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就連隨口的玩笑也會被誤解為惡意攻訐、無理對立，兩人都很難再和對方好好說話了。

如今兜兜轉轉一大圈，竟還能回到最初時那般，何其有幸。

云知意眨去眼中慨怔然，揚起拳頭晃了晃，嗔笑威脅他。

“霍奉卿，警告你見好就收啊。趕到后頭等我，再作作怪的，信不信我用這把石子砸你個滿頭包？”

霍奉

卿倔強地偏過頭來，沖不屑嗤笑：“你說滿頭包就滿頭包？當我不會躲的嗎？”

兩人不約而同地起了玩心，就這麼無聊的隔空喊話、打雷不下雨，居然也能樂在其中。

“你以為我只是嚇唬人？告訴你，若再唧唧歪歪，小心我……”

云知意話才說到一半，就聽那頭傳來霍奉安弱弱的疑聲：“大哥，云大人，你倆都多大了？怎麼吵架還和兩個小孩兒一樣？”

他倆是鬧騰得太過忘乎所以，誰也沒留意到霍奉安是幾時來的。

霍奉安這一出聲，可把云知意尷尬壞了。

面紅耳赤，佯裝無事地干笑兩聲，拎起擺轉就跑，飛快溜下了朱紅小樓。

沿途還聽到隔壁傳來霍奉安的哀嚎——

“大哥你怎麼能坐地起價呢？我已經抄完三遍，怎麼突然又要加抄一遍？那篇賦很長的！”

霍奉卿冷言冷語——

“不長我讓你抄它做什麼？既你對‘加抄一遍’有異議，那就改加抄兩遍吧。總共五遍，湊個整。趕去抄，我亥時之前就會來驗收。”

“大哥，求你講講道理！‘五遍’算什麼湊整啊？！”霍奉安絕悲鳴。

——

言宅和霍宅的后院小門雖隔著一段距離，卻是朝著同個方向的。

從小門出來，徑直前行約三丈遠，就是一條流向瀅江的小河。

沿岸每隔五步就有一棵柳樹，多半是附近人家按風俗“祈福祛病”時自發栽種。

這些樹平常無人打理，久而久之就長得個參差不齊，有些枝繁葉茂，有些卻葉禿枝。

此本就偏僻，沿岸柳樹又凌不景，平時除附近幾家的家仆從后門出時會經過之外，便有人來。

云知意與霍奉卿十指握在疊覆的寬袖下，沿河緩步并行。

扭頭覷向霍奉卿的側臉，輕聲發問：“你將我爹調去碼頭，是不是有什麼打算？”

此次言珝疏忽失察，刑律司按規程給出的判罰只是“降職調用，以觀后效”，并沒說必須調去哪里。

霍奉卿毫不猶豫就將他調去碼頭，乍看像是打，但云知意篤定這人此舉另有深意。

“唔，有是有，”霍奉卿聞言，頗為尷尬地嘖了嘖舌，“但我還沒好意思與言大人深談。”

云知意促狹斜睨他：“得了吧，你會不好意思才怪。分明就是怕他。”

話都被挑明，霍奉卿索自暴自棄地認了：“那是我準岳父，我能不怕嗎？”

一則是還不確定言珝愿不愿被卷這麻煩事；二則，言珝被降職調用是他親自下的令，他不太清楚言珝目前對他的怨氣到底有多大。

是當真不敢輕易去霉頭。

“去去去，我又沒說一定要和你親，你哪來的‘準岳父’？”云知意晃了晃與他握的手，“說正事呢，別東拉西扯。你想讓我爹在碼頭盯什麼？我去和他講。”

霍奉卿沒再貧：“眼下我既了張立敏，田嶺再要想來往沅城夾帶私貨，定然不敢繼續用田家的運鹽船。我想請言大人辛苦些，索帶人嚴防死守，無論貨船還是客船，不管往來何方，每船必稽。”

州府眾都知道，言珝此次被罰就是栽在“每船必稽”這四個字上。所以，后續由他帶人查驗所有船只，旁人只會覺得他吃了悶虧以后故意矯枉過正、搞事給霍奉卿添堵，不會輕易聯想到是為防田嶺。

“若所有船都查，北山的隕星礦無法運到沅城去打造兵，就不會再有更多兵被運回來，”云知意點點頭，卻又有點擔憂，“但這樣的話，碼頭的運轉必然影響，怕是要引發民怨的吧？”

漕運司在碼頭上的人手有限，真按霍奉卿說的那樣

每船必稽，鄴城碼頭上每日可順利進出的船只就要許多。

如此，許多人的生計都會影響，不鬧事才怪。

霍奉卿立刻道：“讓言大人往我頭上推，就說是我到他不得不如此。到時民怨全沖著我，田嶺還能更得意些。”

他是鐵了心要兵行險著，讓田嶺徹底得意到忘形。

“那你之后別輕易落單，”云知意無奈地扁了扁，斜眼乜他，“小心被漕幫的人用麻袋套頭暴打。”

所謂漕幫，就是靠跑水路討生活的貧苦者抱團形的江湖幫派，各地都有。

江湖人總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漕幫幫眾大多不跑船就沒飯吃，到時“用麻袋套頭暴打”都算客氣的，急了只怕連“刺殺狗霍奉卿”的事都做得出。

“這麼心疼我？”霍奉卿笑得開懷，倏地傾在上輕啄一下，“云大人這算不算關心則？忘了我如今代掌著州牧印，是有護衛隨行的？”

云知意稍愣，沒好氣地笑著推了他一下：“不懂你在得意什麼。”

——

兩人笑鬧幾句后，云知意又問：“田岳今日登門來見你，想來不會真是探你的吧？他是不是有事找你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