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閆坐得筆直，一邊穩穩地開著車，一邊忙說：“九公子哪里的話。我本來就是馮家司機。老爺派我來上海，先前你都不要我開車，我白拿錢不干事，本來就很慚愧，難得今天出趟車，何況還是去接八小姐，我高興都來不及。”

馮恪之點了點頭，閉目養神，忽然像是想起什麼，睜眼說道：“先去榮記買包松糕吧。八姐吃。”

“好咧!”

榮記就在前頭不遠，很快就到。老閆將車停在馬路邊上，自己下去。

老榮頭看見老閆，趕忙跑了出來，跑到車前，對著車里的馮恪之笑道：“九爺來啦?好久不見您面。還是松糕吧?正好有一爐在烤，快出來了。我給您挑最好的包起來，勞您稍等!”

馮恪之點頭。

老榮頭一溜煙地跑了回去。

馮恪之坐在車里等著，百無聊賴，順手出打火機，一開一合地玩弄著時，車前走來了一道影。

這是一個年輕的孩，十八九歲，學生的樣子，上一件灰撲撲的舊大，腳上的皮鞋沾滿污泥和雪漬，一邊走路，一邊看著兩邊的門牌，看起來，已經走了不的路。

那雙靴子款式普通，但馮恪之一眼就看了出來，這是雙皮質和做工都很不錯的牛皮靴，先前應該也有仔細保養。

以的輕盈重和現在鞋子后跟的磨損程度看，至已經穿了好幾年。

從十四五歲穿到現在還能合腳，說明當初定做時，就是故意放大了些尺寸的。

這雙皮鞋的主人，應該是從外地初來上海，家世早年不錯，但沒落了，并且，頗有心計。

馮恪之的視線最后落在孩子的臉上，看了一會兒。

很快就從車旁走了過去。

孩子的背影，像春天的柳條那樣直。的腦后結了一漆黑的、長過腰際、幾乎夠到的漂亮發辮。垂下的辮梢順而溫婉，隨走路時腰輕輕扭的頻率，極有韻律地晃著，仿佛隨了主人那好看的走路姿勢，也獲得了屬于自己的生命。

等走了過去，馮恪之抬起眼，朝車外的老閆挑了挑眉：“去，把這的給我弄過來。”

老閆一怔。

小九爺風流得很，朋友不，從際花到歌星明星，什麼類型都有過傳言，但向來都是人主他的。方才走過的這個孩子，他也看到了，雖然飾普通，但容貌極是清麗，了小九爺的眼，倒也不奇怪——但這樣當街攔人，似乎不是他的作風。

老閆看了眼孩子，見也往榮記走去，應當也是想買糕點，遲疑了下，貓腰下去，陪笑低聲說：“爺……這天還沒黑，又是在大街上，眾目睽睽，未免有點……”

他不安地著手，為難地看著馮恪之。

馮恪之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呲牙，咝了一聲，沒好氣地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耳語幾句。

老閆終于恍然，暗暗松了口氣，趕點頭，轉追了上去。

……

之華大學位于城西，靜安寺路走盡還要再過去些，很有些路。孟蘭亭問清公車線路，搭了過去。沒想到公車跑到跑馬場附近時，竟意外拋錨，走不了。司機拿工下車，敲敲打打了車頭片刻，罵罵咧咧地上來，說不了，趕人下車。乘客不愿，要他退錢，他不退，更不忌憚以一敵多，開始悍然對罵。

孟蘭亭在兩邊互噴的口水中下了車，沿著馬路一直往西走去。

本以為走走也到了，但還是低估了上海之大。

這條朝西延的馬路，走了一段，還有一段，長得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天漸漸泛出暗青的，腳上這雙心養護，也保護雙腳安然度過了數個寒冬的皮靴，已經沾滿污雪。雪化掉，冷的寒氣仿佛穿了皮料和里的夾層，慢慢滲了進來。腳起先還疼痛，后來無知無覺。直到聞到空氣里飄來的一陣仿佛帶著熱氣的糕餅香味，孟蘭亭才意識到，自己早已腸轆轆。

這個白天，只在車上吃過幾口帶出的干糧而已。

停下腳步，了一眼。

前頭那間鋪子門面不大，掛了個老舊的榮記幌子，夾在兩邊樓房之間，很不起眼，甚至可謂是破舊，但外頭已經圍了七八個看似住在近旁的居民，仿佛都在等著新出爐的糕點。

據經驗，這里賣的吃食，應當是價廉而味的。

孟蘭亭朝著那間糕點鋪子走去，并沒怎麼留意那輛停在馬路邊的黑汽車。

排在前頭那幾個人的后頭，耐心等待之時，忽然聽到后一個聲音說道：“這位小姐，麻煩您到這邊來，我有個事，想和您商量。”

陌生人的聲音。

孟蘭亭轉頭。

后站了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一臉敦厚，神態和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

剛才孟蘭亭經過那輛汽車時，看到這人站在旁邊。車里似乎還坐了個人。

據的經驗，這人應該是車中那人的傭仆。

孟蘭亭迅速看了眼汽車。

汽車后座的玻璃下來了一半。孟蘭亭這回終于看清，后座上閑閑地靠了個長得還算不錯的年輕男子。對方原本似乎正在看著自己，但大約因為自己也扭頭看了他，他好似被冒犯到了，收回目，頭往后一靠，抬高下，微微轉過臉，留給孟蘭亭一張線條冷漠的側臉，隨即消遣似地，一下一下地撳著手中的一只打火機，玩著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