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后，便留意到庚敖一行人似乎是要離開了，便站在庭前的一條通道側等候。果然，沒片刻，茅公來了，命隨行的傳舍隸人遞來一套子，吩咐道：“你且換上裳，頭臉收拾整齊，到大門外候著，稍后隨我上路。”

阿玄看了眼隸人手中的子：“可否告知要帶我去往何？”

茅公吩咐完本已轉要走了，聽在后發問，似乎略驚訝，停下腳步，回過頭，一雙花白眉了。

“你同行，你遵照便是，何來的疑問？”瞥了一眼，終還是道：“回往國都路途尚有半月，我jīng力有些不濟了，君上邊還個服侍的人。”

穆國君出行在外，邊怎可能缺這麼一個服侍的人，茅公話雖這麼說，但言下之意，阿玄自然明白，必是怕他萬一又發頭疼之癥，便道：“我能服侍君上，本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只是北遷秭人里，有一年邁老媼需我照應，雖非我生母，待我之qíng分卻毫不遜生母，年邁弱，旁更無別人可以依靠，此刻若我棄于不顧，實在于心不忍……”

“這好辦，”茅公打斷了的話，“我吩咐人，代你好生照應便是。”

阿玄之前曾請求足，等到了狄道后免婚配，容繼續充當軍醫。足當時也答應了。

阿玄有一種覺，隗龍應當沒有死。既然得到了足的應允，阿玄原本計劃，等到了狄道，一邊當軍醫照顧隗嫫，一邊等著隗龍。

倘若隗龍真的還沒死，他遲早一定會來狄道找們的。

退一步說，即便如今沒有隗嫫需照顧，從本心來講，也實在不愿被帶去穆宮。

那種地方，比起苦寒狄道，或許更加吃人不吐骨頭。

遲疑著，既不應是，也未搖頭。

茅公何等的眼力，眉頭一皺，命旁的隸人退下，語氣變得不快了：“你莫不識好歹！若不是看在你有一技之長，怎能有此好事落你頭上？怎的，比起服侍君上，你倒更愿發往狄道充邊？”

阿玄抬頭，對上老寺人投向自己的兩道審視目，恭謹地道：“怎會作如此想？只是有一事，我不敢瞞。太宦您方才亦說了，全是因我之技，我才得以被擇選服侍君上。但不相瞞，我于醫道其實不過通皮而已，平日也以醫治疔瘡熱居多，昨夜實屬僥幸，且真正有所助力的，非我醫技，乃我所用之藥。藥是我義父生前所傳，有止痛安神的奇效。我可將方子連同剩余之藥一并獻上……”

“昨夜那藥的方子，你自然是要獻上的，除此，你人也要同行！”

老寺人斬釘截鐵。

“不必多說了，這就去換裳，等著上路！”

話都說到了這地步，阿玄心知再無轉圜余地，更不可能抗命，無可奈何，只好道：“既如此，我聽太宦安排就是了。只是懇求太宦，務必人好生替我照料隗嫫……”

“誰準你隨孤同行？”

后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阿玄回頭，看見庚敖從后走道的那個拐角現，旋即停住了腳步，兩道目淡淡地投向自己。

他長鶴立，jīng神奕奕，無半點昨夜曾發病的跡象，盯了片刻，目轉向老寺人。

“孤何時說過，要你將留孤邊？”

他問，語氣平靜，喜怒莫辨。

茅公忙到他近前，低聲道：“確實是老奴自作主張了。因回去丘，路上還有些日子，老奴見這秭手腳還算利索，便想著讓同行，一路也好替老奴搭把手……”

“不必了，孤的邊，不缺。”

庚敖未再看阿玄一眼，邁步從邊越過，行出去了十來步路，忽又停住，轉頭道：“吩咐足一聲，至狄道后，有任何訴求，一概滿足便是。”說完大步而去，再未回頭。

阿玄低頭不語。一旁茅公目送庚敖影消失，方來到阿玄旁，盯了一眼，神里jiāo織著不快和無奈：“罷了，君上既發話，你回去便是了。將昨夜那藥和方子留下。”

阿玄松了口氣，點頭應允。

“我實是不解，以你俘隸之，有今日這樣的機會，只要好生服侍君上，日后不定另有造化，你竟……”

茅公搖了搖頭，拂袖而去。

……

阿玄回了秭人宿地，隗嫫見一夜不歸，正在擔心著，此刻終于回了，十分歡喜不提。

當日，這支北遷的隊伍便被驅策著繼續上路了，再這樣走個十來日，便是此行的目的地狄道。

昨日的短暫整休，并沒有加快行進的速度。或許是在路上走的太久，到了此刻，幾乎所有人都已到了疲乏的臨界，龐大的隊伍拖拖拉拉，這個白天竟只行了統共三四十里的路，比平常還要慢上許多。足考慮到狄道的換防期限快要到了，便了一半軍士疾行，以先期抵達，剩一半由自己領著繼續監押秭人上路。

當夜，秭人和剩下的軍士，宿在了一片曠野里。

阿玄支起氈帳過夜。

天氣越發炎熱，曠野里蟲蛇遍地，尤其是毒蚊，更是瘋狂襲人，今晚來求帳過夜的人橫七豎八躺滿了一地，連個多余的落腳之都沒有。阿玄將自己睡覺的地方讓給一個已有七八個月孕的婦人，自己靠坐在帳外的地上過夜。

月漸上中天。阿玄用服將頭臉蒙住，以避開蚊蟲的叮咬，漸漸昏昏yù睡的時候，忽然覺有人輕輕拍了一下的肩膀。

困意一下消散。阿玄猛地睜開眼睛，扯下裳，看到一個黑影半蹲半跪在自己的面前。

嚇了一跳，坐直，那人輕輕“噓”了一聲。

“阿玄，是我！”

阿玄立刻就認出了這聲音。再悉不過了！

“阿兄！”

驚喜萬分，口而出，隨即捂住了，看了下四周。

野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許多的秭人。遠，有負責看守的守夜穆人士兵手執長戈，三三兩兩地來回走著。

隗龍注視著阿玄，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閃著歡喜的芒。

“阿玄，我母親應還和你一起吧？我……”

阿玄示意他噤聲，領他悄悄來到近旁一避開瞭夜士兵視線的角落。

“阿兄放心，阿姆還好，正在帳里睡著。你怎突然到了這里？”

隗龍吁出一口氣，便低聲將自己此前的經歷向阿玄說了一遍。

他被秭王qiáng行征去參與那場對穆戰爭，戰敗隨眾被俘，隨后被押往北方修筑抵北狄的長城，因為記掛隗嫫和阿玄，想方設法于半道逃了出來，歷盡千辛萬苦，終于回到了赤葭，卻發現家園不復存在，聽聞有數萬秭人被遷往狄道，便又追了上來，數日前追上了隊伍，趁夜潛，隨后四打聽阿玄的消息，終于在今天得知了的下落。

“阿玄，我在路上，無時不刻都在擔心你和阿母，此刻終于找到了你，我……”

隗龍難以抑制自己的激，聲音微微哽咽。

“幸而有你一路扶持，否則阿母必定早就已經沒了。你的大恩大德，我如何回報才好……”

“阿兄何此言？”阿玄道，“阿姆如我親母，你不在，我若還不看顧，誰來看顧？”

“阿玄，”隗龍qíng不自，抬手地握住兩邊肩膀，“我再也不和你們分開了。等我尋機會，我帶你和阿母逃走，我們尋個清靜的地方，我能養活你和阿母！”

“傻阿兄，這天下，哪里又有什麼真正清靜的地方？”阿玄微笑道，“好在那個穆人將軍已經答應了，等到了狄道，許我繼續行醫，不會勉qiáng我婚配，到了那里，再慢慢想以后的事吧。只是阿兄你……”

忽然留意到隗龍一側面頰上竟似活生生地了一小塊皮ròu，有些吃驚。

“阿兄，你的臉怎的了……”

忽然明白了。

為了防止戰爭中俘獲的被用以勞役的他國士兵逃走，戰勝的一方，往往會他們的臉上打了用以辨認的烙印。

隗龍了臉，不以為意：“無妨。我怕被人認出，索xing挖去了一小塊皮ròu，早已好了。”

借著月，阿玄又見他赤著一只腳，另腳上的那只糙屐也破的出了腳趾，想他死里逃生餐風宿一路終于追到此的艱難，心中到微微酸楚。

“阿兄，白天你若混在隊伍里同行，小心不要惹人注意。”

隗龍點頭：“我知道，我會小心。”

就在此時，阿玄聽到氈帳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喧嘩的聲音，仿佛有人高聲在喚著自己，聲音聽起來帶著焦急，和隗龍對視一眼，忙道：“阿兄你自己小心，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