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注定要位極人臣的人》第5章 第五章

大寒已過,便是立春。

這半年來,謝小姐邊發生了兩件大事。

若按時間順序來說,第一樁事,應當是賈先生又落榜了。

這一回的鄉試照例在八月舉行,分別于初八、十一、十四這幾天大考三日。

那小半個月,賈先生整個人都焦躁起來。

謝小姐幾乎完全見不到他的面,偶爾見到幾次,他也完全無暇顧及旁人,都瞇著眼在苦讀。

短短數日,賈先生眼見著清瘦許多。

放榜當日,賈先生支著一把老骨頭,一大早就去等榜。

然后,他直到夜才歸,喝得酩酊大醉。

據家中仆從的說法,當晚,賈先生院子里哀苦的老人哭聲貫響整夜。

“為什麼——為什麼——” “蒼天無眼——” “寒窗苦讀五十余載,難道當真只落得這樣的結果——” “明明——明明——人人都說我的文章好,這回定能上榜,可是為何還是——” 快七十高壽的老先生哭得嗓子都啞了,后來連院中仆從都聽不下去,上去安他—— “老先生,別哭了,三年后還可以再考啊!” 誰知這話半點都沒有起到安的作用。

老先生滿酒氣,卻又是一口老酒灌下,哭道:“三年復三年,我都快七十歲了,還能有幾個三年?” “年輕人,你們不懂啊!” “我十六歲中了秀才,躊躇滿志,夢想日后能進仕途,一展拳腳,改變這個國家憂外患的狀況。”

“頭懸梁,錐刺

買不起燈油點燈,夜半算著月亮升起的時辰看書;只得借一天的書籍孤本,徹夜一個字一個字抄下來;手頭稍有余錢就去換筆墨,一把年紀居無定所,一件長衫十年不曾換過。

不知何時熬壞了眼睛,讀駝了背。”

“事到如今,到了這把年紀,我早已不奢當什麼什麼大事,更不想什麼名垂青史了。”

“我只是想中個舉,只是想中個舉而已啊!” “我只是想過幾年,去泉下見我父母兄弟的時候,能跟他們說,我上好歹是有點功名的,當上舉人了。

近六十載的努力,不是一場空!” “不是一場空啊!” 說到最后,賈先生再度哽咽。

他用寬大陳舊的長衫袖子遮住雙眼,低低地哭起來。

漫漫夜中,只余一位老者孤寂的哀泣。

賈先生一連悶在屋中幾日,至到半旬后,謝小姐才再次見到他。

賈先生面如常,只是眼神更差了,有時連謝小姐寫的拳頭大的字都要許久才能認清。

他還是沒有中舉,便像過去那樣繼續教讀寫。

經過一年多的學習,謝小姐如今已識得不字,也讀得懂稍微復雜的書了。

只是,覺得賈先生時常拿著書發愣,反應好似比過去慢了許多。

* 此外,謝小姐邊的另一樁大事,便是新年春節剛過,母親終于生產了。

溫解語這一胎是足月,許是孕期補得太足,很是不好生,比生謝知秋當年更為艱難。

當夜,直到寅時,屋才傳出嬰孩的啼哭聲。

謝老爺在屋外徘徊了半宿,見有人出來,忙上去問:“夫人可還好?孩子是男是啊?” 嬤嬤眼神躲閃,難以啟齒地道:“是孩。”

長廊上一時靜默。

良久,只聽謝老爺輕輕嘆了一聲。

他道:“罷了。”

然后,他看了一眼天邊滿月,隨口道:“這個孩子,便喚知滿吧。”

言罷,也沒解釋名字是不是有什麼寓意,就結束了。

* 妹妹出生后幾日。

冬寒未過,屋烘著炭火。

謝知秋裹著厚實的棉袍,偏著頭,好奇地著床上的妹妹。

妹妹還小,整天不是哭,就是在睡覺。

世上嬰兒好像都是一個模樣,腦袋大大的,眼皮腫腫的,并不是太好看。

但許是脈相連,倒意外地覺得這嬰可

謝知秋面無表出手指,了一下睡中的妹妹的小臉。

溫解語將小兒護在側,見到大兒的作,不免失笑,道:“的,還有點溫暖,是不是?” 謝知秋一本正經,點點頭。

不討厭妹妹。

不過,有些擔心其他人的反應。

畢竟在妹妹出生之前,人人都希是弟弟。

* 果然,妹妹出生以后,長輩們的反應皆微妙的怪異。

當初謝小姐出生,因是孩,已有些中不足,但畢竟是第一個孩子,對父母來說,無論如何都是新鮮。

而妹妹則不然。

既不是長輩們心心念念的兒子,也沒有占得先一步踏父母心房的先機。

若說第一個兒還算有趣,那麼第二個兒,便像中了同樣的簽文,讀來已有些乏味。

父親每日會來看看,但親手抱妹妹的次數卻不多。

第一次來看的時候,他居然站在床邊卡殼了許久,問:“我之前給起了什麼名字來著?” “知滿。”

母親提醒他,“你說喚知滿。”

父親恍然大悟:“對了,是這個。

知滿,知足知滿,好的。”

不久,祖母送了妹妹一把平安鎖。

一把銀鎖,寓意平平安安。

好東西是好東西,只是謝知秋知道自己也有一把類似的鎖。

自己的鎖是祖母出生前就備下的,正面雕著巧的花紋,無論男皆可配,反面后來加刻上了的小名,下方還墜著三個小鈴鐺,比妹妹的要致得多。

明明記得母親在懷孕時,祖母已經提前打了一把金鎖,但此回竟沒有給妹妹。

母親娘家的人只是來瞧了瞧,不久就離開了。

妹妹年紀尚小,還不太明白這些,每天只是靠著母親的胳膊呼呼睡覺。

如今,當真像妹妹出生之前那樣喜歡妹妹的,好像只有母親。

地將妹妹抱在懷里,為,哄睡覺。

等妹妹稍微大一點,笑著讓妹妹在床上爬來爬去,然后又教走路、說話。

快滿一歲時,妹妹可以咿咿呀呀地開口了。

和當年沉默的謝知秋不同,妹妹顯然是個話癆。

先會喊娘,然后又跟在謝小姐后面,輕輕喊:“姐姐,姐姐。”

謝知秋經常會讀書、寫字,這種時候,常會發現妹妹在拽服。

于是,便會停下筆來,妹妹的頭。

妹妹其實很調皮,很喜歡故意引起別人的注意,有時見謝知秋有空檔,立刻就手想去搶桌上的紙。

謝知秋練地一手扯住的后領,一手住自己的紙。

妹妹被抓住,一點兒都沒不高興,反而咯咯笑出來。

* 一日,母親得閑,在屋中領著知秋知滿姐妹兩人做手工。

一張普通的正方形素紙,對折幾次,再沿對角線裁開三分之二,將邊角向中心,用木針固定住,輕輕固定在小上,就能做一個簡單的小風車。

謝小姐一板一眼地做,的風車也同人一般標準端正。

妹妹年紀雖小,但手很巧。

速度很快,在姐姐還在細細折紙的時候,已經做好了第一個,只是很不注意細節,力氣又小,風車歪歪扭扭的。

謝知秋余瞥見,問:“要我幫你調整一下嗎?” “不用!” 知滿豪氣地道。

說著,吸了口氣,對著風車一吹,風車呼啦啦地轉出來。

歡喜地抬頭看向姐姐,臉上滿是自豪的燦爛笑容:“姐姐你看!能轉!沒掉!是好的!” 謝小姐抿出一個難以覺察的淺笑。

知滿心大意,沒注意到姐姐對笑了,一門心思又扎進手工里。

學會以后舉一反三,沒多久就用多余的材料,大大小小做了十幾個小風車,有些還修了邊角,讓風車看起來是不同樣式的。

材料用完后,溫解語將自己做的風車、大兒做的漂亮風車還有小兒的十幾個奇形怪狀的風車都裝飾到窗外。

風一吹過,十多個大大小小的風車就一起呼啦啦轉起來。

知滿手里攥著一個自己做的風車,高高興興地在院子里瘋跑,一邊跑一邊:“啊啊啊!姐姐看我,我跑得好快!啊啊啊啊啊!姐姐!你也過來!和我比賽誰尖得響吧!” 謝知秋在窗邊看書,聽到妹妹的聲音,抬起頭來,還未回應,卻聽到一聲怒喝—— “統!二小姐,你這樣一邊跑一邊,還有個孩兒樣嗎!” 知滿被這樣大吼一聲,腳下一,頭撞到院中的花盆,額頭紅了一大塊,還摔得滿泥。

謝知秋同被這呵斥聲嚇了一跳,順著聲往外看去—— 先前出聲斥責知滿的,是謝家一位姓紹的老嬤嬤。

當年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如今年紀也很大了,平時都陪祖母生活在宅院深,鮮到這里來。

眼下,紹嬤嬤既然會出現在此,那麼就說明…… 只見小院外,祖母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

祖母被紹嬤嬤攙扶著,蒼老的面容冷冰冰的。

的視線落在知滿上,眼底并無慈祥之,反而因為知滿先前不莊重的行為,顯得有些不滿的樣子。

祖母自己并未說話,但紹嬤嬤會出言訓斥小姐,顯然是祖母本人的授意。

溫解語見兒摔跤,連忙小跑過去,將無措的小兒扶起來,拍拍上的沙土。

溫解語見是婆婆到此,暗吃了一驚,但還是解釋道:“母親,滿兒年紀還小,由著玩兒罷了,我看著的。”

老夫人沒說話。

反而是紹嬤嬤回過頭,去看老夫人的臉

見老夫人面并未緩和,紹嬤嬤便對溫解語道:“二小姐現在年紀尚小,這麼瘋還沒什麼,可若是大了還這樣,今后還怎麼嫁人呢?嫁出去若是出了差錯,丟的可是咱們謝家的臉。

“夫人平時對兩位小姐,還是嚴格些好。

大小姐端莊,不用擔心,可二小姐瞧著是個多的,就怕心野了,將來也收不回來。”

紹嬤嬤話里,有譴責之意。

溫解語一頓,接話道:“我明白了。”

像是不愿在這個話題上停留,立即看向老夫人,問:“母親今日怎麼過來了,是有事嗎?” 這時,老夫人方才開口了。

沉聲道:“有點事,來看看你。”

言罷,掃了眼院里的兩個小姑娘,沒繼續講。

紹嬤嬤則貌似有所顧忌,代老夫人道:“請夫人陪老夫人到屋里聊一會兒吧。

兩位小姐先由我照看,在院里稍等片刻。”

言下之意,是祖母有話要單獨與母親說,不便有旁人聽著。

謝知秋有些不安,但眼下沒有反對之能,只能安靜地留在紹嬤嬤邊。

旁邊的妹妹則像是被祖母看眼神嚇到了,到姐姐旁,半天沒怎麼說話,不似往常活潑。

須臾,母親與祖母進了屋,在里面談。

謝知秋和妹妹則被安置在屋外,由紹嬤嬤照看。

謝知秋擔心母親,起先安靜,但過了小會兒,趁紹嬤嬤走神的功夫,一個人繞到院子后面,跑到母親與祖母所在的屋外,將耳朵在窗下,聽里面的話。

待的位置不好,祖母和母親說話聲音也輕,只能斷斷續續地聽到幾句話,容不太清晰—— “母親,這是……?” “解語,你是個好媳婦,子好,平時與也好。

我知道你虛弱,平時也盡量不催你,但你也知道,我先夫去得早,麟是家中獨子……” “母親……” “不是說知秋和知滿不好,但們兩個娃,將來能頂什麼事兒呢?” “我……” “這是我特意上山尋了名醫,給你求來的方。

你明日可以找人去藥鋪抓藥,只要按時服用,三年之,必能得子……” “……” 謝知秋蹲在屋外,靜悄悄得像一團空氣,從頭到尾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 謝老爺興致來的時候,偶爾會親自檢查謝小姐的功課,有時他心特別好,還會順便教兒一些兩位先生不教的知識。

今日,便是這樣一個日子。

他特意將大到書房,說要考有沒有進步,讓寫幾句詩,而且不能像以前那樣空口說,還得在紙上寫出來。

謝小姐似有些心不在焉,但父親考還是提筆迅速完了這個任務。

謝小姐行筆流暢、不假思索,仿佛對而言,這很簡單。

謝老爺看得嘖嘖稱奇。

謝知秋的字寫得很不錯,遠勝于一般孩的水平,而且小小年紀作出詩句,竟頗有意趣。

最難得的是,只要謝老爺出題,就能當真能在規定時間里寫出來,且寫得不錯。

謝老爺回憶往昔,猶記自己在先生面前抓耳撓腮半天也寫不出半個字,再看這聰明伶俐的兒,不由慨萬千,也愈發驕傲。

謝老爺看著那詩篇,十分自豪,十分欣賞,可品味半晌,他卻不惋惜地嘆道—— “知秋兒,你若是男兒該多好。

為父此生,便無憾矣。”

謝知秋筆一停。

這話,謝老爺已不是第一次說。

或者說,每每到這種時候,他總會這麼慨嘆一句。

謝知秋問:“對父親而言,我與男孩,真有那麼大區別?” 謝老爺道:“你子,書讀得再多,字寫得再好,也無法像男子一般金榜題名、宗耀祖啊!” 謝知秋眉頭一蹙,沒有吭聲。

若是以往,或許會保持沉默,但今日不知為何,竟像是與這個問題較起了勁,居然刨問底起來。

須臾,謝知秋又問:“為什麼?子便考不出、做不了嗎?” 謝老爺看了兒一眼,搖頭:“從沒聽說過有子參加科舉的。

再說,若真讓子當了,懷孕如何養胎?家中事務、孩子又由誰來持?為責任重大,公務又繁忙,小小子如何承?男主外,,此乃天理倫常也。”

謝知秋仍擰著眉頭不言。

謝老爺看出兒似有不甘之,不由一笑,道:“你一個小丫頭片子,還不服氣了? “知秋兒,你的確聰慧,可也別小看男子,男子要學的東西之深奧,遠不是閨中小姑娘接的玩意可比擬的。

“你是我謝家的兒,的確頗有天資,我也從未放松對你的教育,不謙虛地說,以你之慧,確可勝過大多數凡夫俗子,但若是男兒中的佼佼者,你還差得遠。

“再說,男子中有許多人發力晚,年后進步才快,你若是非要和男孩較勁,可吃力得很。”

謝知秋沒接父親的腔,腦中浮現出賈先生落榜那日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們口中的功名,就真那麼重要嗎? 說起來,賈先生是男子,但他一生至今也未中舉。

依謝知秋眼中所見,男子中碌碌無為者也是十有八.九,并不見得人人都有出息。

既是如此,為何人人都還想生男兒? 同樣從小讀書,難道果真只因子,就怎麼也比不過男子? 謝小姐心中滿是疑,只是長居閨中,子又偏向,與同齡人往甚,更不要說同齡的男孩。

對自己的全部認知,都來自于周圍人的主觀評價和世俗觀念。

可是,謝小姐并不信人言。

人言太容易被影響,也太容易編造謊言。

只相信眼見為實的結果。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有什麼辦法,能讓以真正公正的方式,與其他人比較一番,稱稱自己的斤兩。

謝小姐微抿,認真思索起來。

然而,這個時候,還沒有預料到,不必絞盡腦,馬上就會有一個這樣的機會,被送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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