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子那時登位不久，依然懷著要在諸侯面前重樹王室威嚴的雄心，于是一番號令，召集到了數國軍隊，連同王師一道，由周天子親自帶著聯軍前去敵。未料應召而來的各國軍隊臨戰相互推諉，戰事結果一敗涂地，天子面掃地，回朝途中，天相日食，接著邑一帶又發生地震，水改道，國于是流言四起，非議不斷。

周王惶恐不安，向王宮里的一個巫司占筮。巫司說，卦象所兆，是新生王姬給周室招致了不祥。周王遲疑著是否要以王姬獻祭。息王后聞訊，安排親信帶著還在襁褓里的王姬逃出邑，去往南方外祖所在的息國請求收容。

親信帶著王姬南下，渡過漢水，方知楚國趁著周王與西戎戰時攻下了覬覦已久的息國，息國滅。當時周王派來的人追趕而至，親信又逃至嘉水之畔，眼見四面荒野，后追兵又至，走投無路之時，江邊恰漂來一段中空浮木，便下跪拜天祝禱，將息后留的一面玉玨藏于小王姬，放浮木，隨水漂流而下，從此再不知下落。

十七年過去了，但息后始終放不下自己所生的那個王姬，每每提及，哭泣不已，周王也心生悔意，便再命宮中巫司占筮王姬生死。

十七年過去，宮中巫司早已易人，如今的巫司深得周王信任，起卦稱，王姬似生又非生，似死又非死，生死難以定斷，但當年那一場占筮卻有誤。

日食地震，并非王姬所致。相反，王姬歸，或許能為周室帶來中興之相。

周王如獲至寶，當時便向天下諸侯廣發朝書，命助力王室，尋找王姬。

……

齊翚問：“除此，周王宮中可探聽到另外消息？”

李鰍道：“周王下詔已小半年，陸續有不稱是持玨的子被送去，然，均被證，并非王姬。”

“何以得證？”

“除玉玨不符，寺人稱，王姬上似有天生胎記，極易辨認。”

“是何胎記？”

李鰍搖頭：“詳細不得而知，只有王后燕寢才知。”

齊翚命李鰍退出，沉。

李鰍之前，他已打聽到，這持玨來自秭國，份是俘隸，因通醫道，被穆侯邊的老寺人茅公相中帶至丘，只不知何故，尚未宮為奴，暫被安置在傳舍的偏僻院落里。

倘若在西市的話并無虛假，玉玨確是小時之，憑所持的這玉玨，應該就能斷定，有可能就是周王當年的那個王姬。

這不知為何，面容皮似是損以致糙huáng貌陋，但領掩蓋下的脖頸卻見玉雪之，眸而靈，許是因為面容襯托的緣故，令他更是印象深刻。年齡符合，又來自秭國，地理正位于嘉水下游。

他此刻自然無法驗知這上是否帶有胎記，但凡此種種，結合起來，這可能xing極大。

多年經商的經驗告訴他，只要有大利，一旦機會出現，哪怕沒有十十的把握，只要蝕不傷基，便可圖。

齊翚獨自在屋踱步良久，終于下了決心。

或許，這就是上天給他的一個機會，他絕不可錯過。

……

次日，庚敖服皮弁外出，傍晚從丘城北的熊耳山歸來，王駕遠遠路過傳舍。

庚敖轉頭了一眼，縱馬疾馳而過，王宮，留于宮中的茅公來稟，齊翚請求面君。

庚敖略意外：“孤先拒他復國之求，再拒他進寶，他怎又來。可知何事？”

茅公道：“未曾言，只求見君上。”

庚敖略一沉，命傳他偏殿，隨后更，至芷殿。

……

齊翚家族本是息國貴族，十七年前，息被楚滅，從此他的父親便為復國而四奔走。

死了的息侯，本還是周王岳父，周王自然也想為息國主持公義，奈何與西戎一戰，大傷面，天子發聲，楚國置若罔聞，周王本就組建不出能夠痛打楚國一頓的王師，只能忍氣吞聲無可奈何。齊翚父親后又聯絡各國諸侯，希冀能得到諸侯幫助得以復國，奈何楚國國力qiáng大，重賄之下，雖勉qiáng拉到幾個支持的國家，卻也不過以口頭譴責為主，最后不了了之。

齊翚父親死后，他便繼承父親志，為息國復國大業繼續奔走。齊侯雖待他如上賓，甚至邀他朝為，但齊侯卻不肯為了一個和自己八竿子打不到的息國和楚國翻臉，恰穆國漸漸崛起，齊翚便將目投向與楚國不和的穆國，希冀能借穆國之力得以復國。他先是通過穆國大夫向庚敖進言，許以重利，但庚敖似乎興趣不大。齊翚并未放棄，這才有了之前于天水城的獻寶一面。

此刻他冠整齊，正靜靜等候于芷殿，聽到后一陣腳步聲近，轉頭見庚敖至，以外臣份向他施禮。

庚敖面帶微笑：“孤與你也不算初見。汝夜邑君之名，天下何人不知？不必多禮，請坐。”

齊翚謝坐，庚敖徑直問事。

齊翚和面前這年輕君主打過數回jiāo道，知他行事果決，自己亦不繞彎，道：“東夷產魚膠，我與東夷族有jiāo往，可得上好魚膠。我愿以十車魚膠進獻君上。”

在冷兵的時代，弓箭是戰場上重要的遠距殺傷武。當世任何諸侯，但凡想要稱霸，軍備庫必定不了弓箭。制弓六材，“gān、角、筋、膠、、漆”，以膠最為關鍵，它決定了整張弓的韌xing和使用壽命。不但如此，上好的膠，也不似其余五種材料隨可得，“膠”的最佳煉制原料便是huáng魚膠，而要獲得足夠的huáng魚膠，就必須進行大量的捕魚。

齊國出良弓和神she手，便是借了地利之便，為壟斷，更是嚴格限制魚膠外流。

換句話說，魚膠是一種重要的戰略資。

庚敖笑道：“十車魚膠，可造千把良弓，孤確實心，然不知你所圖為何？若依舊是息國之事，莫說十車，便是百車，孤也只能割。”

齊翚亦笑：“既已被君上拒，齊翚再厚十倍，也不敢再在君上面前重提舊事了。此次這十車魚膠，不過是想向君上要一個人罷了。”

庚敖笑道：“何人，竟值你以十車魚膠換取？”

齊翚道：“便是如今被安置在傳舍里的那個名為阿玄的秭。”

庚敖目微微一，面上卻依舊漫不經心：“不過一個俘隸罷了，不知你看上哪一點，愿以十車魚膠換去？”

齊翚道：“實不相瞞，我有一友人，父母早年路過荊楚之地，不慎走失妹，至今念念不忘，其妻更是思疾，日日淚面。因我走南行北，友人便托我多加留意，代他尋訪妹。我既應允，便不敢怠慢，這些年來一直隨路尋訪，奈何始終沒有消息。也是巧了，此次我丘，蒙許可亦落腳于傳舍，前日無意間遇見那秭，見容貌竟與我那友人之母十分肖似，我震驚莫名，隨后打聽，方知來自秭國，正合當年走失之荊楚，如此巧合，我疑心便是友人當年走失之妹。知這秭乃太宦茅公帶回丘，故貿然前來求見，愿以十車魚膠換這秭。倘若真是我那友人之，則我也算不負友人之托，心中大！”

庚敖微笑：“莫說一個俘隸，便是十個，百個，你既在孤面前開口，孤原本自當送你，奈何卻不便。”

齊翚一怔：“君上可否告知緣由？”

庚敖道：“亦不便相告。”

齊翚心中驚訝不已。

據他所知，那老寺人茅公因在路上犯病，才將一路帶至丘，安置在傳舍偏僻角落之后，也不見如何看重。既如此，十車魚膠，這穆侯何以竟不肯松口？

他顯然應當還不知這名為阿玄的子的份。

他立刻道：“再加百車魚膠，足夠君上造萬柄良弓，如何？”

“孤說了，不便。”庚敖眼睛都未眨一下。

齊翚遲疑著時，庚敖笑道：“夜邑君可還有事？若無，孤卻有事在。”

齊翚知此刻這場會話再無繼續下去的可能，只能再另想辦法，下心中沮喪，起告退。

齊翚一走，庚敖面上笑意頓時消失。

……

阿玄以玉玨換錢后，當日去集市采購布和價格不菲的綿，回到傳舍，埋頭便做起冬。

打算給隗龍和他母親各做一件，忙碌了一天，次日傍晚，聽到門外有人喚，開門，見舍人領了一個面生的寺人來了，說是奉太宦之命，召王宮。

第17章 媯頤

王宮燕樂之堂，今夜正舉行一場宴禮。丹地朱漆，燭杖四曜，火照的嵌飾于中央那巨大都柱之上的金釭閃閃發亮，主客分列東西席位，秩序儼然，豆魚ròu佳肴，籩中gān鮮瓜果，酒溢滿尊爵，旁有樂人擊鼓敲鐘，chuī笙簫，鐘鳴鼎食，一派華貴熱鬧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