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燭下肆無忌憚地端詳這幅皮囊，曲悠才嘆著承認史書工筆果然不假，這般樣貌的男子若是親君，很難不被認為是佞幸。

還是后來周檀“鬢生白發”之后，對他的攻訐才了這一樁。

韻嬤嬤湊過來，眉宇間閃過一擔憂，為周檀扯了扯上的被褥，小聲道：“大公子晨起換了藥，昏睡著未醒，姑……夫人莫介意。”

雖不懂場上的彎彎繞繞，但只聽這幾日迎來送往之人的笑聲便知道，皇帝賜了這門婚事是來沖喜的，既是沖喜，自然是認為大公子活不了了。

這新婚的姑娘年輕貌，又出文人家族，從迎親的花轎落在周府開始，就開始擔憂這姑娘不堪辱，尋死覓活攪了婚宴，或是嫌惡周檀，不肯近。

不料對方竟完全不似所想中滴滴的閨閣兒，不僅沒開口抱怨過一句，方才還氣定神閑地把挑事的二公子了下去。

雖說堂前了面容不合禮儀，但這婚宴已然如此慘淡，這些小事也就不算什麼了。

韻嬤嬤瞧著曲悠有些好奇地手探了探周檀的額頭，驚訝地回過頭來問：“連上今日，滿打滿算，他已經遇刺五日了，為何還毫不見好？”

韻嬤嬤哪懂這些，只道：“太醫來看過，說大公子傷勢太重，只能聽天由命，開了藥之后便不再上門了。”

曲悠更疑：“此后你們便沒有再請過醫嗎？”

韻嬤嬤為難道：“太醫已然來過，沒有令，如何再請？民間大夫我沒打過道，萬一請到一個居心叵測的，害了大公子可怎麼辦？”

曲悠手揭了他上的褥子。

周檀傷在前，聽聞是從刑部出來時扶起了一個跌倒的年，結果遭了當一劍。

傷口已經包扎過、換過藥了，五日之久，若非致命傷早已結痂，怎麼會如今還滲著縷跡？

況且傷重之人最好不要長日昏睡，也不應以沉重被褥迫。

周府除了這母，似乎連個真心關切他的人都沒有，而母什麼都不懂，哪里敢懷疑太醫的話。

曲悠嘆著，手指不經意地從周檀的面上拂過。

他漂亮得驚人，面白得宛如新雪，鼻梁高薄，閉著眼睛也能看出山雀尾般上揚的眼尾，小小一粒朱砂在眼角的收稍，怎麼看都不像一個狠毒潦草的人。

況且此刻他面目憔悴、鬢發凌，上只穿了雪白中，勉勉強強地披了一件描金的喜袍，愈發襯出一種病態的蒼白，實在可憐。

曲悠輕輕地解了他的前襟，發現他的傷口周圍顯然沒有清理好，來換藥的人想必極為敷衍，只管換藥，其他的全然不顧。

吸了一口涼氣，立刻問：“韻嬤嬤，你如今能出府嗎？”

韻嬤嬤一怔，還沒回答，曲悠便嘆了口氣：“罷了，今日人多眼雜，又是夜深，這樣，你明日一早，拿著我的信去一趟十二甜水巷，把住在最里面那戶人家的先生請到府里來，走側門，盡量別讓人瞧見。”

扶著頭頂沉重的花冠，想了想又說：“煩請為我備些干凈的紗布和棉花，還有剪子，最好有未啟封的酒水，多謝嬤嬤了。”

韻嬤嬤不明就里，卻覺得面前的子對周檀并無惡意，便下意識地聽從了的吩咐，不多時便將要的東西送了過來，隨后又聽的命令闔上房門，告退出去了。

室靜謐一片，只有燭火影，曲悠卸了頂冠，將長發松松一攏，便坐在床邊為周檀清理起傷口來。

既然醫不在都能撐三五日，這肯定不是什麼特別致命的傷，但只是換一些第一日來看時潦草的藥，一時半會也無法完全轉好，只能靠他自己吊著一口氣，慢慢地熬。

怪不得市井之間盛傳周檀傷重不治，看他這副樣子，德帝此時對要他死還是要他活，恐怕也舉棋不定，只好聽天由命，看他自己能否熬過去。

可是歷史上的周檀不僅活了下來，還活得很好，就算后來被貶過，也是德帝極為信任的人，甫一病重便急詔他回京。

雖然周檀是史書中的佞臣，但是客觀的研究者，對于他本人沒有恨。既然穿越了這個份，有這樣的機會，在探索《削花令》的同時，或許也可以對這個人重考一番。

畢竟歷史的樂趣就在于對撲朔迷離之事的探索。

但看著這人的一傷痕、支離病骨時，還是不可避免地生了些可憐的緒。

周檀的前和后背，除了那個致命的傷口，還殘余著集的舊傷，鞭痕、痕，肋骨之下還有蓮花狀的烙痕，非常明顯。

據推測，這應該是年初燃燭案剛興的時候，在獄中被折磨時留下的。

德帝暴戾無常，燃燭一案牽連甚廣，大多人都是些寒之苦，但是為了讓顧之言低頭，他的嫡系弟子、通家好友，都遭了慘無人道的對待。

顧之言名滿天下，德帝不敢對他手，便讓他看著弟子好友遭酷刑。

平心而論，曲悠能理解周檀的決定，貪生怕死乃人之本能，只是在這個年代，清流風骨重逾命，文人不齒才是常態。

周檀寫下《燃燭樓賦》后，顧之言被釋出牢獄，他未遭半點皮之傷，甚至得了德帝旨，上太廟、還故里，五日后出京的路上，他路過清溪，投河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