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注定要位極人臣的人》第3章 第三章

謝小姐有啞疾的烏龍解開以后,因為小孩子鬧笑話算不得什麼大事,很快就沒有人再議論了。

早年的謠言不久就像煙一般消散在人們的記憶里,再無人提及。

而謝老爺果然踐行承諾,請來先生,開始認真教導謝小姐。

謝老爺仕途不得志,經商后卻不缺錢,這先生一請,就請了兩位。

時下梁城中有頭有臉的人家,為了教導出所謂的大家閨秀,教育兒的時候,大約起碼要飽含兩項容—— 一為婦德,二為文化知識。

婦德不必多說,自然是三從四德之道,以《論語》《誡》《烈傳》為教本。

文化知識,以謝小姐現在的年齡,學的也不會深,主要是先將識字寫字跟上。

將來再據謝老爺培養一代才的鴻志,慢慢學上其他的。

世俗有“男忌雙,忌單”的說法,故而謝老爺尋師尋了半年,正好趕在謝小姐四歲生辰剛過不久,讓開蒙學習。

通常來說,哪怕是讀書人家,小兒也要五歲七歲才會開始接啟蒙教育。

謝小姐這個年紀,已經先人一步,不可謂不早。

謝小姐年懵懂,人微言輕,當然對自己要學習的容沒有毫的決定權。

縱然早慧,但對以前沒聽說過的東西也無法未卜先知猜到容,只得大人說什麼,便照著學什麼,磕磕絆絆地開啟了專為子量定制的學業。

卻說謝小姐的兩位老師,也是各有專長。

謝老爺請來的兩位先生,為一一男,皆是他四打聽后,傳聞在啟蒙方面頗有心得的“名師”。

先生名素,負責以婦德教之。

因是小姐的老師,謝府皆尊稱其為“林先生”。

時下梁城中,子從教,稱為“姆師”,職責多為教導有權有錢之家未出嫁的兒。

這類教師,其他標準還在其次,唯有道德水平要求極高,須得“年五十無子,出而不復嫁”,方能“以婦道教人”。

林先生亦不例外。

傳聞貞烈守節,夫家落魄也不離不棄,年輕喪夫卻不愿再嫁,數十年獨守空室,只以教導閨中子德行維持微薄的收,是方圓五百里有名的貞潔賢婦,廣稱贊。

據傳林先生本也是出高門大戶,早年也曾被稱作才

所以,不名門之家都愿意請教導閨中兒。

這種事口口相傳,林先生便在名門貴婦中有口皆碑,了有未嫁兒之家爭相聘請的姆師。

這一回,林先生輾轉被請到了謝府,專門教導年的謝知秋小姐。

謝知秋初見這位姆師,只見這林先生素峨髻、不茍言笑。

年已過六十,肅著臉,耷拉著眼皮,細長的眉畫得高起微挑,瞧著略微有兩分刻薄相。

謝知秋年木訥,還沒什麼太大反應,可后的小丫鬟們卻紛紛被嚇得一抖,已萌生怯意。

大抵是這林先生的長相氣勢容易們想起院中最嚴厲的老嬤嬤,勾起了恐怖的回憶。

林先生沒有理會那幾個小丫頭的反應,眼瞼微抬,只看向謝小姐。

謝知秋小小的板,坐姿拔,一言不發。

看上去什麼都不懂,用一雙求知而疑的眼睛

二人對視半晌,林先生輕輕一嘆。

林先生道:“既然你父母讓我教你,那便開始吧。”

謝小姐點點頭。

林先生拿起《論語》,照本宣科讀了半頁,既不停頓,也沒講解,讀完問:“聽懂了嗎?” 謝小姐如實點頭,依書回答:“但凡子,要以清凈貞潔為立之法。

“行走不能回頭,說話不能掀起

“坐的時候不要膝蓋,不可以搖晃擺。

“高興的時候不可以大笑,生氣時不可以高聲說話。

外,男不可以同群相

子不可以窺探外壁,不可以窺探外庭。

對于不是親屬的男子,不可以與對方互通姓名;對于不善良賢淑的子,不可以與對方親近……” 謝知秋學東西一向很快,總是看一遍就記住,聽一遍就明白。

自從愿意開口說話以后,父母長輩,無不為此到驚奇。

若是以往,第一次見識到學習速度的人定會吃上一驚,然而今日,況卻似乎有所不同。

林先生發現只聽一遍原文就能懂得意思,果然大有意外之

撐起眼皮來看,可眼底除卻震驚,其余的不像是欣賞或者贊賞,反而是某種一言難盡的復雜之

“你……” 林先生籌措語句。

定定地看了謝知秋一會兒。

謝知秋目沉靜,只是回

瞧著比尋常孩懂事早,可終究只是個小孩,將來會長什麼樣,全看教育的人打算如何涂抹。

半晌,林先生將書一合,不地收到背后,肅道:“今日就先到這里,接下來小歇半個時辰,你們自行休息吧。”

謝小姐一愣。

跟在后的小丫鬟們也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這林姆師長得苛刻,本以為的教導定然嚴厲,誰都沒料到居然講了沒一刻鐘就宣布休息,反而讓人茫然。

謝小姐一向不說話,邊的小丫鬟只得怯生生地替問道:“林先生,小姐尚有余力,不再多教一些嗎?” 林先生閉目養神,說:“不必之過急。”

“那休息期間,我們干什麼好?” “干什麼干什麼。”

“那,要不要提前讓小姐預習下功課?” “……不必。

小姐年,課業不宜太快,循序漸進最為重要。”

小丫鬟們愈發無措。

過了小會兒,有個小丫鬟壯著膽子問:“那……林先生,我們可以帶小姐到院子里跳花繩嗎?” 這個要求其實有點離譜了。

要是小姐自己提議也就算了,但謝小姐子孤僻又喜靜,平日里更一個人坐著,擺明是小丫鬟們自己想玩。

不要說這位長相肅殺的林姆師,這被府里的管事嬤嬤抓到,也非得教訓們一頓不可。

然而林先生卻不大想管們的樣子,眼也不睜,只說:“可以。”

小丫鬟們差點歡呼出聲。

都是七八歲的小姑娘,比謝小姐大不了多們強耐喜悅地對林先生行了禮數,很快帶著小姐去了院子。

雖然謝知秋是個千金小姐,還鮮說話,給人覺很麻煩,但小姐自閉也有自閉的好

在小丫頭們看來,謝小姐年紀小弱,雖言寡語,但相應的也沒有那些慣姑娘喜訓斥下人的病。

其實這些小丫鬟私底下都不怎麼怕,在小姐邊比在別開朗自在許多。

一出屋子,一個小丫頭就迫不及待地道:“太好了,還當這個先生會有多嚇人呢。

看來是個紙老虎。”

另一個丫頭則憂心忡忡:“可是未免也講得太了。

若是小姐沒學到什麼東西,被老爺發現,老爺怪罪我們沒有監督好小姐怎麼辦?” 還有個丫頭年長一些,平時常跟著嬤嬤,人也世故一些。

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一眼,見四下沒有別人,才煞有其事地道:“我看這林先生是怕小姐學得太快,待小姐將教的都學會,老爺覺得不再用得著,決定把辭了,就領不著工錢了。

這會兒,是找著由頭好明目張膽地懶呢。”

小丫頭們竊竊私語。

謝小姐并未參與討論,只是在們議論時,回頭看了一眼。

門扉已關,林先生的匿不見了。

但隔著半開的窗牖,謝小姐似還能看到靜坐在屋中,素平整。

林姆師不知聽不聽得見這群小丫鬟的議論,但并未有什麼反應,只是泡了壺茶坐著,良久不

* 婦德課之后,還有文化教育課。

與嚴肅的林姆師子不同,來為謝小姐啟蒙的賈先生,倒是個慈眉善目的老者。

他名為賈錄,年已近七十,頭發花白,眼神好像不太好,看書總是瞇著眼湊得很近,半天才看得清,一副老學究模樣。

這老先生考試多年也未中舉,只是個秀才,但他平時以教育孩為業,在啟蒙一事上很有心得,故而被謝老爺聘來。

賈先生過往被別家請去,都是教導公子爺的,其中也有幾個名門。

謝老爺為此很是自傲,每每有機會,他便要貌似不經意地對外人提起,他給兒請的啟蒙先生,過往都是教導男兒的,從沒教過孩子,以此顯示他的兒與眾不同,以及他對兒教導之用心。

外人聽了,也紛紛作出佩服之態。

仿佛只教男孩的先生,天然就比教過姑娘的優秀幾分。

不過,這位賈先生,倒真不是浪得虛名。

他教起認字書寫來,極有耐心,教學也自有一套方法,很有條理。

旁人一日只能教三個字,他卻能教五個。

他整日笑呵呵的,字也寫得好。

謝小姐跟在后面一筆一劃臨摹他的筆跡,很快也寫得一手漂亮楷書,字骨初顯。

賈先生一日只教謝小姐半個時辰,剩下的時間他便自己待在屋里讀書,說是要備考,多半還是想中舉。

搶手的先生脾氣大些也正常,再說謝小姐年紀小,字太多也寫不,謝老爺自然尊重對方。

謝老爺學儒多年,嚴格遵守尊師重道的道理,對府中的兩位先生很是敬重。

不僅各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好廂房,平日里兩位先生有訪客也絕不會攔著,若是兩位先生想清靜一些,更是嚴令府中仆從不準打擾。

卻說謝小姐格十分孤僻,哪怕誤會解開,現在不會假裝啞了,子也沒改。

有時候,不喜與人相,便趁著丫鬟婆子不注意,自己悄悄找個地方躲起來。

人又小又瘦,還悶聲不吭,乘人不備隨便找個著的角落一藏,就很難被發現。

這日,見著人多又有點不舒服,逮著機會藏了。

左躲右躲,發現唯有先生們的院子清凈又人,便貓進去,繞著墻躲到窗下。

誰知剛剛躲好,還不待休息,就聽到賈先生的聲音響起—— “……年年都以為會中,還不是年年不如意。

我怕是老了,今后就算是請人教小孩,說不定也不會有人找我這種老骨頭。

“往年我教,好歹也都是教導男子,現在……竟淪落到只能教教閨閣中的小姑娘。”

賈先生今日似在待客。

賈先生說過話后,就有另外一個客人接話—— 客人道:“教孩兒也不壞啊。

這種有名的人家教導姑娘,多半是想給小姐抬抬名聲,運氣好可以博個才的名頭,再不濟看著也能像個大家閨秀,將來想讓們嫁個好人家罷了,不用真的去考科舉,教不出也沒事,力小。

“你看你現在比教兒郎時還清閑,能有空多寫寫文章。”

賈先生又是一嘆,道:“話不是這麼說。

教那些個小子,他們將來出人頭地了,若還能記得我、我一聲先生,我面上也有

“姑娘就不同了,日后左不過是嫁人,就算是嫁進高門大戶,我堂堂七尺男兒,說自己早年當過一婦道人家的老師,算怎麼回事兒?” 屋里傳來研墨之聲。

賈先生道:“不過反正是小姑娘家家,我也教得隨意些便是了。”

* 這日,溫解語回到屋中,只見兒蜷小小一團,安靜地在角落里。

“秋兒?” 詫異地走過去。

“你怎麼躲在這兒?大家正四找你。”

待溫解語靠近,謝知秋竟忽然跑向,一下子抱住的大,將小臉上。

溫解語微詫。

這個兒一向不太撒,雖不至于連這個母親都不親近,但平常絕沒有這麼粘人。

許是母親的直覺,溫解語兒今日似乎有些難過,只是知秋好像不擅長表達自己的緒,不像尋常孩子會恣意哭鬧。

“怎麼了?” 溫解語不由放了自己的語調,聲音輕了五分,抬手緩慢地兒的發。

“娘。”

謝知秋輕聲道。

“我與男孩,有什麼不同?” 溫解語一愣,旋即淺笑著將的長發順直,道:“唔,我想想……男孩的別和你父親一樣,而你和我一樣,你更像我。”

謝知秋抬頭凝母親的面頰。

的母親如同一道月,寧靜而麗,和地守護著

謝知秋道:“我喜歡像母親。”

溫解語微笑。

坐下來,用寬大的袖子攏住小的兒,讓兒伏在膝頭上。

只是謝知秋仍然愁眉未展。

半晌,又問道:“母親,你有沒有想過,當初生的若不是我,而是個男孩就好了?” 溫解語一愣。

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

然后,仍舊溫和道:“不會,怎麼會?若沒有你,我上哪兒再找一個這麼可的小姑娘呢?” 聽到這話,謝知秋似乎放心不,呼吸和緩下來。

只是,仍然揪著母親的袖。

“我知道祖母、外祖父和外祖母,還有嬤嬤們私下總催母親,早日再生個弟弟。”

謝知秋慢吞吞地說著,聲音很細小。

說完,又頓了頓,過了一會兒,像是鼓足了勇氣才問道:“若是將來母親真生了弟弟,還會像現在這樣喜歡我嗎?” 溫解語一怔。

知道一個小姑娘需要在心做許多努力才能問出這個問題,因為們會害怕問題的答案。

有時候答案是如此顯而易見,他人不經意的話語、周遭的環境、習以為常的觀念,早已將真相赤..地擺在們面前。

對一個尚未存在之人的過度期待,實際上就是對已經存在之人的貶低。

這些骨的事實如此傷人,一旦從最為依的父母口中說出,就可以輕易擊碎們微不足道的自尊。

說實話,溫解語對兒的發自真心,但偶爾也會覺得歉意,婚多年,還未能替夫君誕下宗嗣。

但此刻,兒回答:“不會。”

說:“娘會永遠像現在這樣你。”

伏低,將自己的臉放在兒小小的肩膀上。

“秋兒別擔心,我不會讓糟糕的事發生在你上。”

謝知秋不太懂母親的話,但松了口氣。

摟住母親的脖子,說:“我也母親。”

稍稍一停,又說:“將來我會好好照顧母親,不輸給其他人。”

溫解語失笑,兒的后背。

這時,謝知秋想了想,又道:“娘親,我想每天多學幾個字,現在學到的太了。”

溫解語吃驚道:“可是賈先生說你學得已經很快了。

況且賈先生年紀大了,力不濟,他還要準備鄉試,已經騰不出更多時間教你了,這也是當初聘他時便說好的。”

謝知秋抿著,小眉頭蹙起,看不出是在與什麼較勁。

溫解語見狀,又笑。

考慮片刻,將兒抱進懷里,說:“這樣的話,我來教你吧。

我文墨學得不算多,但只是寫幾個字,還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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