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寵》第8頁

“綠荷棧道旁,浮舟上的托詞,娘娘全然不記得了?”

沈茴想了好一會兒,想起來了。

那是去年在江南的事兒了。

表哥帶著穿過長長的棧道,去打藕吃。坐在輕搖的小舟上,看蓮葉接天碧無邊。暖風吹拂,萬盎然。

江月蓮和表哥站在棧道上說話,暖風將他們說的話斷斷續續送到耳邊。

“……這次選秀,父親打算送我宮去。你當真沒有話要對我說?”

“你怎可這樣狠心呢?”

“月蓮一直以為我們青梅竹馬,原是我一廂願嗎?”

“蕭牧,只要你一句話。路,我自己去爭!就一句話……哪怕你說對我有那麼半分的心悅,哪怕是騙騙我,給我一個去爭的理由……”

沈茴懵懂地聽著那樣的訴衷,聽出江月蓮肝腸寸斷似的難過。

“江姑娘錯,只是我有心上人了。”蕭牧說。

江月蓮問。

荷葉婆娑,送來蕭牧的答案。

“沈家三姑娘,”蕭牧停頓了一下,認認真真地念的名字,“沈茴。”

江月蓮哭著離開,斷了所有癡念,肩起家族的責任,了宮。

蕭牧忽然有些無措,不知該如何面對沈茴,又怕嚇著,他轉過去看沈茴。

輕舟微晃,水波漾漾。木窗出沈茴的臉,托腮,笑得眼兒彎彎,乾淨的眸子裡掬著璀然的涼星。

“表哥,你又推我出去當托詞!”

蕭牧溫,笑著沒說話。

兄長戰亡時,沈茴哭得引了舊疾差點沒緩過來。蕭牧守在床邊,紅著眼睛說:“阿茴,哭什麼?你的兩個哥哥不在了,不是還有我嗎?”

於是,沈茴就真的把他當了親哥哥。

沈茴時羸弱,十歲前不曾出過自己的屋子,一直到過了十歲,才算“站住了”。全家把捧在手心裡珍,將人保護得很好,也把人養得天真純稚。更何況,彼時本就是豆蔻年歲,不知風月。

那時候雖不懂,可後來倒也懂了。

聖旨送到江南去,站在簷下,懵懂地聽著外祖母的哭怨,也聽到蕭牧和姑父的爭執。

小時候病得難哭鼻子,表哥笑話,說他自己永遠不會哭。

沈茴只見蕭牧哭過一次。

他哭得那樣兇,坐在地上頹然問:“阿茴,我要怎麼做?”

怎麼做呢?

沈茴不知道。心裡也難,也害怕。可只能慢慢扯起角,擺出讓別人安心的笑容來。

就像小時候家裡人為擔憂,每次疼得厲害,為了不讓家裡人難,都是這樣笑著的。只要笑了,家裡人才會笑呀。

從江南到京都,千裡迢迢,是蕭牧送來的。

從小就喜歡見到蕭牧,因為表哥總是會含笑,而他笑起來那樣好看,周圍都跟著暖和起來。

而這一路上,蕭牧再沒笑過。

沈茴宮前一天,蕭牧紅著眼睛對說:“阿茴,你等我。”

沈茴彎著眼睛笑,還是那個天真純稚的模樣。

可,沒應。

“我的小主子呦,快下來梳洗過再往床上爬。”拾星進來,嗔責。

沈茴眨眨眼,收回思緒,衝拾星慢慢彎:“就窩一刻鍾,然後就去梳洗!”

怎麼能應呢?

也曾有人這樣對二姐說過,二姐應了、等了。

等到死。

就死在永宮,這個大殿這個屋子這張床上。

不能應的。

沈茴知道,這一回,不是摔倒了生病了,沒人有那個能耐救了。

沒有希就不會失

誤己不說,也誤人呀。

·

翌日。

裴徊剛到元龍殿,皇帝就跟他抱怨。

“平南王是想造反!想搶朕的皇位!這樣的反賊不該五馬分?那群老臣竟讓朕念在手足上仁厚理?笑話!”

皇帝氣得在殿走來走去,間或摔砸些順手的東西。

裴徊冷眼看著。

皇帝召裴徊過來並不是為了這個事,他下煩怒,去問裴徊:“長生丹到底何時能研出來?”

裴徊皺眉,略顯出幾分難,道:“缺一道藥引,可藥引奇邪,也未必真的有用。所以需另研……”

“什麼藥引?”皇帝的眼睛亮起來,打斷他的話。

“同宗。”裴徊語氣緩慢,一字一頓。

皇帝愣了一下,半晌,下定決心:“平南王聲稱忠君重義,這豈不是給他的最好的表忠心機會?”

裴徊角幾不可見地勾起一抹帶著嘲意的冷笑,他讚:“陛下英明。”

殿伺候的宮人垂眸恭順,心中皆戚戚。

平南王與皇帝,乃一母同胞。

·

裴徊從元龍殿出來時,已是傍晚,飄起了細雪。

王來要給他撐傘,被他拒了。

他也未要車輦,徒步往回走。

路上宮人看見裴徊,皆大氣不敢,或遠遠避開,或恭敬伏地行禮。

王來跟在裴徊後面,著裴徊孑然的背影,有些茫然。

這宮裡的太監,有兩種。

一種是犯了罪,不得已了宮刑。

一種是家裡窮困,將孩子送進來換點米糧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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