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之城》一百七十

自教堂裏出來,外麵晚霞已滿天,橙紅藍紫次第融變幻,如一張新派畫家恣意揮灑而就的畫布。仲春時節的的風像是一個輕浮的浪子,撥著人心悸不安。

賓客們紛紛乘車前往禮查飯店,今晚還有一場盛大奢華的晚宴正等著他們。

禮查飯店的華燈永遠璀璨不滅,香鬢影的客人如流水進出不息。頂層的孔雀大廳金碧輝煌,宴席鋪得滿滿的,侍應生們腳不著地地來回穿梭,將酒菜送上飯桌。席上觥籌錯,賓客們談笑風生,氣氛越來越熱烈。

馮家兄妹被安排和新郎的同學們坐一桌。大家都是思想進步的年輕人,談笑中並無階級隔閡。馮家兄妹的年紀比他們又大幾歲,見識略多。馮世勳說起國外留學的經曆,很快就吸引了年輕人們的興趣。

容家人和伍家人坐在主桌,不斷有親友過來敬酒。容定坤喝的不多,但是興致頗高,一直同賓客有說有笑的。忽略了他的椅,他此刻看起來倒是恢複了傷前的狀態。他的目偶爾和馮世真匯,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把視線移開。

新人由容太太和伍家太太陪著,一桌桌敬酒認親。容嘉上作為伴郎,義不容辭地幫著伍雲弛擋酒。等到了馮家兄妹這桌的時候,他已經滿臉通紅,眼裏都是被酒氣衝出來的清亮波

馮世真又心疼又覺得好笑,馮世勳卻不客氣,先是和新郎對著幹了一杯,又斟滿了,對容嘉上道:“容公子管我妹子先生,我便著臉做一回容公子的師伯。我妹子心疼你不肯灌你酒,可我這師伯的酒,容公子可是躲不過。”

馮世真啼笑皆非,連忙扯兄長的袖子。旁人哈哈大笑,全起哄讓容嘉上接招。

容嘉上用眼神安了馮世真,端起酒道:“大哥何必和我這麽客氣,不論是作為師伯,還是將來作為大舅子,隻要是你敬過來的酒,我絕對照單全收,一滴不剩!”

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眾人轟然好,鼓掌大笑起來。馮世真哭笑不得地瞪了兄長一眼。

容嘉上借著酒勁俯湊到耳邊,問:“我表現怎麽樣?”

“走開!”馮世真紅著臉把他推開。

旁人又是一陣哄笑。

“容公子這個伴郎做得不地道。”一道低沉優雅的聲音傳來,“隻顧著自己耍酒瘋,調戲賓客,都把新人的風頭搶了。”

眾人唰唰轉過頭去,就見冠楚楚的孟緒安含笑而來,後跟著坐椅上的孟九。

孟緒安一貫著考究不說,孟九今日卻作中式打扮,穿著一條暗青的長褂,梳著大背頭。他年紀小,生得清俊白皙,眉清目秀的,一雙大眼睛黑沉沉,弱不風地坐在椅裏,不像才從國回來的華僑,倒像是從北方來的什麽前清小王爺。

“孟老板來晚了,才是要自罰一杯。”容嘉上不再裝醉,立刻讓聽差請孟家舅甥倆席。

孟緒安朝馮世真點了點頭,帶著孟九走了。孟九之前被馮世真教訓過,現在還記得,被一掃,就害怕地

等新人們轉去了下一桌,馮世勳低聲問馮世真:“孟家是覺得禮份量不夠足,把兒子都送來了?”

馮世真噗哧笑道:“嘉上隻邀請了孟緒安,確實想給他爹添堵。我看是孟緒安也是存心想來搗,才專門挑今天讓他們父子相認。不過嘉上為了芳樺,不會讓那舅甥倆當眾來的。”

果真,這邊孟家舅甥才座,那邊就有管事走到容定坤耳邊,低語了幾句。容定坤笑容僵,朝這邊掃了一眼,讓管事推著自己離席了。

馮世勳冷眼看著容定坤的影消失在門後,對馮世真道:“我剛才喝猛了,有些上頭,出去支煙。”

馮世真點了點頭,沒有多想。

馮世勳起扣好西裝扣子,手又在前按了按,到鋼筆的度。他一言不發地穿過喧鬧沸騰的大廳,推開了容定坤離去的那扇門之際,回頭了一眼。

樂隊恰好奏起了歡樂的樂曲,年輕人們紛紛起去跳舞。容嘉上折返回來,把馮世真一把拽起,帶進了舞池裏。馮世真顯然很開心,笑得明豔張揚,鑽石發夾在燈下閃閃發,玫瑰一般的臉上散發著快樂的彩。

的苦難已經結束,隻要再解決一個小小的問題,就會迎來漫長的安寧和幸福。

馮世勳的眼裏騰起一抹濃角不輕輕一彎。

“放心,有大哥在。”

然後轉決然而去。

一曲結束,馮世真氣籲籲地被容嘉上摟著,眼裏漾著清澈的秋波。容嘉上著,心如湧,下意識低下頭去。

“不知我能否有幸?”孟緒安風度翩翩地走了過來,算準了時機一樣打斷了這個吻。

容嘉上悻悻地掃了他一眼,倒是大方地讓了出來。

華爾茲的樂曲響起,孟緒安挽起了馮世真。

“我有個東西要還給你。”孟緒安說,“是從你弟弟拿到的長命鎖。你後來有他的消息了嗎?”

馮世真苦笑道:“沒有。雲南那幾個堂主廝殺得河,他這樣一個小人,回去也隻有去做炮灰的命。隻是天下這麽大,也不知道他躲到了哪裏,有沒有吃苦。我馮世真的弟弟,容家的獨苗,好不容易找回來,卻又給我弄丟了。”

孟緒安摟著腰的手輕輕拍了拍的背,“他已經這麽大的人了,又是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的,生存能力隻比你強,你不用替他心。等他自己想清楚了,你是他唯一的親人,他自然會回來找你。畢竟,我想他肯定有很多困,也隻有你能為他解答。”

馮世真歎了一聲,“希如此吧。”

孟緒安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素麵錦囊,遞給了馮世真。

歸原主。”

“謝謝。”馮世真道,“說起來,七爺非要挑今天讓九和秦水相認?”

“良辰吉日,雙喜臨門。”孟緒安挑眉,“你怎麽知道經曆了容嘉上這樣的敗家不孝子後,容老板不會對阿九這樣溫順漂亮的兒子如獲至寶?”

說罷,孟緒安把馮世真送回原位,優雅地欠離去。

馮世真打開錦囊,把銀鎖倒了出來。

果真如錢姨母描述的一樣,上麵刻著生父給自己起的名字,“楨”。容家這一輩孩都是用花木起名,名字裏都有個木字旁。

為了銘記馮家的恩會繼續用“馮世真”這個名字直到死。“容芳楨”這個名字就隻有被掩藏起來了。隻希將來有一天,“容嘉立”這個名字能被重新啟用,讓父母在天之靈得到籍。

“就是這個長命鎖?”容嘉上在馮世真邊坐下,“和你手裏那個湊一對了。”

“我們姐弟倆要是沒有這對銀鎖,還不知道如何相認。”馮世真把銀鎖裝回了錦囊裏,遞給容嘉上,“把這個給那些你派出去找阿文的人,讓他們把銀鎖拿給他,和他說,不論他是怎麽樣的人,他的姐姐都在等他回家。”

“你放心。”容嘉上把錦囊放進前口袋裏,拍了拍,“大舅子,小舅子,一個比一個難纏呀。說到大舅子,你大哥躲避哪裏去了?我可是一定要把剛才那杯酒加倍灌回去的!”

“他出去煙了。”馮世真莞爾,“你再灌他,當心他去我爹媽那裏告你惡狀,真讓你娶不我。”

“什麽煙要那麽久,分明是心虛躲著我。”容嘉上譏笑。

“你爹還不是躲著孟九,飯都沒吃完就溜走了。”馮世真道。

“這倒不是。”容嘉上說,“我在樓下安排了一個房間,讓他們父子倆見一麵。孟九剛才也已經上去了。”

“你爹自願的?”馮世真問。

容嘉上把玩著子上一帶,滿不在乎道:“他平日裏發號施令時也從來不顧及旁人意願。我這做兒子的有樣學樣,他又能怪誰?人家孩子千裏迢迢、漂洋過海地來尋爹,骨濃於水,我怎麽好意思阻攔?”

馮世真輕笑了兩聲,忽然生出一異樣的覺。馮世勳是醫生,很注意養,隻有累極了才會一支煙。他怎麽會為了煙在外麵耽擱那麽久?

“怎麽了?”容嘉上敏銳地察覺馮世真不對勁。

馮世真斟酌著問:“我大哥……你說安排了你爹和孟九相認,在哪裏?”

容嘉上打了個響指來管事,問:“老爺被安排在哪個房間的?”

“是四樓二十三號房。”管事道,“剛才馮醫生也問了,小的特意去前臺確認過。”

馮世真瞬間變,起道:“我大哥問這個做什麽?”

管事道:“馮醫生說有事想請教一下老爺……”

不等他說完,馮世真轉就往大廳門口奔去。容嘉上一把推開管事,追了過去。

孟緒安正摟著一個漂亮的客跳舞,眼角掃到那兩人,雖然不明就裏,但是直覺肯定有熱鬧能湊,便把懷裏的佳人丟開,跟了上去。

馮世勳踩著歡快的舞曲節拍,沿著樓梯下到四樓。將喧囂留在了頭頂後,幽靜的樓道裏可以清晰地聽見皮鞋踩在厚地毯上的細微的沙沙聲。

他很快就找到了二十三號房,敲響了門。

來開門的是容家一個聽差,見是馮世勳,出了困的表

“請人進來吧。”容定坤低沉的聲音自屋裏傳了出來,“你可以出去了。”

馮世勳送走了聽差,關上了門,走進室

容定坤坐在沙發裏,抬頭看到他,意外道:“是你?”

“是我。”馮世勳微笑著,從容地解開西裝,在對麵的沙發裏坐了下來,“原諒我不請自來,容老板,我有些話,不當麵問問你,實在心裏不安。”

容定坤角不自然地搐了一下,道:“你想問我的話,我知道是什麽。沒錯,是我舉報的張國全,並且推在你頭上。你要怪也不用怪我,就怪你那個妹妹。是得我不得不這麽做。要毀我容家聲譽,那我就先讓嚐嚐自家聲譽被毀的滋味如何!”

馮世勳沉默地聽著,一邊從口袋裏出那支鋼筆。

“所以,你舉報了我的隊友們,害得他們被逮捕,被迫害致死?”

“反黨難道還能有什麽好下場?”容定坤反問道,“你也不過是走運,才從監獄裏被撈了出來。”

“兩個名字,你應該知道。”馮世勳低著頭,擺弄著鋼筆,“一個張家傑,一個李遠明。家傑才剛結婚三個月,家裏還有父母和兩個還在念書的弟弟。遠明兄兒剛過十五歲生日,父親正病重住院。然而他們卻再也不能和家人團聚了——就因為你的那一通舉報電話。”

容定坤出厭惡之,譏嘲道:“既然想守著一家老小好好過日子,又何必去做共黨?你覺得他們死得冤,我看卻是活該。我是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的,衝的時候都說願意為理想拋頭顱灑熱,可等真的丟了命,卻又呼天搶地,到哭訴喊冤,要報仇。不想死,就回家好生呆著,既然殉了道,那也別抱怨對手殘忍。”

馮世勳著容定坤,不由得笑了。

“世真早和我說過你這人滿口荒誕,最會顛倒是非、胡攪蠻纏。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容老板——不對,秦老板才是。這天下正反是非黑白,全由你一張來說,不論怎麽說,隻要有利於自己的,就總能說對的,能說得大義凜然。你不去從政真是可惜了。”

容定坤老神在在道:“馮醫生還有什麽話,要說趕說。我還有要客要見。”

馮世勳卻搖了搖頭,“我就是你該見的最後一個客人。”

他拇指一彈,筆蓋掉落,出來的不是筆尖,而是一把手刀!

容定坤畢竟是經曆過雨腥風的人,馮世勳殺氣一現,他立刻察覺,渾繃。

“我是醫生,不擅用槍,隻懂用刀。”馮世勳起,握著鋼筆,朝容定坤走了過去,“秦老板若是肯配合,我會讓你走得輕鬆一些……”

“咚咚!”敲門聲響起,“老爺,孟九到了。”

馮世勳搶先一步竄到容定坤後,將刀抵在了他的頸側,冰涼的刀片著加速跳脈。

“讓他們走。”馮世勳低聲命令。

容定坤吞咽,高聲道:“我不舒服,不見客。”

外麵靜了靜,年怯生生的聲音傳來:“爹地,你哪裏不舒服?我讓大哥給你找醫生。”

“不用了……”容定坤聲音在覺到手刀劃破皮的刺痛後有些發,“我睡一下就好。你走吧。”

孟九眉頭鎖,茫然又失落,固執地敲著門。

“爹地,你不喜歡我嗎?你不想見我嗎?”

“容老板真是好福氣。”馮世勳譏諷道,“長子不聽話,老天爺就立刻給你送來了一個乖巧的兒子。”

容定坤牙關咬得咳咳響,覺到脖子一陣刺痛,溫熱的緩緩流下。

“好孩子,聽話。”容定坤哄道,“爹喝多了酒,先躺一躺。你去找你大哥說話。”

外麵沒有回應。馮世勳屏住呼吸。

下一秒,門轟地一聲被人強行踹開。容嘉上大步衝了進來。馮世真隨其後,看到屋景象,倒了一口冷氣。

“哥,你別來!”

“我沒有來。”馮世勳手一,容定坤吃痛驚呼,脖子上的傷口又大了一分,流如注,“有容嘉上在,你打鼠忌。那就讓大哥來幫你做,我沒這個忌諱。姓秦的惡貫滿盈,罪該萬死。世真,你也是最不該阻止我的人!”

“我不是在阻止你殺他。”馮世真急得跺腳,“我是在阻止你毀了自己。”

“他已經毀了我!”馮世勳怒吼,“他毀了我的名譽,害死了我兩個戰友!他還害死了你全家人!世真,你難道覺得他不該死?”

“他該!”馮世真哽咽喊道,“但是大哥,我不想你被他的髒了手!那是一雙救死扶傷的手,不是用來殺人的!”

馮世勳死死咬著牙,麵容鐵青,雙目猙獰。

“馮大哥請冷靜一點。”容嘉上向前走了兩步,不疾不徐地開了口,“明天全國都會知道家父所做的一切,就連家父舉報你的隊友的事,我也早就已經讓記者寫進報道裏了。馮大哥,你的冤屈,明日就能被昭雪。你現在殺了他,我卻是不能不報警逮捕你的……”

“我已經報警了。”馮世勳冷冷道,“進門前,我已經用樓層前臺的電話報警了,說禮查飯店四樓二十三號房有人複仇殺人。以那些警察的效率,再晚不過二十來分鍾也能趕來了。容嘉上,很抱歉給你妹妹的婚禮添晦氣,但是我今日是抱著必殺這人的心來的。”

“哥,我求你想想爹媽!”馮世真急得手足無措,“秦水會有他的報應的,用你的前途來換不值得。你要為此坐牢,爹媽怎麽辦?。大哥,我求求你!”

酸意直衝上鼻子,馮世真說著說著,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的親生爹媽和親人全死了,親弟弟也不認我。大哥,你和爹媽是我現在僅剩的親人了,你也要丟下我不管了嗎?”

馮世勳心裏也跟著狠狠一疼。

“馮大哥,相信我。”容嘉上看出馮世勳已經搖,又走了兩步,誠懇道。“我不是為我爹辯護,隻是就連我這個親兒子,也覺得他不值得你這樣賠上未來。世真也尤其不容易。請你多心疼一下,不要再給增加力和負擔了。”

馮世勳深深呼吸,手指在容定坤的脖子上留下幾個紫紅的指印,握著刀的手卻終於緩緩鬆開。

他把容定坤往沙發裏一推,朝他上唾了一口,走了過來。

馮世真長長鬆了一口氣,第一時間奪過了他手裏的刀,丟在腳下。

“啊——”孟九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眾人背後,盯著馮世勳被染紅的手,驚恐地尖聲大起來,雙手瘋狂揮舞著。

轉頭之際,容嘉上的眼角餘捕捉到一點異狀。他飛速轉頭,就見容定坤從墊裏掏出一把槍,打開了保險栓。

石火一瞬間,槍聲砰然響起,打斷了孟九的尖

馮世真震驚地轉過,就見容嘉上擋在馮世勳的背後,直麵容定坤,子卻不控製地仰倒下來。

容定坤舉著槍的手劇烈抖,滿眼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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