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敖宴請的客人，便是白日抵達丘的晉公子媯頤。

穆晉上兩代國君jiāo好，晉公子遠道而來，庚敖自然盛qíng款待，酒至微醺，命人張起大幅虎皮，she箭取樂，凡she中虎目者，滿堂喝彩，陪飲三杯。賓主酬酢間，夜宴盡歡，深夜方散，庚敖親將媯頤送出王宮。

……

媯頤回到傳舍，雖路途勞頓，人此刻也是半醉，卻毫沒有睡意，與同行的大夫詹吉依舊相談于室。

詹吉面帶失之，道：“世子，此前我便打聽到消息，穆國伊貫周季等人，心存私念，不yù穆侯與我晉國聯姻。方才夜宴之上，我數次試探，穆侯也無接話之意。以婚姻締好，恐怕不能抱過多希。”

媯頤由晉侯正夫人所出，天資聰穎，儀表出眾，自小就被立世子，只是這些年來，晉侯寵宋子夫人，屋及烏，漸漸對媯頤不滿，有意改立宋子夫人所生的公子產為世子，晉國部又佞臣當道，媯頤舉步維艱，幸有公族之人及大夫詹吉等支持，這才勉力維持現狀。

他有一同母之妹，去年詹吉出使穆國，游說烈公，烈公亦有意支持媯頤，恰王弟公子敖適齡未娶，遂商議聯姻。

媯頤本想以此借穆國之力鞏固自己在國的地位，沒想到烈公意外去世，議婚也被擱置，如今一年之后，穆國部qíng況已經發生改變。

不必詹吉開口，他自己心中亦是清楚，穆國的新君庚敖，似乎對繼續去年曾議過的那樁婚事，興趣并不是很大。

他目凝視著面前微微跳躍的一盞火苗，出神了片刻，緩緩地道：“我既來了，再慢慢探他口風便是。好在荀軫主張聯姻，你私下里再去拜會于他，許之以利……”

“倘若真不，那也是上天使然，奈何！”

媯頤起，拔出寶劍，手指冰涼劍鋒，長嘆一聲：“晉國本位列諸侯之霸，奈何君父寵信jian佞，對我一味防范，如今國政紛，人心不齊，反觀他國，西有穆國，東有東齊，漢水以南，皆是楚人之地，其余但凡還有一口氣，無不意圖爭霸中原。我媯頤一人不得志事小，我只恨國將不國，先祖之雄壯基業，就此不復！”說話之間，眉宇郁結。

詹吉忙寬他，忽此時，侍從，稱齊翚前來拜訪。

齊翚巨賈之，又是齊侯幕之賓，名滿天下，從前他去晉國，媯頤曾與他會面，一怔：“他怎也在丘？”收劍鞘，令隨從請。

隨從諾，正要退出，又被媯頤住，整了整冠，親自迎了出去，將齊翚請。

齊翚道：“我知世子今日抵丘，想起從前與世子面于絳都，一見如故，故夜前來拜訪，世子恕我冒昧。”

媯頤笑道：“夜邑君親來見我，榮幸之至，何來冒昧之說？”

二人寒暄過后，各自座，敘了些舊，齊翚話題漸轉：“我聽聞，穆國去年曾有意與貴國聯姻，后因烈公之薨，耽擱了下來。世子此番親自穆，一為烈公之祭，二來，想必也是為了聯姻之事吧？”

“聯姻非我此行目的，”媯頤笑道，“若事，為的也是不負烈公兩國jiāo好之愿，不，亦無憾。”

齊翚道：“怎的我卻聽聞，世子此行，所圖便是要與穆國聯姻，奈何不順？”

媯頤面上笑容漸漸消失：“夜邑君此話怎講？”

齊翚微微一笑：“晉侯寵公子產，與諸多佞臣來往叢，世子舉步維艱，此事天下人皆知。”

媯頤了齊翚片刻，苦笑了下：“夜邑君見我，便是為嘲我乎？”

齊翚神轉為肅穆，道：“豈敢。我與世子雖不過一面之jiāo，然世子龍章姿，禮賢下士，風度令我折服。若世子不棄，我愿為世子出謀劃策，聊表寸心。”

媯頤道：“愿聞其詳。”

齊翚探手襟，取出一塊包裹了什的帕，解開，出一面玉玨，攤于案面。

“世子請看，能否認出此為何？”

媯頤就著燭火看了一眼：“何？”

“數月之前，周王應也曾向貴國下詔，世子若見過詔書，則當認得此。”

媯頤目一，拿起玉玨，翻看了片刻，驀地抬眼。

“你從何得來？”

齊翚將那日西市經過說了一遍。

媯頤目訝：“依你之言，那個秭便是周王王姬？”

“極有可能便是，”齊翚道，“不瞞你說，今日我還曾宮，以十車魚膠向庚敖易這秭，不想被他拒了。”

“莫非他知這秭份，這才拒你？”

齊翚出神片刻，憶及當時庚敖神，緩緩搖頭：“我能斷定，他還不知。”

“那他為何不肯做你這個人qíng？”媯頤面不解之。

……

何止媯頤，便是齊翚自己，直到此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據他搜集得來的消息，這名為玄的秭，只是因了通醫，才隨庚敖被帶丘的。庚敖年輕健，應當不至于要醫治，極有可能是為了那個老寺人的緣故。

退一萬步說，即便帶上路是為庚敖治病，應也只是他在路上偶然所染的疾病，如今回到國都，宮自有醫高明的太醫，這秭并非必不可——這一點，從丘后并未被帶宮，而是被安置在傳舍偏僻角落一事，就能推斷的出來。

這個名為阿玄的，對于庚敖來說，是個有用、但并非必不可的醫。

正是基于這樣的判斷，所以他去見庚敖，才提出用十車魚膠jiāo換。

正常qíng況之下，庚敖應當沒有理由不給他這麼一個順手人qíng的。

但是令他意外的是，他竟然連想都沒想，立即就拒絕了他。

也是因為太過意外，且他想要得到這的心qíng太過急迫，這才不假思索地又加了籌碼。

如今想來，自己當時有些cao之過急了。但細細回憶當時會面時庚敖的細微神變化，他更加疑。

既不知王姬份，那麼，一個對于庚敖來說并非必不可的容貌普通的俘隸醫，他何以竟毫不猶豫拒絕自己的條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應當還有他所不知的。

正是他不知道的這個，導致他做了一筆失算的生意，鎩羽而歸。

而且極有可能會因自己這個疏忽，令他接下來不能再與那輕易接。

但是，這個機會太難得了，即便是賭，他也要繼續賭下去。

他便賭在庚敖發現那名為玄的的份之前，自己和晉世子頤達一致，并付諸行。

……

“不瞞世子，我尚未查知。”齊翚緩緩道。

媯頤注視著他：“如此，夜邑君夜訪于我，又將王姬之事告知于我，不知所圖為何？”

齊翚道：“我yù助世子大事。”

“愿聞詳qíng。”媯頤目微。

“我于半月之前至丘，停留至今，知為何？因我知世子不日便到，我yù在此等待世子，與世子面談機宜。數日前無意得知那份，更覺上天助力。待我與世子相談完畢，我便派人前往邑，以世子之名覲周王，令周王知悉，乃是世子苦尋，終得知王姬下落，請周王遣使一道前來，迎奉王姬回宮。我再傾我財力人脈，全力助世子盡早登晉國國君之位，世子亦向周王求親，若得周王敕封，則世子名正言順，晉國再無人可撼世子地位。”

一樁背后雨腥風之事，從他口中徐徐講出，平淡如同白水。

“如何？世子可愿與我一道，共圖大事？”齊翚說完，含笑著媯頤。

媯頤盯著齊翚，燭火中影凝然，良久，問：“你助我，所圖為何？”

“待世子就大事，助我復國。”

媯頤略一遲疑：“倘若那并非王姬，該當如何？”

“即便不是，也無損失，何況玉在手中，從那口中，總能問出王姬下落。”

媯頤長長呼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目，驀地起，再次拔劍，一劍斫下案面一角。

“頤以此案起誓，事定不食言，如違背，天譴我！”

……

庚敖今夜亦飲了不的酒，腳步微浮，茅公忙上來扶他，被他擋開，開口便問：“可問過秭的話？”

茅公道：“問過了。據所言，與齊翚并無深jiāo。只是數日前去西市賣玉，恰遇到齊翚商隊，齊翚相中買下，除此無往來。”

“賣玉？”庚敖眉頭皺了皺。

“是。老奴問過了。說是出秭地時隨所帶。”頓了一下，又解釋：“前些日，曾托舍人問話，想給如今在狄道的故人傳信報個平安，舍人報至老奴這里，老奴想著此也為人之常qíng，何況亦算是有功，便應許了。稱狄道苦寒，想一并再捎帶兩件冬，故去西市易玉，這才識得齊翚。”