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彪悍狂野，但對著裴冀這位昔日的朝廷名臣，不敢托大。況且他小時候曾被送京城為質，居住過多年，也學得通曉起了漢人的人世故，見到裴冀，態度恭謹，開口便說自己是人，又是后輩，怕煩擾到他，本想去住驛館的，奈何裴二郎開口力邀自己同住，他不好推卻，只能叨擾。

裴蕭元瞥他一眼，承平連眼都不眨一下，莊重地看著裴冀。

裴冀自然連聲稱好，呼人送客人過去安歇。

等承平笑地去了，裴蕭元解釋：“侄兒不知伯父有事，回來和承平走走停停，耽擱了，否則早半月前便已回了。”

裴冀說無妨，借著燈火，看到侄兒風塵仆仆，又是半夜了，讓他也去休息。

裴蕭元不。

“何叔說伯父找我有事，事重要，侄兒不累。”

裴冀于是將他領進書房，關了門，他卻又只看著立在跟前的人，沒有開口。

裴蕭元初時以為是有突發軍，此刻見了面，看伯父的樣子，顯然不是。被他這麼著，等了片刻，耐再好也忍不住了，再次發問：“伯父若是有事，盡管道來。”

裴冀方才是因侄兒又想到了當年的舊事。

那一場變，引半壁河山傾覆，萬千生靈涂炭，他也失了兄弟和兒子，那徹骨髓的痛心之，至今想起，猶難平復。好在也有欣之事，侄兒如今終于人，等到他也家，自己便算了卻一樁大心事了。

“蕭元，你知道先帝朝的葉鐘離嗎？”他終于開了口。

葉鐘離是幾十年前先帝朝的宮廷畫師，據說他出孤寒，時一支畫筆，一柄長劍，游走四方，后從劍道里領悟畫技，名揚天下，山水、人、佛道，無一不，先帝聞其名，召宮中賜伴駕。那個時候，京城里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諸多的道觀和寺院以能請到他作壁畫為榮，有他繪就神佛壁畫的所在，也必名聲大噪，民眾爭相出，香火為之鼎盛。

而他最有名的一幅畫作，便是三十年前奉命在萬歲宮永安殿作下的天人京長卷。據說為了這幅壁畫，他先是走遍京畿各地，等到心有全貌，便閉關作畫，廢寢忘食，日夜不分，一月便。但也應是為了此畫耗費心力過甚，完畢后，手指竟連畫筆也握持不住，墜落掉地，人更是當場嘔。及至次年正旦，先帝在新落的永安殿設宴款待前來朝拜的四方藩夷，當這面繪于三面宮墻之上的丹青巨作展在眾人面前之時，在場之人，便是連長久居京城的群臣，也無不到震撼，更遑論藩夷。

據曾有幸親歷過當日場面的舊日宮人回憶，那壁畫高三丈有余，長十余丈，滿盈東西北三面宮壁，拔地通天，觀之似非凡人能夠手。畫面分天地二部，天有七十二部神仙，各就其位，周圍環侍數百不同的金玉和神吏侍臣，仙鶴蓮花，云氣繚繞。眾神形貌栩栩，羽飛揚，若正俯瞰人間，踏云降臨。下部京長景，自西而東，依次描繪了山巒雄峙、川流曲折、城關巍峨、宮苑壯麗，街市繁華，行人熙攘。上下兩部，天人合一，如天卷一般，徐徐展于眾人眼前。

若非天|朝華天寶，怎能有如此牛斗撼人心的磅礴氣勢？那猶如頂而至的震鑠之，令在場之人不由自主跪拜，向著先帝高呼萬歲。一眾藩夷諸王和使者更是目眩神迷，驚嘆于帝國的強盛與富麗，俯伏于地，久久不起。

當日那一幕，在許久之后，依然是京城民眾足以自豪的談資，等到隨后盛極而衰，京破國難，這一切更是為世人懷念往昔的追憶。可惜此畫雖名天下，為先帝所鐘，世上不知有多人想要一窺其真貌，終究是琉璃易碎。萬歲宮在那場破城之里被焚，凝聚著葉鐘離心頭的壁上長卷亦跟著毀于烈火，如曇花一現，從此不存人世。

裴蕭元對丹青興趣不大，葉鐘離聲名鼎盛的時候，他還沒出生，但這名字太過傳奇，他自然知曉。

當年那個正旦過后，葉鐘離告病出宮，從此如鶴山林，不知所蹤。接著一場驚天變，世上人命賤若螻蟻，過后，更是沒有他的半點消息，推測應當也是死于戰了。

不過，他人雖去，那一幅原本集他大足以流傳百世的心之作也毀于戰火，但由他親著的畫經卻廣為流傳，民間畫匠對他奉若神明。到了幾十年后的今日，他更是被傳了近乎神仙的人，世人都說葉鐘離畫龍，可呼云喚霧，畫佛，可點化眾生。

“曾聽聞其名。應當已經不在世了。可惜了。”

伯父急著將自己回來，說的卻是這麼一位和他毫無關系的過去的人，裴蕭元心里到莫名其妙，但也沒有表，知應當還有后話，便這麼應了一句。

第3章

“你還記得差不多十年前，曾來此助伯父修建城關的那位大匠嗎？”

那是裴蕭元十三四歲時的事，當時周圍形勢還不安定，裴冀在勘察地形之時，發現距此數百里的山麓和河谷之間有一相對狹地，為天然之隘，位置絕佳，借地形修筑關樓，憑為天險拒敵。但周圍地勢險峻，想要在此修筑關隘，殊為不易，尋過許多匠人，全都束手無策。后來來了一人，那人與伯父年紀相仿，其貌不揚，滿面須，又酷飲酒，終日腰懸著酒葫蘆醉眼迷離，到來之后，上山下谷，在周圍繞了七天，接著數個通宵燭火過后，拿出了一張構造妙絕倫的關樓圖，并親自督造。伯父發當地軍民數萬參與工事，大半年后，關隘依地勢順利而，固若金湯。事畢那大匠便去了，后來再沒面。因為這件事的印象太過深刻，裴冀此刻輕輕一提，裴蕭元便記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