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夜宴，大約是謝長庚有生以來所經歷過的最為特殊的筵席。

他能走到今日，說刀頭舐，亦未免輕飄。何等大風大浪沒有歷過，又豈會將慕宣卿的冷待放在心上。

這個年輕的長沙王，不但完全無法與老王相提并論，在謝長庚的眼里，亦不過一個意氣用事的王侯子弟而已。

氣有余，能力不足。

老實說，這趟回家，他沒有想到，慕氏不等自己回來便不告而別，更沒有想到，自己這一趟長沙國之行，會如此不順。

連見新婚妻子一面，亦是困難重重。

慕氏以他納妾為借口，意中止婚姻，和他斷了關系。

此固然是個緣由，但想來，也未必真的只是如此。

如今的自己，已遠非三年前能比。如今的長沙國，于他而言，價值也所剩無幾了。

倘若除去別的一切不論，僅以當初他求婚的最直接目的而言，其實，他也并非不能接這樣的局面。

往后，倘若長沙國有變，他自會全力相助。如此，也不算辜負老長沙王當初同意將兒下嫁給他的目的和對他的提攜之恩。

但是，人人都知他與長沙國的關系，包括劉后和背后的劉氏家族，各方角力，已平衡之局，他游走其中，在籌謀的關鍵時期，更宜而不發，以不變應萬變。

倘若傳出婚變消息，無疑將會引發各種猜測和懷疑，乃至打破這種平衡。

這于他而言，將會是個不小的麻煩。

所以思慮過后，他還是決定維系這門姻親，盡快將事解決，帶慕氏回去。

謝長庚來到了長沙國王，亦是自己那位新婚以來便沒見過面的妻的寢屋門前，看了眼旁那個名為帶路，到了這里，卻還不肯讓開的仆婦。

慕媽媽已猜到了王的舉。

但是又不敢相信，僅僅因為謝家表出了納妾的意圖，王何以竟會決絕至此地步。

更擔心，王會傷害到了自己。

倘若有需要，哪怕是為王付出生命，也不會有毫的猶疑。

但從那個離開謝家的早上開始，王便仿佛不再需要的保護了。

更是明白，自己亦是無力保護。

慕媽媽對上這男子投向自己的兩道目，心里涌出一陣難過夾雜著不安的緒。

定了定神，朝著屋里大聲道了一句“姑爺到了”，方后退了幾步。

謝長庚抬手，推開面前虛掩著的那扇門，過門檻，走了進去。

屋里暖烘烘的，亮著燈火，外間屋角，左右各一香幾，左邊香爐，幽幽吐煙，右邊玉瓶，供養一枝臘梅。

熏香和梅花清香相互織，沁人心脾，撲面而來。

謝長庚停在門邊，站了片刻，不聞人聲。

他抬起眼，目穿過前方那扇隔出外的槅門，了進去。

那里，一頂香帳幔半垂半掛，將室遮得朦朦朧朧。

依舊不見人影，唯有一團燭火，隔著帳幔晃，仿佛在引導他向里而去。

謝長庚邁步，走到了帳幔之前，手開，正要進去，腳步忽地微微一頓，再次停了下來。

這是一間擺設極其致的子閨房。

對床的方向，設有一張人榻，榻邊一盞銀燈，榻上鋪了張雪白的氈。

一個子，容如玉，皓腕如霜，手執一卷，半靠半坐，正倚在人榻上，就著銀燈，閑閑翻著手中書卷。

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卻作了小婦人的裝扮。肩上松松搭了條輕羅披帔，腰束一幅石榴，長發綰作懶髻，那金釵卻又仿佛不勝發重，無力下墜，滿頭青，便烏地堆在了玉頸之側。

仿佛毫也未覺察到謝長庚的到來，連他開帳幔，站在了槅門之側，亦沒有任何的反應，哪怕只是抬起眼皮，看他一下。

不過翻了一頁手中書卷。玉腕戴著的兩只鐲子便隨了翻書的作輕輕磕，發出輕微而悅耳的撞之聲。

謝長庚沒有想到，迎接自己的，會是這樣的一幕。

更沒有想到，慕氏會是如此的姿態。

他的視線，從的臉，掠過的子，最后落到了的腳上。

石榴下，出的雙足。

竟未著，一雙小巧的雪白赤足，便毫無遮掩地踩在氈中，仿佛一對靜靜臥在雪地里的雛鴿，漂亮之余，于男人而言，自然也出了一種別的，若有似無的含意味。

謝長庚目有些暗沉，盯著的雙足看了片刻，終于收回目，走了過去，抬手，將手中的書出，放到一邊。

“你便是慕氏？”

他俯視著榻上人，問道。

慕扶蘭依舊靠在那里，抬起眼皮，和他對了一眼，卻沒有回應。

的姿態，輕慢無比。

與的那個王兄，如出一轍。

來到長沙國后，即便遭到各種冷待，乃至被慕宣卿謾罵，連唾沫都要飛到臉上了，謝長庚也是毫沒有怒，泰然之。

唯獨這一刻，當看到這個慕氏對著自己，亦是如此的態度。他的心里，忽然涌出一陣不快。就如同他剛回家時，得知新婚妻子不告而別時的那種不快。

他的神，卻顯得更加溫和了。

他凝視著子那雙漂亮的眼睛，慢慢地坐到了的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