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宣卿今日是將人得罪狠了。沒想到一見面，謝長庚竟若無其事，仿佛渾不在意，言辭斯文，回復周到。

陸琳終于稍稍松了口氣。

對方既不提長沙國的失儀，他自己自然也不會蠢到主去說這個，忙向謝長庚引薦袁漢鼎。

“袁將軍乃敝國已故袁相之義子，今日得知節度使到來，特意來此相迎。”

袁漢鼎只是長沙國里一將軍，與謝長庚的職，落差極大。

袁漢鼎神肅穆，不卑不，向謝長庚行了一禮，說：“末將恭迎節度使。”

謝長庚的兩道視線，落在袁漢鼎的臉上，注視了他片刻，微微頷首，從他旁經過，邁步繼續朝前。

陸琳忙跟上，替他引路，行至王廟之前。

廟門已經開啟。

謝長庚凈手拈香，神肅穆，王廟，向著列于廟中的慕氏諸多先祖一一行過跪拜之禮，最后又向三年前去世的老長沙王的牌位復行禮儀，畢恭畢敬，一不茍。

行禮完畢，他從地上起，將香火香爐，后退著，行了十數步，方轉要出廟，腳步停頓了下來。

長沙王慕宣卿，他的妻兄，不知何時了祖廟，就立于殿中，擋住了他的去路。

檻外那些原本跪在兩旁的侍人，皆已不見。

慕宣卿頭戴白玉冕冠，著錦繡王袍，腰束金斕玉帶，面如雪，神如冰，冷冷地看著他。

周圍靜悄悄的，一片死寂。

仿佛有亡靈的眼漂于廟頂，靜靜注視著地上正相對而立的二人。

第7章

“謝長庚，你還來做什麼？”

“倘若不是看在先父的份上，今日，孤斷不會容你再踏我長沙國一步！”

慕宣卿的說話余音，好似回在了神廟高大而穹闊的殿頂之上。

謝長庚神自若，以外臣參王之禮向他參拜，禮畢，說道：“王只言其然，卻不言其所以然。可否告知何故？”

慕宣卿的兩道目，猶如含了憤怒的利箭，刺向了對面的謝長庚。

“你本一巨寇，當日父王不計份，對你青眼有加，將孤之王妹許配于你。我長沙國履約，年初之時，將王妹遠嫁。不說跋山涉水遠嫁你夔州瘴地，新婚之夜你便留一人離家。到你謝家后，侍奉長輩，主持中饋，憐恤下人，可曾有過半分失儀，有可曾有過半句怨言？”

“孤之王妹，到底做錯了何事？你謝家之門不過半年，竟遭如此折辱？你謝家又到底是何等門庭，敢如此輕慢我長沙國翁主？”

慕宣卿雙拳，手背之上，青筋縱橫錯，一道道地凸起。

“謝長庚！”

他用厭惡至極的語調，咬牙切齒地出了對面那人的名字。

“何為冠禽，梟心鶴貌？正是你這樣的無恥之徒！”

“你心積慮，窮極齷齪之能事！三年前來我長沙國求親，一心攀附。倘若不是我父王被你欺瞞，助力于你，你何以步仕途，飛黃騰達？”

“你這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宵小之輩！如此慢待孤之王妹，莫非欺我長沙國國中無人？”

“謝節度使，你如今固然權高位重，不可一世，我長沙國亦不過一彈丸小國，但慕氏先祖何等英烈，子孫如孤，再是無能，也斷不會坐視王妹遭你如此辱！”

“你來拜祭先王，孤不為難你。既已拜完，你請自便！我長沙國廟小，容不了你這尊大佛！”

他頓了一下，將一文書投擲于地。

“你聽好了，今日起，我慕氏與你謝家，再無半分瓜葛！孤之王妹，與你亦再無干系！男婚嫁，各自為便！”

他說完，轉拂袖便去。

“且慢！”

方才一直默不作聲的謝長庚忽然開口。

慕宣卿停步，但未轉。

謝長庚并未看地上的東西，從旁，走了過去。

“殿下的意思，謝某明白了。殿下所斥，字字句句，罵得極是，謝某無意辯解，亦無可辯解。只是中間，確實有些誤會，倘若不加以說明，就這樣傷了和氣，恐怕有負岳父當初賜婚之時對謝某的一番教誨。”

慕宣卿慢慢地轉過臉，冷冷著他。

“實不相瞞，我一回來，立刻到此，除為拜祭長沙國慕氏列祖與先王，亦是為了接回翁主……”

“還接回去做什麼？”慕宣卿大怒。

“莫非那般折辱，你還嫌不夠？”

謝長庚神從容。

“倘若謝某所想無誤，殿下如此震怒，起因應是我母親曾在翁主面前言及納妾一事。但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正是其中有些誤會，謝某才需解釋。”

慕宣卿冷笑不語。

“謝某上月回家，知翁主已回長沙國。聽家中下人之言，這半年多，翁主屈尊紆貴，代我早晚侍奉家母，更兼賢淑莊靜，大家閨范，左鄰右舍，無不口稱贊。歸寧之舉，雖有些突然，但想必也是有可原。”

“事起因，在于家母。早年謝某不孝，累家母備顛沛，艱難之時，曾人大恩，如今對方父母雙亡，境況艱難，家母一心顧念舊，一時考慮不周，這才貿然在翁主面前提及將那子接來。據家母之言，翁主當時一口應允。”

謝長庚頓了一下。

“家母目不識丁，困于門戶后堂，并無多見識，更兼耿直。當時見翁主應允了，便只顧歡喜，一心念翁主的大度全，豈會思量此舉是否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