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杯子，轉說道：“你起來吧。地上冷。”

此刻倘若有外人在側，必會驚訝。

皇帝說出這句話的語調，是平日罕見的溫。

年并未起，雙目依舊著皇帝。

“父皇，兒子多謝您的看重。但我并不想做皇太子。”

他竟然開口說話了。

“我只是想問父皇一句，明日，十周年祭，如此重要日子，父皇你自己為何不來祭奠我的母親？”

年的聲音有點低沉，卻一字一句，清晰異常。

大殿里的空氣瞬間仿佛被冰雪凍住。

長生位前的那點燈火，突然搖晃，明滅不定。

皇帝看著年，半晌，仿佛才回過來神來。

“熙兒！你能說話了？”

“你何時能說話的？”

一時之間，他顧不上年這話里含著的對自己的不敬，上前一步，臉上出無比的驚喜之。

“早幾年前，我就已經能說話了。只是不想開口罷了。”

年道，看了一眼長生牌位。

“父皇，倘若兒子沒有記錯，這些年間，你從沒有到過這里一步！今夜，倘若不是兒子的請求，父皇你大約也是不會來此，是不是？”

皇帝著神淡漠的年，面上方才的喜消失了，沒有做聲。

“父皇，你是不屑來，還是本就沒有將我母親的死放在心上，哪怕一分一毫？”

年驀然提高聲量，字字句句，宛若質問。

皇帝仿佛被針刺了一下，皺眉。

“大膽！你敢如此說話？”

年看著皇帝，笑了。

“是啊，您是大周的開國帝君，這個新的皇朝，在您的治理之下，正欣欣向榮，萬民安泰，日后，必洪圖社稷，國祚延綿。兒子可以預見，許多年后，當史為您作帝王列記之時，就算功不比三皇五帝，秦皇漢武，足以比肩。”

“您不但是帝君，亦是我的生之父。倘若沒有您的，何來我今日之軀？”

“可是我告訴您，不管他們如何贊頌您，敬拜您，在我的眼里，父親，您就是個沒有良心的冷之人！”

皇帝盯著的面前的年，臉沉了下去，眼底有怒氣流。

年面上卻不見毫懼，從地上慢慢地站起來，直起了他單薄卻峭的腰。

“翰林編修們為您修祖譜時，小心地避過您的年時代，只說您從小便心懷大志，英武過人，他們不敢說您半句不好。可是您自己心里清楚，您就是一個江洋大盜的出！您是借了我外祖父而步途，從此青云直上。說我母親那時下嫁，應當沒有半分冤屈您吧？可是您是怎麼對待的？嫁您的第一年，您就迫不及待地將別的人收進了門！”

“那幾年里，我記不清父親的模樣是怎樣的。等我稍大些，我只記得每日清早，不分寒暑，我的母親必須早早起，為祖母端茶奉食。而那個名為妾室的戚氏，卻能夠陪在祖母的邊，笑看著我原本高貴的母親，在的眼皮下，忍著來自祖母的各種挑剔！”

皇帝眉頭依舊皺，但方才面上的那片怒，仿佛漸漸消退了些，默默著年，并未打斷他的話。

“那些也就罷了。父親，后來我的母親死了！在送走我之后，不愿做你累贅，更知道你是不可能為退步的，自盡而死！”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日，當袁將軍帶著我出逃，我掙了他捂住我眼睛的手，回頭之時看到的那一幕！”

年的眼眶泛紅，聲音微微抖。

“是長沙王，原本那樣麗高貴的一個子，不該被那樣對待的！死了，那些人也沒有放過。天氣那麼冷，上卻連一件像樣的裳也沒有。有的，只是被恨你的敵人用刀劍砍斫過后留下的傷痕。，滿都是！頭朝下，腳上縛著繩索，被倒吊在了城頭之上，風吹得不停地晃，在那些士兵肆無忌憚的辱笑聲里，是那麼無助，那麼凄慘……”

年流下了眼淚，孤瘦的影，僵得仿佛了一尊巖石。

皇帝神僵，閉了閉目，睜開，朝著年慢慢地走了過去，抬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熙兒……”他喚著年的名，聲音發。

年眼底卻掠過一厭憎，一把掙開來自父親的手掌，猛地后退了幾步。

“父親，十年了，您應當早就已經忘記我的母親了。但我卻忘不了！我總是夢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被吊在城頭上的那一幕！”

“我不敢指責您，在長達一年的囚里，您在打著您的天下之時，是否也曾盡心盡力地想法去救過我們。我更沒有資格，要求您為了母親和我，放棄那座用將士的犧牲換來的城池。您有您的考慮和權衡，我理解！可是父親，我不能原諒的是，后來您都做了什麼？您是如何對待我母親的？”

“您封一個元后的虛名，在的名號之前，加一串辭藻優的謚號，再給建個放置牌位的地方，從此您覺得您就可以心安理得了，是嗎？”

年的語氣變得激烈，蒼白的面龐之上，也泛出了紅暈。

“我總覺得沒有離開這里。在看著我，也在看著你，我的父皇！”

“熙兒！夠了！”

皇帝猛地喝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