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闌嘆一口氣：“我怕你著急，適才便沒與你詳說。”

“三年前招遠叛變，朝廷原本要追究云的責任。后來還是琮親王怕耽擱戰事，搖軍心，提議將這案子后，等打了勝仗再說。眼下我回京了，這案子一直懸而未決，圣上自然要過問，可是你也知道……”

裴闌說到這里，猶豫了一下，“那封能證明云清白的急函一直沒找到，我帶回京的幾個綏兵證人，說辭與口供通通對云不利，圣上聽了以后，有些生氣，下令讓大理寺與刑部嚴審，我昨日去了趟大理寺，那邊說案子耽擱不得，至多一月，就要給圣上一個說法。依現有的證據來看……八是要給云定罪了。”

既定了罪，襲爵便無了。

但襲不襲爵，云浠其實不在乎，此刻只想到了一樁更糟糕的事。

“那我父親……”

裴闌的聲音低下來：“老忠勇侯恐怕也會因此牽連。”

“為何？”云浠道，“云氏一門滿門忠烈，男兒盡歿，均為敵守家而亡，我哥哥自十三歲便上沙場，出生死，立下多戰功，眼下他為國戰死，分明有證據證明他的清白，而今卻因大理寺一句急著結案，就要令他，令整個忠勇侯府蒙不白之冤？”

這話說得悲慨，話音落，整個值房都靜靜的。

程昶不由擱下茶盞，抬眼向云浠。

看這姑娘樣子，大約才十八九歲，在古代或許不小了，但放到現代，也就是個剛上大學，還沒步社會的小姑娘。

出生忠勇侯府，算是顯貴門第，而今居然落魄這樣。

他看著云浠，只見雖然傷心，脊梁骨依然得筆直，垂在側的雙手握拳，干干凈凈的眸子里泛著水，雙抿著，仿佛有萬千不甘。

他本以為會這麼僵在這里，或是憤然請眼前的將軍幫自己平反——方才聽那小丫鬟說，他們之間像是有什麼淵源不是嗎？

可下一刻，云浠抿的雙就松弛下來，彎，很是歉意地行了個禮，啞著聲道：“三公子、姚大人、裴將軍見諒，方才是卑職失言了。”

姚杭山沒說什麼，裴闌溫聲道：“無妨，此事既已板上釘釘，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你也說了，忠勇侯府滿門忠烈，想來圣上即便要置，也會看在幾個老忠勇侯的面子上手下留，至多輕罰一下罷了，你不要擔心。”

裴闌又問：“還有什麼事嗎？”

云浠垂眸應道：“沒有了，多謝將軍。”

程昶看著裴闌，心中不解。

就這樣？這事不清不楚的，這樣就算解決了？

他不信眼前一個大將軍，一個樞使，會一點辦法都沒有。

云浠退后兩步，要行禮告退。

“不是說有證據能證明哥哥的清白嗎？”這時，程昶道，他云淡風輕地看著裴闌與姚杭山，“這事就沒一點兒轉圜的余地了？”

第十章

裴闌與姚杭山又愣住。

小王爺這是什麼意思？難不他們琮親王府還想管這事？

但程昶既然問了，裴闌便道：“要說沒法子，其實也不盡然。”

“辦法其實很簡單，就是有人能說服今上，說有證據能證明云清白，請他將案子后，再寬恕些時日。”

昔日招遠戰敗，云亡，就是裴闌帶兵去挽回失局的。而今他帶著證據證人得勝歸來，這話自然由他去提更有分量。

裴闌道：“末將不是沒與今上提過云的事，但裴府與侯府畢竟……”他一頓，去不能說的話，“終歸圣上是不大信。”

“自然也可由旁人去說，但這事有些敏，又了好幾年，一個弄不好，怕弄巧拙。”

裴闌的說辭十分含糊，程昶卻聽得很明白。

裴府與侯府是有淵源的，倘若裴闌執意為云平反，反而會惹今上疑心，覺得裴府有意為侯府包庇。

何況今上已非春秋鼎盛之齡，人老了，難免就多疑多慮起來。

前幾年太子病逝，今上大肆傷心過一場，他子息單薄，余下三個兒子，雖并非全是庸碌之輩，似乎都不甚合他的意，至今儲位虛懸。

如此一來，最怕就是臣子營私結黨。

招遠叛變本就是今上心頭的一刺，云與這事扯上干系，也算倒霉。

若有臣子一力去跟今上說，云將軍是冤枉的，證據就快要找著了。今上就會琢磨，這空口無憑的說法是哪兒來的？哦，裴府。再一琢磨，就要疑這臣子是不是想通過討好侯府來結裴府。

在九五之尊眼里，這就是結了黨了。

照這麼看，裴闌清清凈凈地不沾惹這事兒，似乎并沒有做錯。

但程昶總覺得他言辭里瞞了什麼，好像哪里不大對。

程昶端起茶盞，不說話了。

他來這里才月余，連今上也只見過一面罷了，眼前的是非里藏著多彎彎繞繞他尚鬧不清楚，既不清楚，就不輕易下結論，更不必追問。

有些事得急了，反而會把路堵死。

再看吧。

姚杭山看程昶沒了言語，心中松了一口氣。

方才他一副清冷從容的樣子，險些人以為是被什麼仙人附了，一雙眼能堪破浮世。

這會兒再看，小王爺還是老樣子，落水之后子雖然收斂了點兒，但人還是很糊涂，一旦遇到要腦子的事，就懶得管了，八連裴闌的話都沒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