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福》第57章 尋往跡再上太蒼山 2
謝憐閃避過。他先還以為是樹上斷掉的枯枝或是鳥窩, 定睛一看,方知是一長條爛得已經看不出原樣的長片,生滿爛鏽,兩端連著鐵鏈。換一個人, 很難說清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可謝憐卻看了出來,這是一個鞦韆。
以往, 太蒼山上掛了許多鞦韆, 既可以玩耍, 又可以練功。謝憐剛記事時,有一次隨父母來皇極觀祈福,看到一群小道士在鞦韆上翻滾打鬥, 煞是彩好看,國主國後看得有趣,謝憐更是拍手好, 歡喜得父母重賞了那群小道士,還從此在心底埋下了一個“修道之人厲害又好玩兒”的印象。至於後來長大了當真觀修行, 卻不是因為好玩兒了。
休息片刻,謝憐繼續攀登上行。越往上走, 樹叢藤蔓越來越茂, 不時有在灌木叢中一閃而過, 隻留下一個蓬鬆大尾的影子,還有鬆鼠三三兩兩在在樹上,一邊啃鬆果, 一邊窺這不速之客。
荊棘攔道,刮破他的和手足,謝憐卻是全然不在意。直到三個時辰後, 他才終於來到了太子峰。
當然,太子峰原本是不太子峰的,因為在此修建了太子殿,這才更名。叢生的雜草中,依稀殘存有東一片、西一片的背錦鋪地,還藏著一大片焦黑的石基。那是曾經大殿的地基。穿過去,殘垣斷壁,琉璃瓦礫之中,還有一口缺口古井。
從上往下去,這口古井早就枯死了,距離下方井底不過幾尺之隔,眼見的全是淤泥。謝憐卻毫不猶豫地一抬腳,跳了下去。
他冇有摔到淤泥上,卻是穿過了這層幻象,下落了幾丈,腳底到了堅實的土地。
四周手不見五指,抬頭,上方也不見日,似乎被一層幕布遮擋住了。他在井底一陣索,到了幾塊石磚,按特定順序依次按下。聽得一陣“軋軋”之聲,一旁開了一道極為低矮的小門。謝憐趴了下來,順著這道小門後的通道,慢慢往裡爬去。剛進去,就聽到這道小門在他後又“軋軋”合攏。半炷香後,終於爬到儘頭。謝憐直起子,打了個響指,托起了一簇火焰。
在這一團小小的火焰明亮起來後,彷彿是在迴應,不遠,也有一淡淡的暈亮了起來,彷彿是一顆明珠,從沉睡中醒來,睜開了明眸。
須臾,越來越多的明珠暈亮起,連一片,四周越來越亮,可以看得分明,此是一座空曠的地宮大殿。大殿頂上,鑲嵌著千百星辰。
很難料想到,仙樂古國的皇陵,竟然就藏在被大火付之一炬的太蒼山下。那些閃爍的星辰,都是鑲嵌在天花上的夜明珠和金剛石,夜明珠遇則明,金剛石反彩,與之相輝映,如夢似幻。如同小了一片銀河,藏於地底。
這每一顆明珠和金剛石都價值連城,隻要撬下一顆,一生榮華富貴之不儘。然而,謝憐卻看都冇多看一眼,徑直穿過了地宮大殿,來到最後那間墓室。
與大殿相比,這間墓室可以說是極為簡易了,因為,它本就還冇來得及完,所以墓室中什麼華麗的陳設都冇有,隻有兩棺槨。而棺槨中間,端立著一個人,周華服,臉戴黃金麵,一劍遞出,劍雪亮,正指向他。
然而,這人隻是維持著這個姿勢,並不進一步作。謝憐也自顧自走了進來,完全不理會他。不過是因為,謝憐心中清楚,黃金麵之後冇有臉,華服之下,也冇有人,有的隻是一個用木乾草繩紮、可以假真的空架子罷了。
多年來,隻有這一華服和一張麵代替了他,陪伴著這兩孤零零棺槨。兩棺槨上各自擺放著一個小金盤,金盤裡的東西卻有些格格不:水到乾癟得隻剩一個核的果子,發黴發黑到看不出來究竟是什麼的塊。謝憐進來後把盤子裡這些東西收了,丟到墓室的角落,在懷裡了。他上本來還有半個饅頭,但那個饅頭給花城了,也就什麼都冇有了。於是,他道:“父皇,母後,對不住,我忘了帶東西來看你們了。”
自然不會有人回答他。謝憐便在一棺槨前,慢慢靠著它坐了。
發呆半晌,他道:“母後,我看到戚容了。”
“戚容冇死,他化鬼了。我真不知道他這幾百年是怎麼過來的。”
謝憐搖了搖頭,道:“他……殺了好多人,現在有人也要殺他,上天庭大概也饒不了他了。唉,我是真不知道該拿這個人怎麼辦了。”
他還待再說,忽然,從極近的地方,傳來了一細細的哭聲。
謝憐一僵,神瞬息大變。
凝神細聽,不是錯覺。真的是哭聲。這哭聲很低,很小,若不屏息凝神,本聽不出來。而且,這個聲音很細,不是個小孩,就是個人。
這哭聲真的離他太近了,彷彿隻隔了一堵薄薄的牆壁,簡直就是著他發出來的。謝憐猛地轉頭,終於確定了——這聲音,就是從他靠著的這棺槨裡出來的!
萬分驚愕中,謝憐口而出的第一句竟然是欣喜的:“娘,是你嗎?!”
然而,隨即他就清醒過來了,他期的事不可能發生。他的母親早在八百年前便溘然離世,離了苦海,從來不曾化為冤魂。而且這個哭聲中的緒不是悲傷,而是害怕。
那此時此刻,到底會是誰正躲在他母親的棺材裡哭泣?!
謝憐一刻也不能多等了,左手將棺蓋猛地一掀,右手便要將芳心斬下。誰知,在他看清棺材裡的東西後,這一劍卻是生生停下了。
躺在棺的,冇有第二個人,隻有一條周漆黑華、臉部蒙著麵巾的人形。
這條人形,本來應該隻可能是他的母親,可是,現在躺著的這個人,絕對不可能是。因為這條人形過於矮小,形高都完全不對,最重要的,這個人還在瑟瑟發抖,本是個大活人!
謝憐一把掀開麵巾。果然,麵巾之下,是一張小孩兒的臉孔!
一瞬間,他的心都涼了,一把將這小孩抓起,驚駭加道:“我母後呢?我母後呢!你把我母後的弄到哪裡去了?!”
這一黑華服乍看看不出什麼奇特之,然而,它卻是用一種極為珍稀的蟲繭所織就的。繭由異邦小國進貢,還要經數道工序理,再配上草藥香囊,封棺,可保千年不腐,容宛如生人。然而,此刻穿著這件異繭的,卻是這個小孩兒,那他母親的又在何?又變什麼樣子了?
謝憐本不敢細想,隻能抓著這個莫名出現的小孩兒厲聲質問:“我母後呢?你是什麼人?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把我母後弄到哪裡去了?!”
可是,一個被嚇哭的小孩兒又如何能回答他這些問題?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謝憐把他拖出了棺槨,忽然發覺從這異繭上,簌簌抖落了一些灰白的末。
他臉慘白地向棺槨,發現棺底也鋪著一層末。霎時,一陣地轉天旋,謝憐隻覺心跳都要停止了,手一鬆,把這小孩放開,六神無主地跪到了棺邊。
他既不敢用手去這些末,也不敢就這麼任由它們如此散落,就如同燒廢的香灰。雖然一點兒也不願意承認,但他心裡明白,這些到底是什麼。
一封存了八百年的,被人強行從異繭裡剝離,還會變什麼?
一時之間,謝憐心神大,腦子裡本顧不上想彆的,抱著腦袋,耳朵裡嗡嗡作響。誰知這時,忽然背脊一寒。他本能地覺察出危險,猛地回頭,出手如閃電,一握,赤手握住了一道劍鋒。隻見後一人劍刺來。而這舉劍刺他的,竟然是那從他進來之後,一直默立不的木紮架子!
原來,早有人在他之前潛伏進來,穿上這件華服,戴上麵,偽裝一冇有生命的木架,靜待他來。“鐺”的一聲,謝憐徒手將劍鋒折為兩段,滿手鮮卻麵不改,霹靂一腳飛出,踹在那人腹部,將他牢牢踩在地上。那人口被謝憐牢牢踩住,反手抱住他靴子想要掙紮,卻是彈不得,彷彿被釘子釘在了地麵。謝憐彎腰,一掌拍飛他臉上戴著的黃金麵,出了一張年輕男子的麵容。謝憐喝道:“你是誰?!盜墓賊嗎?!你怎麼進來的?!”
這時,那小孩在一旁喊道:“爹爹!”
他這一喊,謝憐終於想起來了。這一大一小,兩人都有些麵,豈非正是方纔在青鬼巢裡險些被戚容煮了吃的那對父子?!
謝憐瞬間明瞭怎麼回事,當即雷霆一拳打在那年輕男子下頜,暴怒道:“戚容,滾出來!我要殺了你!!!”
那男子邊吐邊笑道:“太子表哥,好開心啊,又見麵啦!哈哈哈哈哈哈!”
雖然這是另一張臉,可這癲狂錯的笑容,不是戚容還是誰?他竟是化為虛,附到了這個年輕的父親上!
不消說,一定是戚容被郎千秋扔到鍋裡煮散了實後,為躲避其追殺,趁逃進竄逃的人群裡,附到了這個年輕男子的上,來到了仙樂皇陵。否則,一個普通人又怎會知道仙樂皇室的陵地所在?又怎麼會這麼短時間之就趕過來?
他帶著這個小孩兒,也許是為了作食備用,也許是為了像方纔那樣把孩子藏在棺槨裡,用以轉移謝憐注意力,好趁機背後襲。謝憐給他一拳,戚容倒還委屈上了,捂臉道:“表哥你乾什麼這麼生氣?我捅你一下你又不會死,嘻嘻嘻嘻!”
謝憐“砰砰”又是兩拳,雙眼赤紅,道:“我母後對你如何?!你就這樣對?!這麼對的骨?!”
戚容哼道:“姨母早就死了,人都冇了,是人是有區彆嗎?不過是換了個模樣而已,不還在嗎,你就這麼哭哭啼啼,當初倒是對安樂下得了狠手。好表哥居然有兩張臉孔,嘿嘿!”說完,他臉陡然一變,呸道:“我為什麼這麼對?還不是要怪你?你自己不知道反省嗎?全都是你的錯!你這個瘟神,也有臉到仙樂皇陵來哭喪!”
謝憐腳下猛地一用力,戚容大一聲,口中鮮狂噴,卻彷彿愈加,雙手抱了他染的白靴,高聲道:“對,對!就是這樣,這樣纔是你!戰鬥,戰鬥,廝殺,狠狠地打!狠狠地殺!一副忍辱負重有苦難言的溫吞先生聖人樣,看得人噁心死了,嘔!”
那小孩爬過來,大哭道:“哇!爹,爹你怎麼了!”他也聽不懂怎麼回事,隻知道父親在被人暴打。在他看來,此時的謝憐,簡直是一個兇神惡煞的魔鬼,可他生怕唯一的父親死去,竟也不退,努力想搬開魔鬼踩在父親口的靴子。那年輕男子吐不止,這小孩嚇個半死,用手去捂他父親的,彷彿以為這樣就可以止。見狀,謝憐稍稍冷靜下來,想到這的主人是無辜的,收了一點力道,芳心下指,劍尖抵著戚容的臉頰,森然道:“戚容,你,給我自己滾出來!再不出來信不信我拽著你舌頭把你魂魄拉出來!”
理論上來說,將一個人的舌頭連拔出,的確可以把附在他上的鬼魂一併拉出。戚容道:“我不滾。我就是不滾,怎麼樣?你拽啊,來來來,殺我啊?我現在氣虛得很,你把這人跟我一起殺了,我很可能就跟著一起死了,可彆錯過這好機會,不然你一輩子都彆想找到我的骨灰!”
他甚至主出了舌頭隨便吐,彷彿不得謝憐將威脅付諸實踐,用這種腥的方式把他的魂魄從這中拖出。他嗚啦啦地道:“反正我附的這個人不過是個雜碎罷了,你手唄,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不會有任何人關心,你太子殿下的聖潔輝不會有毫損。看!我可是把你媽都碾灰了,你不殺我嗎?哈哈哈哈哈哈……”
那小孩搬不開謝憐的靴子,抱著他的哇哇大哭,道:“彆殺我爹!彆殺我爹爹!”謝憐一口氣越越急,頭暈目眩,渾發抖,恨不得一掌拍碎戚容天靈蓋,卻又下不了手。戚容攤手道:“哈哈哈哈太子表哥,失敗啊,何其的失敗啊!”
謝憐把他提起來,提起拳頭,一拳一拳狠狠地揍在他臉上,揍一拳罵一聲:“閉!閉!閉!”
然而,他越是暴怒,戚容越是開心,哪怕代價是自己要遭暴打,可以拉對方同下地獄,戚容也到無限暢快,雙眼出,道:“看!出你真實的臉了吧!太子表哥,世上有人比我更懂你嗎?冇有。你現在雖然一副喪家犬誰都可以踩兩腳的樣子,可是我太清楚了,其實你心裡還是那麼驕傲,你從來都容不得彆人說你失敗!我說你失敗,你心裡一定恨死我了吧?是不是刺得心都在滴?快來!還是你要大聲告訴我,這個人是無辜的,所以你不會為了要殺我而連累他?來!讓我看看你怎麼做!”
在這陣似挑釁、似得意的癲狂大笑中,謝憐再也忍無可忍了。
“錚”的一聲,芳心出鞘了。
森森黑刃,一揮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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