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辛像是太難過了，哭得不停，眼睛都腫起來的時候，才停下了流淚，不過也不肯睜開眼，還纏著紗布的手了被子，過了一會，才問起小夏子的去向。

“寡人要小夏子。”他說。

“小夏子他……”素和斟酌了下語句，才補完下半句，“他了點寒，在養病，等皇上病好了他的病也會好的。”

事實上是小夏子額頭一個大傷口，不得不去養傷。

殷辛慢慢平緩了呼吸，安靜地躺在chuáng上，他閉著眼睛，像是逃避著什麼，又像是睡了。

今晨又下一場大雪，依稀能聽到窗外宮人鏟雪的聲音，素和恍惚了心神，今年的大雪，明年一定是個祥瑞年吧。

殷辛在chuáng上又養了七天，上的傷好了許多才下的chuáng，這段時間他一直沒有去早朝，也只字不問烏黎，他能下chuáng第一件事是讓人去請素和。

素和來的時候，殷辛僅著了單，神qíng脆弱，仿佛是一盞琉璃燈，或者是一尊瓷，只要輕輕一推，就支離破碎。

“太傅，我不想住在這里，我能和你住在一起嗎？”

他沒有用“寡人”的自稱。

素和在宮里有住的，進宮的時候先帝賜的，雖然宮外也有太傅府邸，但他因為習慣了住，反而更常住在宮里。

他聽到殷辛的話，怔住了。殷辛見他遲遲不答，眼角一紅，似乎又要落淚，素和才道：“若皇上愿意，那就住在微臣的宮殿里。”

自先帝去世，這宮里早就套了，皇上被打，皇上不去早朝，也不會有人認為有問題，更別說皇上住到了別，和臣子住在了一起。

素和本來準備把正殿的寢宮讓給殷辛住，自己去住偏殿，可殷辛抓著他的袖子不肯松手，眼淚汪汪。素和都不知道殷辛怎麼會有那麼多眼淚，仿佛是水做的一樣，他一點都不像一個帝王，連尋常男孩子都不像。

尋常男孩子也沒有他這樣哭的。

睡在一張chuáng上的第一天，素和睜著眼睛著chuáng帳，毫沒有睡意，旁邊的殷辛地一團，像一只小貓一樣。過了一會，殷辛翻了個，從自己的被窩里出來，直接鉆進了素和的被窩里，到素和的懷里。

素和被他的舉弄愣了，他低頭看了下，只能看到殷辛的頭頂。他試圖把對方纏在他腰間的手扯開，卻得到一聲哼唧聲，而這哼唧聲里還帶著哭腔。

素和閉了閉眼，只好松開手。

他突然覺得這一切好像都套了。

第二天起chuáng的時候，殷辛賴在chuáng上不肯起，素和已經由赫英穿好了服，而好不容易養傷回來的小夏子愁眉苦臉地看著在被子里故而把被子拱出一個小山丘的殷辛。

“皇上，我們起chuáng去用早膳吧。”

殷辛的聲音從被子里出來，故而有些悶悶的。

“不起，寡人不起。”

素和轉過，沉思了片刻，走了過去，對著被子輕輕地拍了一下，“要是起chuáng，微臣帶皇上去玩一個好玩的。”

“真的？”殷辛的頭從被子里鉆出來。

素和面不改地撒謊，“嗯。”

殷辛果然起chuáng了，還老實地吃了早膳后，才纏著素和問要玩什麼好玩的。素和看著在對他撒的皇上，角似有似無地勾了下，“練字啊。”

殷辛愣了下，隨后不開心地扭開了臉。

素和把殷辛從椅子上拉起，“練字能清心寧神，最不能荒廢，一旦荒廢就撿不起來。”他把殷辛帶去他的書房。素和的書房極其雅致，桌椅都是竹子做的，甚至連地板也是。書房有一個推門，推開后就可以看到一汪池水，池岸擺著的是各鵝卵石，池的對面還種了好幾排的湘妃竹。

殷辛進這間書房是了靴子的，素和特意讓人又給他穿上了一雙厚厚的子，怕他凍著。他一進來，就張大了，轉了一圈，眼里寫明了“驚艷”二字。

“這里好漂亮啊。”

“微臣住進這個宮殿，就稍微對這里進行了改造，大地方不能改，但書房總要合心意的。”素和淡淡說道。

殷辛到都了，待看到書桌上的一幅畫時愣了下，素和走過去，看到那幅畫便把畫卷了起來，隨意遞給了赫英，“把這個燒了吧。”他轉臉對殷辛說，“微臣煮茶給皇上喝吧。”

素和一手撈袖，一手握著包著白布茶壺的壺柄傾斜倒下，水流一灌而注，空氣騰繞著熱氣，深綠的茶葉旋轉著浮上了水面，像一艘艘獨木舟在寬廣的海面行駛。熱氣模糊了素和素麗的模樣，他出袖子的那雙手就像上好的白玉，手指纖長，骨節分明。他輕輕端起放在案幾上的茶杯，輕輕一搖晃，獨木舟便全部聚攏在一起，再散開，最后沉杯底。

有詩云：“銚煎huáng蕊，碗轉曲塵花。”

素和嫣紅，仿佛染了仙花的花般，角微微上翹，雙目也投向坐在對面的人，“皇上要試試嗎？”他把茶杯遞了過去，一只手握杯，一只手食指和無名指端著杯底。

殷辛笑瞇瞇地接了過去，迫不及待喝了一口，還沒等素和阻止，已經吐了吐舌頭，苦著臉說：“好燙。”

素和哭笑不得，“當然會燙了，讓微臣看看。”素和傾過，殷辛猶豫了下才把舌頭出來半截，素和仔細看了看，才松了口氣，“還好沒有燙出水泡。”他說著抬起眼，卻無意撞進殷辛那雙清澈的貓兒眼里。

殷辛還端著茶杯，吐出了半截舌頭，因為方才自己的莽撞的作，眼底悄悄染上淺紅，長睫微微一。

素和收回了視線，直了背，自己也端起了一杯茶。

“又下雪了呢。”殷辛的聲音突然響起。

素和扭過臉，果然看到門外又下了雪，那雪星星點點，落到尚未結冰的湖面上。

☆、第二十四章

殷辛跪在墊上練字，素和則是在旁邊畫扇面，畫雪地梅花冬圖，墨在扇面渲染開去，蔓延條條糾纏在一起的枝蔓，再用曙紅在枝頭點出朵朵妖嬈，這還不夠，素和還在枝頭用花青畫了只調皮的小鳥。

翠綠的小鳥，代表著chūn意。

殷辛練字練到一半，頭已經到素和那邊去，盯著他在畫的扇面，“好好看。”

素和莞爾，換了只筆，準備提字，不知為何又停了下來，沉思片刻，才下筆，他寫出第一個字，殷辛已經瞪圓了眼睛。

“太傅這寫的是什麼字？”

“簪花小楷。”素和把扇面拿起來給殷辛看，角噙笑，“微臣閑來喜歡畫扇面，常用瘦金，但似乎這個扇面更配簪花小楷。”

他在扇面提了首前朝的詩詞，“折得寒香不機，小穸斜日兩三枝”。

殷辛盯著那折扇面眼睛眨也不眨的，滿眼著，素和瞥了他一眼，卻是一笑，把扇面放到了旁邊待風gān，“這個可不能給皇上，這個是要賣錢的。”

“賣錢？”

素和拿筆在清水里洗了洗，嗯了一聲，卻不準備再說下去，還是在殷辛纏問下，才松了口。他在殷都里開了間雅居，專賣他的書畫作品，所得的錢建了家書院，給那些貧民孩子免費讀書。

“殷都多雅客，幸好微臣的書畫還有些人看得上。”

*

多麼善良的做法，他并不知道素和一幅字一副畫可以賣多錢，但他用來寫字的筆，研磨的硯臺，畫畫的料，扇面的材質，哪一樣不是千金難求，若是識貨的人，恐怕只要這扇面一擺出去，便知道是宮里流出來的。

哪怕素和隨手練字的廢紙都是珍品。

*

“皇上想做扇面嗎？”素和問殷辛。

殷辛想了下，點了下頭，卻猶豫不決畫什麼好。

“想畫什麼就畫什麼，心里無形勝有形。”素和說，“也許隨手一畫反而更難得珍貴，因為永遠畫不出一模一樣的第二幅。”

他說完這個后便起了，“皇上在這里坐一會，微臣出去下。”

殷辛一連在素和這里住了幾日，連小夏子都在這里有了住。素和宮里的人很，平時在他面前出現的人只有赫英，其他宮人嫌出現。他平日早起總是會用壇子去接雪水，說是可以用來泡茶，偶爾會披著披風去掃雪。

殷辛知道他的習慣后，會抱著被子坐到榻上，撐著下通過窗戶看素和接雪水，素和若是回頭看到他，總是無奈一笑。

“仔細涼。”

素和跟殷辛說。

殷辛把被子裹得更，微微瞇著眼睛，像一只午后慵懶的貓。他提醒素和，“太傅，左邊的雪要化了。”

素和接雪水回來，把一全換了，是為免把寒氣帶寢殿。他踏寢殿，略帶笑意往殷辛重新躺著的榻上走去，“還賴著呢，起chuáng吧。”

殷辛艱難地在被子里翻了個，“寡人想再躺會，外面好冷啊，被子里暖和。”

“但不能一天都賴在被子里啊？”

“寡人可以。”殷辛眼里寫滿了認真。

素和失笑，他沒有帶過比自己小的人，現在覺得好像就在帶一個孩子，對方稀奇古怪但又分外認真的想法經常讓自己啼笑皆非。

“好吧，那皇上今天就在這里躺一天，三餐微臣都讓小夏子給皇上端到這來。”他頓了頓，才說，“那微臣現在就先走了，說來，昨夜得了一壺好酒，赫英，你幫我溫著了嗎？”

赫英聽懂了素和的意思，立刻回話，“已經溫著了，現在去喝正好。”

“如此大善。”素和掌而笑，轉就準備離去。

“寡人起！”殷辛一聲大喊。

素和勾了下角才回的頭，卻發現殷辛從被子鉆了出來，只穿了單，還掙扎要下chuáng。素和立刻走過去，抓著殷辛的腳就打了一下，把人重新塞回了被子里，“想凍著嗎？子都沒穿就下chuáng。酒不了你的，急什麼急？”

素和一套作做完，才發現自己的作做得太練，連打皇上的腳板心這種事qíng都做出來了。

素和盯著被子上的刺繡看了好一會，才平復了心qíng。殷辛重新窩在被子，只出一雙眼睛，在咕溜溜地盯著素和看。

素和看他一眼，又扭開臉，“看什麼？”

殷辛卻是無辜地著他，“寡人可以從被子里出來了嗎？”

素和用完早膳之后，經常是泡在書房里，他近來也是不去上早朝的，不去了解外面發生了什麼。素和靜，跟在他邊的赫英很了解，所以從來不在素和呆在書房的時候去打擾他，而素和是做拓片，他就可以呆在書房做一天，做得脖子酸疼才反應過來天已經黑了。

素和做起自己的喜歡的事qíng會忘記時間，甚至有時也會忘掉邊的人，故而殷辛喝完他溫著的整壺酒，他才堪堪反應過來。

殷辛醉倒在地上，眼神游離癡迷，手里還捧著酒杯。

素和還是被酒壺砸到地上咣當一聲的聲音驚到才反應過來，看到殷辛醉倒的癡態，又好笑又好氣。他從案上了一支gān凈的筆，蹲到殷辛邊，拿筆在對方長睫上輕輕一刷，“皇上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