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應當知道幾月前的蜀州洪災吧？那批工匠聽從雇主差遣，在蜀青滄三洲輾轉多城修建空心神像，途徑蜀州洪災時，路遇突如其來的泥石流，三百零四人全被淹死，那些……”

掌櫃麵悲戚，抬袖了通紅的眼圈，“被挖出來時慘不忍睹，壘小山堆，其中有我不故友，我二弟更是這批工匠的管事，如今也下落不明，活不見人、死不見。”

蘇南枝沉默了一下：“逝者已逝，大叔節哀順變。那位雇主，掌櫃知道長什麽樣嗎？”

掌櫃歎口氣，苦笑道：“我就是個小掌櫃，這等大生意，自然是萬家親自出麵談的，聽說那雇主極為神，我曾偶然在天機閣瞥過他一眼，頭戴兜帽、穿黑，還戴著銀狐麵呢——”

“銀狐麵？！”蘇南枝打斷他後，腦中記憶一閃而過，想起上次在獄中黃人給的畫像，當即提筆在白紙上重畫出銀狐麵男，“可是此人？”

掌櫃為難道：“我們不貴客私的——”

春盛悄悄塞給他兩張銀票。

“好吧好吧。”掌櫃火速將錢藏進袖中，“正是此人！更多，公子不若找我家萬世子談談。”

蘇南枝抿輕笑，嗯了聲，轉頭走出店鋪，如柳暗花明般心中豁朗了很多。

指使黃人在空心神像製假銀票的是銀狐麵男，而前世見過銀狐麵男正是城，所以城也是聘請萬家修築銅像的雇主。

有了真模、各地空心神像為證，萬家為人證，稍加整理完善證據鏈補齊白銀案卷宗，便能坐實蕭瑜在蜀青滄三洲製作假銀票的罪名。

大慶有條鐵律：製作假幣者，死無赦。

蘇南枝走在街邊，紅一點點勾起。

如瀑般的晚霞餘暉消散，又逢天街小雨潤如，行人紛紛跑回家避雨，攤販店鋪也撐起了雨蓬。

灰蒙蒙的暮籠罩整個蒼穹。

蘇南枝著皓腕上的七彩玉鐲，走上圓拱橋回家，行至一半時，恰好見橋那頭走來的蕭瑜。

蕭瑜似乎才從皇宮出來，裏穿著袍領，外穿雪仙鶴披風，一向溫潤雅俊的麵容帶著清風霽月般的笑，一雙桃花眼如春般溫，隨意散漫地看著雨中的蘇南枝。

而城則麵戾地停在橋頭。

蘇南枝抬手，春盛也止步在原地。

仇人狹路相逢。

撐著海棠油紙傘，在深秋夜雨裏一步步走去，二人肩而過時，雙雙停下步子。

蕭瑜無不惋惜地噯了聲，俊容仍舊溫潤如玉，輕笑道：“枝枝啊……”

“真的一定要，和本王作對嗎？”他嗓音清朗如夏溪，眸眼滿含。

蘇南枝回之一笑：“不懂王爺說什麽。”

“出真模、白銀案卷宗，待本王榮登大寶，蘇家便有從龍之功，屆時輝煌無限。”蕭瑜染雨的冰白指腹，挑起蘇南枝的下顎，溫眸眼漸漸覆滿寒霜，“許你皇後位，與本王執掌萬萬裏江山。”

蘇南枝不屑地輕輕嗬了一聲，甩開他的手。

同樣的謊話，前世聽過一遍。幫他遊說父兄，為他最強助力，換來火海烹，此生嘛……

蘇南枝睨著秋雨落葉，笑靨如花道：“位，我不屑。而你，本郡主更不屑。”

蕭瑜邊溫潤笑容，陡然一僵後變寒笑，冰眸暗藏淩厲：“蘇、南、枝。”

“怎麽？”

蕭瑜指尖用力攥住下顎，冰冷、無、斥滿嗜殺意：“你在挑釁本王的底線。”

“宮子出，不、不知用了多卑劣手段招攬權臣，無所不用其極、冷無。”蘇南枝說話艱難，一字一句譏諷，“你、你敢卸下那層溫潤假皮見人嗎？”

“本王現在就可以殺了你，再將首碾泥，灑進護城河喂魚！殺一個南枝郡主於本王而言，易如反掌。”蕭瑜將推到橋邊按住，俯下去，長發垂滿雙肩，冰眸皆是滾滾殺意。

“你就是個瘋子！”蘇南枝漸有怒意，手攥住袖中的信號彈，剛要拔開木塞時——

蕭瑜閉雙眼，掐住天鵝頸的大掌微微發抖，腦海裏閃過昔日相的畫麵，薄劃開一抹暴戾的寒笑，終究沒能下去手：“好得很，非常好。從此以後，對蘇家，本王將不留麵。”

“陷害我父親勾結黨獄，置我蘇家於滅族之災時，蕭瑜你可曾留過麵？”

“我時可憐你宮子出生，與你作伴，也算的上青梅竹馬，後來你拚命學文習武，漸漸在皇子中穎而出，學會弄權奪政，卻變得利熏心、不折手段，踩著累累骨為如今風無限的九王，你一路高升，可曾對那些死去的冤魂有過半分愧疚？”

蘇南枝雙目逐漸猩紅的可怕，充斥無數恨意，冷笑著將他樁樁件件的罪過點出來：“家國昌盛，你卻要蠱人心建立黨蓄養兵力，攪太平！我爹是肱之臣的清，你卻置他於死地！修建空心神像的三百工匠死於泥石流，想必也是被你滅口，那可是三百零兩四條人命！事關三百零四個家庭啊！”

“人命，在你眼裏，就這般命如螻蟻嗎？”

罵到最後，蘇南枝已是嗓音嘶啞，麵如冷霜地鄭重道：“蕭瑜，我會讓你死，敗名裂地死，將你的罪名公布於眾，讓你親眼看著，你不折手段得到的權利名譽，皆一敗塗地！”

話罷。

蘇南枝轉離去。

徒留風雨裏的蕭瑜尚未回神。M.GGdown8.org

他麵黑的快要滴出墨來，擰了劍眉，良久一言不發，像是想到了從前。

與蘇南枝初見，是在他八歲那年。

他生母隻是天子一夜留的宮，生下他後便被毒酒賜死，天子子嗣眾多，很快就把這個兒子忘了。在很長一段歲月裏，他卑賤如泥，雖是皇子，卻是宮太監人人可踩上一腳的棄子。

旁的皇子公主有群的太監宮簇擁，一呼百應，而他險些高熱致死也無人問津，嬤嬤克扣他的吃穿用度，八歲的他將自己蜷小小一團，靠在堆滿柴禾的灶旁取暖，火燒掉他的眉時，宮們哄堂大笑拿他取樂。

這時，隨父親參加宮宴迷路誤闖冷宮的小南枝梳雙髻戴絨花，手裏攥糖葫蘆，撲滅他上的火，將糖葫蘆塞進他裏，熱他滿是凍瘡的手，眨著葡萄似的大眼睛問：“小哥哥，泥什麽名字呀……疊爹說穿這麽會被凍生病的呀……”

他自卑到不敢正視瓷娃娃一般的小南枝，目躲閃且狼狽：“我、我蕭瑜……”

“那我以後，你瑜哥哥好啦。”

善良的小南枝擔心他忍挨，總是借口來宮裏尋蕭子珊玩，給他送送食。

後來小蕭瑜悟出個真理：不得聖寵，就得死。

那要怎麽辦才能得聖寵呢？

聽聞天子忠文武雙全的皇子。

於是，他開始拚命讀書練武，學不死往死裏學，練不死往死裏練，藏拙七年，在十四歲皇子比武時一鳴驚人，迎來蕭睦青睞，日子才逐漸好起來。

皇宮到明爭暗鬥，不皇子被人除掉，無靠山的他如履薄冰、伏低做小，起先他不想殺人，但人要殺他，他隻好反殺，為自保、為了往上爬，雙手逐漸染滿鮮……

以溫潤為皮，殺人無數。

過慣手掌權勢的日子，誰又甘願再被踐踏？而他隻有登基為帝，才可不被任何人輕賤！

蕭瑜盯著蘇南枝逐漸遠去的背影，兀自在寒風裏冷笑，出那隻殺人無數的蒼白手掌，去接冰涼的雨：“要怎麽辦呢？這個世界對我從來就不公平，兒時我從不殺誰，可人人都要踩我一腳。”

“後來，我隻想吃飽穿暖，他們還想殺我。”

“本王，沒有錯。從來都沒有錯！”

蕭瑜踩著青石板路，一步步與蘇南枝背道而馳，如煉獄修羅那般冷又麻木不仁，嗓音冷的沒有一溫度，無且殘忍道：“為帝王，總要犧牲一些平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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