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茴坐在昭月宮的榻上。垂著眼楮， 眉眼間噙著憂慮。今日剛到京城，還沒來得及歸家，直接被陛下的人接進宮中。

這……著是不合規矩了。

在心裡埋怨著陛下這舉。又忍不住去想今上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如今皇帝的傳聞著不， 大多都是說新帝如何冷漠無，又如何手段狠厲。沈茴思緒雜『』地呆坐著許久。

順歲帶著宮婢進來。

“娘娘， 邊關有急報， 陛下正召見幾位大臣議事， 要晚些才能過來。”順歲畢恭畢敬地解釋後，又準備膳食湯飲，沈茴搖頭稱不， 順歲便讓宮婢擺上些點心糖果。他說︰“這兩個宮婢就在外面候著，娘娘有什麼吩咐隨時召喚。”

有什麼吩咐隨時召喚？想回家嗎？沈茴知道不。和和氣氣地應， 待宮人退下去，臉上的淺笑才淡下去。

沈茴一個人在昭月宮等很久。本就舟車勞頓， 上帶著疲。晚霞燒滿天的時候， 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 眼睫緩垂有些懶倦地歪躺在榻上。

胡『』猜著陛下是個怎麼樣的人。事到如今， 陛下是以後的夫， 難免在心裡懷著一好盼。這一盼，很快溜走，忽地再次想起懷哥哥。

上一次見到懷哥哥已經是四年又一百一十三天前。

懷哥哥來見的前一日， 二嫂嫂被診出有孕， 二哥哥笑得特別開心。

那天，忽然想到懷哥哥比二哥哥年長幾歲。頭一次打斷懷哥哥給講故事， 亮著眼楮著他小心翼翼地問︰“哥哥，有沒有娶妻家呀？”

懷哥哥抬抬眼，用看不懂的目著， 說︰“還沒長大。”

彼時懵懵懂懂，卻沒想到那是最後一次見懷哥哥。

現在懂，卻好像有點遲。

沈茴在榻上翻了個，心低落下來。既已接了封後的聖旨，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見到懷哥哥。要嫁人了，不能再見懷哥哥的。慢慢咬，合起的眼角洇出幾許酸來。

衛趕來時，沈茴蜷在榻上睡著。

他的臉『』瞬間冷下來。

順歲大驚，擔心被降罪，趕忙跪下。

衛擺擺手，讓順歲退下。他朝沈茴走過去，凝一會兒，悄聲上榻，在沈茴的邊躺下。沈茴面朝裡側背對著他，他的視線裡是烏黑的發，有淡淡的橘子香。

衛湊過去，小心翼翼地嗅嗅。

到底心事重重，又不是自己家中，縱使沈茴上疲憊，也沒有睡沉。天『』黑下來時，睜開眼楮，呆怔瞬息，很快清醒過來。接著，覺到了後的氣息。

沈茴一醒過來時，衛便知曉。幾乎是醒來的下一刻，衛將手搭在的腰上。

沈茴嚇一跳，子跟著一僵。慌張地坐起來，蒼白著小臉回過頭。太過慌張，讓不小心踢到榻尾小幾，上面的瓷雕擺件跌下榻，又落在地上，清脆一聲響，碎了。

在瓷雕清脆的碎裂聲中，沈茴著合眼躺在榻外側的衛，整個人僵在那裡。

守在外面的順歲聞聲趕忙進來，手腳麻利地將碎收拾好，再垂首快步退下去。

關門聲沈茴從呆怔裡拉回來。眨了下眼楮，向合上的殿門，再收回目，著邊的……陛下。

沈茴抿抿。

衛睜開眼楮向。

“本不該直接接進宮中，可實在是想早一些見到你。別擔心，沒人知曉進宮。晚些時候會悄悄送回沈家，隻當今日不曾宮。”

沈茴抬起眼楮衛一眼，又飛快收回目，乖乖地點了點頭。

衛下令擺膳。他起，走到窗下的黃梨木長桌，上面擺著十二盒不同口味的糖。他隨意地拿了一顆梅子糖放口中。他背對著沈茴，視線落在糖盒上，問︰“要什麼糖？”

“『』糖。”沈茴說完立刻咬了咬舌尖。

……好像小孩子才喜歡吃『』糖。眉心飛快蹙一下，立刻改口︰“橘子糖。”

衛將糖遞給，垂著眼楮接過來，白『』的糖塊放進口中，『』香四溢。

順歲帶著宮婢進來，晚膳一件件擺在圓桌上。

明明幾年不見的懷哥哥就在邊，可是沈茴莫名不敢看他，垂著眼楮，嘗著口中的『』糖，聽著宮人細微的腳步聲。

宮人晚膳擺好，便都退下去。沈茴安靜地坐在圓桌旁，眼角的余瞟見衛先抿了口涼茶，才默默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眼前的東西。

不是個不懂禮節規矩的姑娘，何況接聖旨之後也學過宮中禮節。可見衛之後，沒有拜見帝王，甚至連個彎膝淑禮都不曾行。

不想。

衛瞥一眼，收回目，慢條斯理地剝開一隻螃蟹，蟹一一剔下，送到面前。

沈茴覺得自己忽然變得好笨，連聲謝謝都說不出口……

默默蟹吃，又喝一小口甜湯，才終於抬起眼楮向對面的人。鼓足勇氣般，說︰“我想吃桂花糕。”

——桂花糕放在裴徊面前，離有一點遠。

衛夾起兩片薄薄的桂花糕放在高足小碟上，遞向沈茴。沈茴手去接，食指指尖不小心踫到衛的手，手指頭，勉強將桂花糕接過來，安安穩穩地放在桌面。

衛食，不多時便放下筷子。沈茴吃得也不多，可吃得慢些。因沈茴睡了一陣，兩個人用晚膳的時候已是比較晚。用過晚膳，衛便吩咐順歲安排人送沈茴回家。

沈茴剛轉要往外走，衛住。轉，立在原地著衛拿了件他的月白『』披風朝走來。

隨著他一步步走近，沈茴忽然聽見自己的心跳。

剛想手接過來，衛已披風展開，披在的上。他垂著眼，修長玉白的指仔細給系披風領口的系帶。他離得那樣近，沈茴聞到一點點海棠的淺香。

衛慢悠悠開口︰“讓你年後出發，竟拖到五月，這一路上居然走四個多月。”

沈茴心虛地不吭聲。

衛拽了拽系帶，讓領口的蝴蝶結規規整整。然後他松了手，著沈茴的眼楮，道︰“倒也來得及。”

“來得及什麼？”沈茴問。

“婚期定在這個月二十二。”衛道。

九月二十二，是他們兩個人的生辰。

沈茴有點不自然地移開目，好想可以憑空出現一面鏡子，可以看見自己這一刻的臉頰有沒有泛紅。

衛低笑一聲。他俯下來，湊到沈茴的耳邊，低聲問︰“嘖，忘問阿茴願不願意嫁給哥哥？”

“我、我得……我得回家了……”沈茴聲音低低的。

沈茴稀裡糊塗地接過懷哥哥遞過來的袖爐，溫暖從手心一直傳到心窩，聽見懷哥哥叮囑︰“京都不比江南，多穿一些。”

沈茴胡『』點頭。

坐上轎，轎行許久後，將攥了一路的袖爐放在膝上，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手心下，眼眸彎又彎角翹又翹。

好像做夢一樣。

‧

九月二十二。

立後大典隆重又復雜，沈茴提前準備好久，自然一丁點的差錯都沒有。大典結束，終於回到了昭月宮，厚重的袍冠下來，沐浴之後換上寬松的常服。

沈茴的耳邊都是宮婢的歡笑和吉利話。就連向來『』子沉穩的沉月，也和拾星一樣在耳邊嘰嘰喳喳地說著好些吉祥話……

沈茴在心裡悄悄勸自己一定要穩住，不能讓大家看笑話，可是心裡溢滿歡喜，藏也藏不住。

直到見到懷哥哥，沈茴心裡怒放般的歡喜逐漸被張替代。像模像樣地迎上去，聞到他上有酒的味道。宮婢們還在寢殿裡，兩個人沒說兩句話，衛便去沐浴。

等他的時候，沈茴心裡的張越來越多。拘謹地坐在床榻上，腦海中『』糟糟的。

衛沐浴之後，吃一粒避子丹。

他與沈茴都不是喜歡小孩子的人。更何況他的阿茴那樣氣怕疼，他哪裡舍得承生育的疼痛。

至於帝位，隨便吧。他無所謂下個皇帝是誰來當。天下這麼大，總有合適的人選。更何況，他自己都沒打算一直當下去。

衛回到寢殿，宮婢垂首低垂悄聲恭敬退下去。

沈茴坐在大紅喜床上，著衛一步步朝走過來。咬了下，拚命告訴自己不許張。悄悄舒出一口氣，注意力轉移。然後，的目凝在衛上。

因是大婚，衛穿一紅。

衛站在沈茴面前，著泛紅的臉頰，笑笑，先開口︰“人長大話變，阿茴就沒什麼想說的？”

沈茴便此刻心裡話說了出來——“以前哥哥總是穿白，原來穿紅這樣好看。”

衛微怔，有些意外地一眼。

沈茴還以為自己說錯話，悄悄目移開。可說的是真心話——他一紅的樣子好耀目，忽然在心裡燎灼了一下。

很快就不能胡思『』想了，因為繡著龍呈祥的正紅床幔落了下來。燭隔著床幔照進來，視線裡也是大喜的紅『』。

當衛握住沈茴的手時，沈茴的心跳忽地開始跳得好快。咬，在心裡狠狠地罵自己——沈茴啊沈茴你能不能有點出息，才只是牽牽手而已，臉紅心跳張什麼呀！不可以這樣笨！

抬起眼楮過去，紅『』的視線裡，看見衛垂著眼視線落在的手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沈茴一瞬間回憶很多小時候的事。三歲的時候，正被病痛折磨的某一日懷哥哥神明般忽然出現。從那之後，懷哥哥時不時會出現，每次都給帶裹著糖的『藥』，還會給講故事。再後來，慢慢長大，他來的次數越來越。現在才明白這些年他是多忙……

衛將輕吻落在沈茴的指背，所有的思緒頓時收回。的指尖兒不控制地一下，衛覺到了，抬起眼楮過來。

沈茴懊惱地覺得自己表現得在是太差了，分明提前照著小冊子學過的！不可以這樣笨拙！鼓起勇氣湊過去，輕啄一下他的角。

即使沒有鏡子，沈茴也曉得自己的臉必然紅。心想帳暖紅，許是能遮泛紅的臉。又怕藏不住，隻好低著頭，慢慢往前挪，臉埋在他的懷裡。

衛『』『』的頭，解握足搭在肩上欺而。知沈茴是初次，他稍微克制了一下，可還是將弄疼了。紅著眼楮斷斷續續地一會兒喊他哥哥一會兒又喚懷哥哥，嗚咽間吐出一個疼字。

他便停。

他沈茴擁在懷裡，安地一遍遍輕微的脊背。他溫聲低語︰“上次給講的故事還沒講完。”

沈茴哽咽著點頭，稀裡糊塗地說︰“哥哥講到狐妖走了，和尚日日在樹下枯等……”

“狐妖走了之後和尚日日誦經，可經文裡是的名字，佛陀的笑容裡也是的面孔。”衛間微滾，他還在的裡，他不得不瘋狂克制一下，才能用溫平和的語氣給講故事，“他想去找狐妖，卻不知在何。有一日暴雪，他立在樹下忽然明白他僧在的等待並不虔誠。既已背佛，不能叛。他還俗後在他與狐妖初遇的地方支了間茶水攤，等歸。”

沈茴從小到大聽衛講許多個故事，總是認真地聽。可是這一回，不可能不走神。

不想聽故事。拉住衛的手，在他懷裡小聲地說︰“我、我緩過來了……應該可以……”

他靠過去親吻的眼楮。他在的裡，近得再也不能再近的距離。

完整的他。

後來，有一次衛無意間聽見沈茴小聲嘟囔的一句“真醜”。他起先沒明白說的是什麼醜，許久許久之後，他才反應明白。

——因為再也沒有攥著他睡著。

原來是真的那麼喜歡小白。

衛認真思考一下要不要再刀子割喜歡的模樣，最後被沈茴阻止。

“也好的。也沒那麼醜。真的。是你聽錯，我上次說的不是‘真醜’，是‘真好’。”沈茴乖乖地眨眨眼，像個誠的乖孩子。

衛總覺得這話說得勉勉強強。

還好，兩個人床笫之間的玩法向來多。有時候喜歡小玩，他便用玩陪玩。

歡喜便好。

轉眼了冬，瑞雪裹著京都。一場雪接著一場雪地降落，不過雖然雪多，今年的冬天卻比往年要暖一些。在一場又一場的雪後，迎來了新歲。

難得一個萬裡無雲的好天氣，沈茴穿著『』茸茸的紅『』鬥篷，騎著踩雪沿著紅『』的宮牆小跑著。

沈鳴玉在邊，騎著另外一匹黑『』的馬。

踩雪很溫，沈鳴玉的黑馬卻是個烈『』子。這兩匹馬，是沈霆給們兩個置辦的。

衛站在逢霄亭，遙遙著紅牆雪白下的沈茴。見巧笑嫣然的眉眼，他的眉宇間之間便也染上幾許不可能給予旁人的溫。

可以吹風可以騎馬，可以做許多以前不能做的事。再也不需要用那種羨慕的目著沈鳴玉。

不可以羨慕別人，別人有的也要有，別人可以做的事也可以。羨慕別人，會讓他心疼。

沈茴回頭與沈鳴玉說話的時候，見高的衛，立刻彎起眼楮沖他笑起來。

沈鳴玉好奇地看一眼，立刻笑著打趣︰“小姑姑，他們都說和皇帝姑父的特別好！”

那是自然。沈茴垂下眼楮，長長的眼睫藏起眼裡歡喜的笑。

‧

按照慣例，宮中會在新歲擺年宴招待朝臣。可是今年衛將年宴取消，讓朝臣陪自己家人守歲。

他陪沈茴回沈家。

衛渡半年前去了。去時很平和，角甚至掛著笑。這樣平和地去，總比上回被衛活活氣死要好多。

頭些年，他為了不讓沈茴憂慮，故意找人扮了土匪，演出戲，從而和沈霆結，再被沈霆邀至沈家，介紹給沈元宏。

那時候，沈元宏便很欣賞他，每每讓沈霄效仿他。

只不過後來他越來越忙，四年多沒見沈茴，自然也沒怎麼與沈家人接。此時他換了帝王份，沈家人對他有敬重有欣賞有喜。

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圍在一起吃年夜飯。沈元宏開懷大笑，過來的目裡是贊賞。

衛側首，向側的沈茴。彎著眼楮在笑，再也不用夾在他與家人之間失落悵然。

就該這樣。

若這是一場夢，他所求的不過是的萬事順遂眉眼永遠含笑。

不僅年夜飯這天衛陪沈茴回沈家，接著而來的正月十五元宵節，衛也陪沈茴回沈家。一大家子的人和和地用了晚膳，衛與沈茴沒帶宮人，隻兩個人去熱鬧的街市走一走。

一片燈火通明，歡笑聲不斷。人『』擁，衛握沈茴的手。穿過人群，兩個人站在高，著下方熱熱鬧鬧的人群。

“看那邊的孔明燈！”沈茴指過去。

巨大的孔明燈孤零零的擺在那裡，歡笑的人群經過，偶爾會有人停下，心願寫在孔明燈上，更多人忙著與邊說笑談或急著去前面買花燈猜燈謎吃湯圓，並不許願。

日子苦時，人們往往更願意向各路神佛許願。日子好過，人們忙著生活就把許願這樣的事給忘記了。

衛解下月白的棉氅，裹在沈茴的上。

棉氅之下，他緋玉帶。

沈茴彎著眼楮笑︰“小時候總聽說齊帝暴戾，百姓跟著提心吊膽過日子。現在好啦，大家的日子都會越來越好的！”

轉過臉來含笑向衛。覺得懷哥哥好不起，才能以一人之力，滅齊復國。

可，復國從來都不是衛的執念。

這天下是喜樂安康還是水深火熱，他都不甚在意。

但是海晏河清的繁京盛世是心之所向。

他不忍心再一次走上那條艱辛的路。本就病弱，縱使他研出再好的『藥』，那般夙興夜寐殫竭慮每日隻睡兩個時辰，是不可能長命百歲的。離世的前一日晚上，還在與臣子商議著通商之事。

那麼，我來替你做。

衛還記得有一年的元宵節，沈茴穿著太后的宮裝，提著宮燈站在簷下溫著他。說︰“徊，自從知道是衛，我原本的盛世夢便不再僅僅是為天下太平，也是為。”

“懷哥哥，我們去那邊看煙花啦！”沈茴拉著衛的手，歡喜地往前走。

衛凝著沈茴，反握住的手，牢牢握在掌中。

沈茴發現懷哥哥一直著，沖他指指天上的煙火，笑著說︰“看呀！多好看呀！”

衛順著沈茴指的方向抬眼。

絢麗的煙火不停升起綻放，整個黑夜被照耀得絢麗多姿。兩個人手牽著手，在不熄的絢麗煙火下一直走，一直走。

若這是一場夢，衛多希永遠都不醒來。

這大夢一場，不是他的圓滿，而是的圓滿。若說有執念，他唯一的執念，只有沈茴。

他對有愧。因他不能給的東西太多太多。

盼好，一切都好。

‧

裴徊在漆黑暗的棺木中睜開眼。他偏過頭，凝著側的沈茴。每每修煉梵元鬼錄，他的周都縈著一團黑的死氣。而此時，黑氣不見，反倒是一層縹緲的白霧圍著他。

他說他是這樣作惡多端的人，他不信神明會憐憫他給予他重生機會。

是的，沒有哪個神明敢憐憫他給他這樣的機會。

因為他自己就是神明。

‧

九霄之上，神宮巍峨。

兩個小神婢一邊踮著腳尖收拾著書閣裡的書籍，一邊閑聊。兩個小神婢眉頭鎖，滿面憂愁。

只因如今六界『』。尤其是妖界與魔界縷縷挑戰神界權威。

“魔尊和妖主兵分兩路，一個攻忘瀾川，一個攻九淵。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哼，不就是趁著神主閉關？等神主出關，必定『』平妖魔兩界！”

“神主什麼時候能出關啊？這……已經一千年了。聽說神主這次是渡惡劫，若渡不過去，就不能出來……”

沉寂一千年的滄神宮忽然有異響。

白『』的雲霧忽然翻卷，逐漸由慢變快，乃至仿若逃竄，最後戰栗著卑微匍匐。

裴徊睜開眼，漆眸沉靜。

十世的親朋與仇敵的面孔過眼雲煙般在眼前浮現。終於結束這場歷劫，他心頗好。於是他揮了揮手，給予這十世中無辜枉死的人一個善終的來世。

下一刻，忘瀾川和九淵的景浮現。

他瞥著幻鏡中兩個地方的『』『』，著妖界和魔界的人的目，仿若居高臨下看螻蟻般。

滄神宮宮門緩緩打開，神威徐徐傳開，神界震。

裴徊站起，他整個人一半陷在神聖的白中，一半陷在殷紅的霧裡。他緩步往前走。白與紅兩種力量被他慢慢收起。

他念一句梵元神錄，各分一縷神念，朝著忘瀾川和九淵而去。

前一刻還囂張至極的妖界與魔界，驚恐地看見從九霄降臨的神主。神主抬手，輕易剝魂剃魄。

“神主出關了！”驚呼的妖主聲音在發。

跪拜求饒與撤退。

至終，他們甚至不知曉來的只是神主隨意揮揮手的一縷神念。

裴徊走出滄神宮，接神界喜悅地恭迎跪拜。他面無表地轉過，著後的滄神宮。

他上有一半邪魔的，是神界最荒唐的神主。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嘖。

他微揚一側的角，『』出一嘲諷的冷笑。

‧

南灕海。

“功！功！”

“可是阿茴怎麼還沒醒過來呀？”

“聽說阿茴此番渡劫是去人界，也不知道能把鮫人淚渡什麼樣子……”

好多聲音在耳邊嘰嘰喳喳，阿茴『迷』茫地睜開眼楮，眼是一片藍『』的海洋。以為自己落了水，嚇一跳，猛地坐起想要逃離。下一刻，整個人跌坐在地。

呢？

呆呆看著自己的魚尾。

“阿茴還沒徹底醒呢！”

“阿婆說都要緩一緩的。可別笑阿茴了，當初歷劫回來呆傻了三天呢！哈哈哈……”

阿茴眉心蹙，『』糟糟的記憶一窩蜂湧上腦海。

是鮫人。

好半晌，抬起頭向一張張關心的面孔，慢慢笑起來，乖乖地喊們姐姐。

“快快快，快把的鮫人淚拿出來看看呀！”

其他幾個漂亮的鮫人姐姐也都忙不迭點頭，甚至有人取出自己晶瑩剔的鮫人淚在手心把玩。

鮫人從出生開始不會哭，自然沒有鮫人淚。所以每一個鮫人都要歷劫，若渡過劫，便會凝出第一顆鮫人淚，這顆鮫人淚是鮫人所有靈力的本源。

也是從凝出第一顆鮫人淚起，鮫人才有，才會哭。

阿茴在姐姐們的催促下，取出自己的鮫人淚。

那是一顆近乎明的鮫人淚，沒有任何雜質。可若從某個角度看，似乎有紅痕。但仔細瞧，又什麼都瞧不出來。

一群鮫人們從未見過這樣晶瑩的鮫人淚，不由驚奇地議論紛紛。

“阿茴不是去人界？人界怎會凝出這樣的鮫人淚？我從未見過這樣的……”

“人界也不是不可以呀。鮫人淚的晶瑩程度和份無關，只和那個男人對咱們阿茴的有關系！越深，鮫人淚越純淨！”

接著，有人開始打趣，追問阿茴在人界遇到了什麼樣子的男子。

沈茴怔怔著鮫人淚，沉默下來。

“阿茴還沒徹底回神呢。”

“不說，咱們去找阿婆看看便是了！”

鮫人們圍向一位阿婆，央要看阿茴在人界歷劫的男子是何樣子。阿婆默念了兩句符文，憑空浮現一顆氣泡，氣泡上逐漸浮現一個男子的影。男子的面容從模糊逐漸到清晰。

嘰嘰喳喳的鮫人們頓時安靜下來，一雙雙眼楮驚愕地向阿茴。

一偏死寂中，一個鮫人不敢置信地說︰“、惹了神主？”

說完，立刻驚懼地捂住自己的。

六界皆知神主生父是六界第一邪魔，神主有一半邪魔的惡魂，是開天闢地以來，神力最強偏又最不善的神主。

“們看那是什麼？”忽然有一個鮫人驚呼了一聲。

其他人順著指的方向過去，隔著百丈的深海，亦能看見逐漸欺來的白。

是神族的人。

“聽說神主昨天出關了……神主是不是要來找阿茴算帳了？”

“天吶！他該不會是要碎阿茴的鮫人淚吧！”

有人推阿茴一把，督促︰“快跑啊！”

屬於鮫人的記憶和歷劫時的記憶相互踫撞著，阿茴現在還是一種『迷』糊的狀態。稀裡糊塗地被推出琉璃宮推進深海裡，本能讓知道如何擺尾游水。遊很久，回頭向從九霄而來的白『』芒。

阿茴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姐姐們推是因為擔心被神主摧毀鮫人淚，可是『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應該跑不過神主吧……

遊累了。

海水越來越淺。阿茴躍出水面，淡藍『』的鮫人尾化雙，腳步輕盈地朝前跑著。

驚奇地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從未來過的地方，海水很淺，剛剛沒過腳背。下面是一顆又一顆的夜明珠。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約猜出來自己是來了星月幻河。

裴徊跟阿茴一路，看『迷』『迷』糊糊跑來星月幻河。見似乎跑累了，他隨手一點，阿茴的雙霎時變回鮫人尾。

阿茴沒反應過來，直接跌在清涼的水中。知道神主追來了，可不僅被打回原形沒，這雙鮫人尾似乎也不……

好半晌，阿茴才著頭皮回。

裴徊摘一朵雲，化雲石置於阿茴不遠的水中。他慢悠悠地走過去，在雲石上坐下，也不看阿茴，而是遙著遠的浩瀚星河。

在星月幻河，星河與海水相。清澈的淺淺水面映出璀璨的星河，經水底的夜明珠折『』出芒。星月亦潤水的溫。

阿茴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鮫人尾可以了。試試，功幻化出人的雙。

沒有跑，站在雲石旁猶豫好一會兒，朝裴徊走過去，在他邊坐下，陪他一起遙星河與海水的湛藍際線。

“不跑？”裴徊慢悠悠地開口。

阿茴擰了眉，小聲嘀咕︰“剛回神記憶『』糟糟的，腦子裡『迷』『迷』糊糊，們讓我跑我就跑……不該跑的……”

裴徊側首過來。

阿茴卻裝作不知曉他過來，彎著眼楮遙遠的浩瀚星河。鮫人心好，會不由自主化出鮫人尾。正如此時的，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雙變回鮫人尾，尾尖尖愉快地輕拍水面，偶爾濺起水滴來。

甚至取出自己的鮫人淚，在手中拋起又接住，反反復復地將它當小玩。

時間緩緩流淌。

阿茴輕晃的鮫人尾濺起一滴水珠，落在裴徊的手背上。

裴徊掃了一眼。用另一隻手的指腹沾那滴水，送進口中嘗嘗尾的味道。

阿茴瞧見，收回目，抿抿。不再晃著尾，遙遠的星河，用認真的語氣說︰“在人界歷劫的時候，我好喜歡裴徊。他若要我的命，我斷然沒有不給的道理。這裡不是人界，可你還是你，不管是要我的鮫人淚還是要我的命，我都給。”

阿茴將純淨的鮫人淚高高拋起，目一瞬不錯地凝著它，再它穩穩接在手心。

裴徊慢悠悠地說︰“嘖，看來南灕海養人的糖也很甜。”

阿茴與沈茴的記憶清晰地歸攏完畢。

阿茴轉過頭，著裴徊，翹起角笑著。

短短三十年不夠廝守，在這星月幻河與他重逢，可真好。

不接裴徊打趣的話，而是問︰“也是和我一樣去渡劫嗎？”

“惡劫。”裴徊皺了皺眉，“困在劫數整整十世，每一世都是十惡不赦大惡人。”

他顯然不願意回憶狗屁一樣的十世。

他說︰“走吧，同我回神界。”

阿茴猶豫一會兒，才說︰“我非神籍，若同去了神界，與人起了爭執，我打不過他們。”

裴徊瞥過來的目頗為一言難盡。

六界萬靈，誰敢？

阿茴亮著眼楮湊過來，說︰“教我梵元神錄好不好？突破了第十一重，即可涅盤為神籍！”

“嘖，知道古往今來通過梵元神錄涅盤為神籍的一共幾個人？”裴徊頓了頓，“不是說沒這個本事，是懶得等。”

他再度開口︰“更何況，想要神籍分明有更快捷的方法。”

裴徊湊過去，在阿茴耳邊說了句話。

阿茴一怔，低聲問︰“那我豈不是犯了神罪？”

裴徊饒有趣味地『』『』的頭，慢悠悠地說︰“阿茴向來酣『』重，早晚都是要的。”

他松了手，轉而俯，去輕的鮫人尾。

嘖，好像可以換新鮮的玩法。

敏的尾尖兒到他掌心的輕，阿茴的尾尖兒忍不住了。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鮫人尾化雙，站起，神『』有幾分憂慮。

“我想回去一趟。”說，“回去取一件東西。”

沒說回哪裡也沒說取什麼，可裴徊知曉。

裴徊對掌下的鮫人尾忽然沒，有些不滿。他瞥了阿茴一眼，才在面前攤開手，紅繩系的骨墜垂落，在眼前輕輕晃著。

阿茴微怔之後，立刻歡喜地笑起來，將骨墜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裡。骨墜重新戴在頸上，懸在鎖骨之間。

自甦醒以來那種缺了什麼的覺終於彌補上。

阿茴低著頭擺弄著前的骨墜好一會兒，才抬起眼楮向裴徊，無聲擺口型︰“親我。”

裴徊揮了揮手，星月幻河瞬間變了模樣。萬靈被驅離，裴徊造出一境，隻他們兩個人。

阿茴讓他親，他自然要認真地好好親一親，首先把的雙變回去，從的尾尖兒開始仔細親咬細磨。

在扶是人界裴徊的時候，偶爾也曾有過生生世世與他的阿茴廝守的奢。不過這奢已然不可能實現了。

因為，他們沒有生生世世。

他與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