按住馮雪濤的腦袋、再對崔東山施展定法的火龍真人,此刻現渡船的,還有一個風神瀟灑的長髯背劍道士。

正是純呂喦。

陳平安立即心領神會,站起,與道士呂喦走往別,後者以心聲笑道:“貧道已經選好砥礪道心的地方了,馬上就會,你不著急,等哪天真正得閒,再去那邊幫忙護道,有勞費心了。”

陳平安好奇問道:“何?”

呂喦說道:“人間唯二之一,天福地銜接。”

如今五座天下,除了蓮花天與藕花福地,是天福地相銜接,此外其實還有一。(注,320章,《井口邊的老道人》)

陳平安點點頭,這個選擇,確實在意料之外,理之中。

呂喦猶豫了一下,提醒道:“那邊規矩重,陳山主可能需要與貧道一般,暫時忘卻前。”

陳平安笑道:“這沒什麼好爲難的,鄉隨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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