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立威

廳堂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鳶最不喜歡這樣的天氣，就連吸進鼻子裏的氣都帶著讓人不適的黏膩冰冷，然而眼下最黏膩的並不是雨後的風，而是慈德太後的目。

打工難啊。

“鳶兒願聽母後教誨。”

鳶在心底歎息，臉上寫滿謙卑。

順著太後的話道：“兒臣會寫信給父親，向父親解釋其中誤會。”

慈德太後滿意地點頭：“鳶兒天資聰穎，這馭下之可以慢慢學。至於眼下這一樁……”

的目飄向院落外，角勾起微妙的弧度：“母後會替鳶兒做主，馭下立威。”

鳶順著的目，向院落中。

就在剛剛，院落裏還時不時傳來一些哭泣哀嚎之聲，眼下已經毫無聲息。

一句奴才妄為，輕輕鬆鬆把鍋子扣在了舒宮區區一幫宮人的頭上。恐怕此刻外頭院子裏那幫奴才……估計是兇多吉了。

雨終究是停了。

慈德太後離開了許久，鳶才緩步走出前廳，緩步到了院落之中。

整個舒宮裏頭沒有了宮人，安靜得就像是一座空宅。院落中的青磚隙裏麵還流淌著淡淡的紅，那是還未被衝刷幹淨的跡，仿佛悠悠訴說著方才的慘狀。

“娘娘也無需負疚。”

塵娘為披上了披風，在耳畔輕聲道：“即便沒有炭火之事，太後娘娘的威也是要立的，隻不過會另找借口罷了。”

鳶搖搖頭：“我隻是……”

隻是沒有料想到，慈德太後口中的馭下立威，竟然是這樣的雷霆手段。

區區幾個私扣炭火的奴才，這樣的罪責終究是太過了。

有些後悔。

卻終究無法再重新謀劃。

隻能盯著青磚石裏的淺紅發呆。

……

那一晚上，舒宮裏果然冷冷清清，沒有一個宮人去而複返。偌大的一座宅邸，隻剩下鳶與幾個陪嫁。

待到第二日，太後的懿旨就到了舒宮。

舒宮合宮上下所有侍者，輕慢中宮，私扣炭火致使皇後染疾，且掌事公公與務府勾結，私通別院，罪無可赦，數罪並罰，責令杖斃。

鳶領了旨，目在懿旨上私通別院幾個字上停留了片刻。

雖沒有指名道姓，宮中哪個“別院”敢挪用舒宮的炭火，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看來這位太後的立威，除了立給看，還給了碧熙宮裏那位貴妃娘娘一點眼，順便還徹底地讓舒宮與碧熙宮割了席。

這雷霆之怒，生殺予奪的手段，可不止像所說那樣是給宮裏的侍者們看的，這又何嚐不是給這個中宮皇後立的威呢？

的這位雇主，倒真是好手段。

看來好日子到頭了啊。

果然宣旨的公公笑得一臉諂：“娘娘隻管放心，新配的宮人老奴定會讓務司好好挑選，至於眼下，還有一樁事老奴要恭喜娘娘。”

鳶不明所以：“喜從何來？”

宣旨公公道：“娘娘，太後為了給娘娘驚，明日午後太後在花園擺了鑒秋宴，陛下定然會赴宴的。”

這位公公原本就長著一雙老鼠一般賊溜溜的眼睛，眼下漆黑的眼睛更是亮閃閃的：

“以娘娘容貌，隻要見了麵必定能夠俘獲聖心，得一個完滿。”

鑒秋宴？

隻怕是鴻門宴吧？

鳶皺著眉頭，這是的東家嫌棄辦事不力，竟然主給張羅了。

太監一臉意味深長：“太後娘娘說，娘娘為中宮，德行雖能令前朝信服，但是歸結底娘娘還是聖上的皇後，求得聖心，方是完滿。”

這意思是還得去爭寵。

鳶沉默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是。”

……

遙遠的幹政宮，宮輕手輕腳地點燃一盞熏香。

彼時楚淩沉正與太傅宋寅正下棋。

楚淩沉執黑棋，棋風淩厲霸道，把坦坦正正的白棋得無路可退，眼看就要落敗了，卻被然宋寅正一招圍魏救趙蒙混過關，滿盤棋局頃刻間攻守異形。

楚淩沉盯著棋局沉默不語。

他的臉上看不出表，漆黑濡的眼眸盯著棋盤，目森森。

宋寅正著胡子笑了：“棋者本就是詭道，陛下不必太過在意輸贏。”

楚淩沉依舊不說話。

宋寅正知道他並不會聽進去自己的話語，他太過沉執拗，原本並非繼承帝位的好人選，這些年來他繼任帝位，殺了許多人，暴君之名早已經流傳已久。

他不是一個好君主，可他仍然是當朝太傅。

既為帝師，宋寅正心裏還裝著傳道授業解，於是便悄然轉移了話題。

他循循引之：“陛下，聽聞皇後娘娘病了。”

楚淩沉總算抬起了眼睛。

漆黑的殿上，也不知道從哪裏跳出來了一隻雪白的兔子，停停走走地跳到了楚淩沉的腳邊。

宋寅正道：“臣聽聞皇後是因為宮裏的下人私扣了炭火才染了風寒，太後娘娘盛怒之下，斬殺了舒宮裏所有的侍。”

楚淩沉不置可否，隻是彎腰撈起了兔子，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他的眼睫低垂，細長的指尖撥弄著兔子的耳朵。

“太後此舉數得，既離間了碧熙舒二宮，震懾了後宮，又平定了前朝的風波。不過……卻讓皇後娘娘背上了行事狠辣的名聲。”

宋寅正緩緩道：“太後與侯築起的這道牆，似乎算不得結實。”

這便是這幾日裏，除了皇後病重之外最大的風聲了。

自太祖以來，合宮上下盡數被誅，這樣的盛怒追責攏共就發生過三次，一次是太祖在世時候東宮疏忽致使太子不慎墜井亡，一次是先帝在位時後宮妃嬪與來使勾結企圖混淆了天家脈，第三次便是前幾日。

皇後沒有死，所以他們隻是因為私扣了炭火。

這些日子以來，皇後的惡名早已經傳遍了許多地方，整個後宮都談之變，宮太監們都唯恐被調到皇後宮裏去，傳說甚至有人為此不惜自斷雙，隻求放過……

楚淩沉眼睫微闔。

宋寅正道：“聽聞皇後眷陛下已久，待陛下更是癡心一片，太後能許侯的事陛下也能許。”

靜默良久，他終於開了口：“老師想說什麽？”

這是楚淩沉今日答覆他的第一句話。

他的聲音冷冷清清，毫無波瀾，似乎對他所說之事沒有分毫的興趣。

宋寅正知道，他終究是聽了進去，他道：“老臣是想說，陛下既然有心月月都與栩貴妃泊船夜遊，何不順水推舟……”

他停頓了片刻，才緩緩道，“趁此家宴，與皇後也做一對恩夫妻呢？”

這是他此行的來意。

即便滿朝上下勢力雲詭波譎，即便人人都說當今聖上喜怒無常昏庸無德，但是他是堂堂帝師，他口還有一把火，想要燒一燒這混的朝局，或許還能燒出一片清朗之天。

然而楚淩沉卻並沒有什麽反應。

他隻是自顧自地把玩著手裏的兔子，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就這樣靜默僵持。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楚淩沉忽然了。

他輕輕放下了懷中的兔子，指尖翻，推著黑子落到了棋盤上一空白，抬起頭時眼眸暗沉：

“孤方才，應該落在此。”

楚淩沉道，眼角出了今日第一笑意：“這樣的話，老師就隻剩下死路一條了。”

宋寅正心中一驚，抬起頭時，對上楚淩沉漆黑的眼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